第50章不善茭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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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把“鬼雀”
…
她猜想是那隻巧銅管的名兒…
給她。
“夜裡,放在屋外無光處。”尖喙上方的眼裡迸出寒月般的利光,說不出的冰冷無情。
那是張鳥形的面具,鉤嘴細目,過於細的雕工有種活生生的恐怖。若非面具周圍環著
獷
象的鳥羽刻紋,幾乎讓人產生“它是活的!”的可怕錯覺。
“然後呢?”
“我會派使者將銅管取走。”她嗤笑出聲,用輕蔑來掩飾內心那股莫名湧起的悚慄不安。
“你的使者,決計穿不過白影城的五千
甲!你…”
“記住,銅管附近不要有活物。
貓狗牲畜、牛羊馬匹,甚至是你的丫鬟僕役…通通都別接近。地點越僻越好。”那人不理會她的軟弱挑釁,揹負雙手,緩步離開,背影明明還有人形,看來卻一點也不像是人。
“…因為“鬼雀”餓將起來,什麼都能吃落肚裡去。”
““鬼雀”?”她尖聲慘笑著,笑到顫抖不止,在溼冷的巖中聽來分外淒厲:“你說…這隻管子會吃人麼?真…真是豈有此理!”
“銅管是銅管,世間沒有銅管吃人這種事。”她已辨不清那人究竟走出多遠、走向何處,餘音卻依舊迴盪不止,追著逐漸變長、變淡的身影幽幽曳去,彷彿從巖壁中鑿出來的隧道永遠沒有盡頭,一直往腳下延伸,伸往無間無明之地…“而鬼雀便是鬼雀。鬼雀餓起來,什麼都吃得下去。”***巨大的拍翼聲從天而降。(來…來了!)橫疏影揪著氅襟縮在牆後,一瞬間,難以言喻的恐怖攫取了她,顫抖不休的腿雙開始發軟。
她一動也不動地靠著鏤窗磚牆,慢慢向下滑坐,只有清澈的雙眸還牢牢盯著庭石的幽影之間,那從天而降的巨大黑影。
那是一頭異常龐大的赤眼烏鴉。漆黑的羽、漆黑的尖喙…它不曾發出過任何叫聲,因此橫疏影無從揣想,但光是它拍擊翅膀的聲音就像是十幾條大漢在風中揮動大旗,連盤繞在朱城山峽谷間的嗚風咆都難以掩去。她牢記“那人”所說,始終不曾靠近放置銅管之處。
但隔著十丈的距離來看,烏鴉的體型仍然大得駭人,遠比多司所豢養過的任何一頭獵鷹都要來得巨大,尖銳的嘴喙猶如磨過的鋤頭,一雙黑爪虯勁猙獰,上肢鼓起一團團肌
。
在橫疏影看來,它隨便一隻腳爪都大過影城裡的獵犬後肢,那是輕易便能抓起一頭小牛的恐怖身量…
怪鴉的肩頸部位環著一圈怪異的銀,在月光底下閃閃發亮。有時它並不會立刻叼起銅管便走,會像巨人蹲在過小的凳子上一樣,踞著庭石振翅擺頭,橫疏影忍著驚怖多看它兩眼,赫然發現怪鳥連喙邊的肌
都特別發達,就著月光暗影看過去,覺得它似乎也有表情,就跟人一樣…(這是“鬼雀”!原來…這就是鬼雀!)無論偷看過多少次,都不能稍減目擊時的震駭與恐懼。
這…這不是世間有的東西。而能役使這種怪物的,又是什麼樣的人?
…
如果不是惡鬼的話,也只有仙人了。這種徹骨的恐怖,一次又一次地增強她的信心,讓她在戴上那張“空林夜鬼”的面具時,覺得世間無一事不可為。最後…一定會成功的。
“因為,我跟仙人站在同一邊。”她背靠著牆,緩緩滑坐在地,雙手環抱著的渾圓香肩簌簌發抖,低聲對自己說,直到發頂沒於窗下,什麼都看不見。
(不,只消有這張姑之面,我…我也是仙人!)她死咬著顫抖的嘴
,忍不住
出微笑。驀地,龍捲風似的巨大嗚聲旋繞,一片暗影倏地滑過鏤窗,淡薄的月光乍隱倏現,庭中林葉沙沙動搖。
但屋外明明很難得的,一點風也沒有。石上也是。什麼都沒有。***耿照睜開眼睛。漆黑的大通鋪裡,就連伸近到眼前的手指輪廓也看不清,只能清楚覺到掌心透出的那股
溼熱勁,就像把臉湊到洪爐前似的。四周,
重的鼾息聲此起彼落著,空氣裡充滿濃重悶溼的男子氣味,彷彿獸檻一般。
這是整間寢室中最僻的角落。寢室兩端有門,分列於兩側的靠牆長臥鋪,一側從前門延伸到後門來,另一側卻短少了六、七尺的榻面,在後門之前便收了邊,留下一個出夯平泥地的空間來,原本是想擺些桌椅之類的物事。
後來約莫住得擠了,便將六條破舊板凳並在一塊兒,勉強又架出一張低矮不平的“”來。耿照年資既淺,與另一名弟子擠在板凳
上同睡,兩個多月來也漸漸習慣。
板凳挨著牆,離地又近,透著一股陰冷的黴味。夜裡無論是誰起
解手都得經過,有時黑燈瞎火的,一不小心碰著板凳腳,那些個年長的弟子抬腳便是一踹,啐痰咒罵。
剛調到前堂時,耿照經常在睡夢中驚醒,然後睜著眼直到天亮。
“怎麼?又發惡夢啦?”背後一陣低聲咕噥,輕微的震動透背而來,恍若囈語。耿照微歉咎,只是凳上的空間十分狹小,兩人均是枕臂貼背、側臥而眠,並無搖頭轉身的餘裕,悄聲道:“沒…沒有。”那人“嗯”了一聲,不再說話。也不知是誰被吵醒了,啞著嗓子低吼道:“
他媽的
九!你再給老子吠一聲試試!”呼的一聲扔來一樣物事,似是鞋襪外衣之類。
寢室雖大,但二月天裡夜晚猶寒,窗牖多半閉起擋風,那人稍一嚷嚷,滿屋的人倒醒了三兩成,紛紛咒罵:“吵什麼吵!還給不給人睡覺?”起頭的那人被風一吹,腦子清醒大半,自知理屈,兀自嘴硬道:“哪裡是我?是九那廝搗亂!你們囉唆什麼!”睡在前門邊上的鮑昶是執敬司的老人,是這間庚寅房裡年紀最長、職級最高的弟子,大夥兒都說內堂早傳出風聲,說他今年有機會能升上“行走”一職,像何煦、鍾陽他們一樣跟在二總管身邊辦差,都對他巴結再三,言聽計從。
鮑昶著眼睛披衣坐起,也不點燈,隔著滿室的漆黑,遠遠叫道:“好了,都給我閉嘴。不睡的,通通給我出去數星斗,數清了再回來睡!”眾人這才噤聲。而先前嚷嚷生事的那人名喚文景同,是山下王化鎮的仕紳之子,有個叔叔在平望都做官。
家裡送來影城聽差,所圖不過資歷而已,只消在執敬司待上一年半載,便算“曾在王侯府中行走”將來不管進京考武舉,或託乃叔在軍中謀職,都與白身大大不同。
有家世撐,整間寢房裡只有他不怕鮑昶,兀自叨叨絮絮,不肯罷休。鮑昶蹙起眉頭,猶豫不過一瞬,隔空叫道:“耿照、
九,你們倆都出去。”眾人一愣:“幹耿照底事?是了,也只有他才會同
九說話,那兩人原是一掛的。”文景同聽他當機立斷,同時逐出二人,倒也有些意外,一口氣頓時餒了,惡狠狠地撂話:“長孫胖子,再讓老子聽到你吠,小心你的狗腿!”倒頭蒙被,故意大噴鼻息,周圍無不皺眉。耿照還待分辯,被喚作“
九”、“長孫胖子”的弟子已擁被起身,裹著棉被的身軀更顯臃腫,趿著一雙陳舊的厚底黑布靴,一隻手探出棉被掀開門簾,啪答啪答地踅出了後門。
耿照嘆了口氣,跟著披衣行出。他雙目漸漸習慣夜,屋外星月皎然,反比室內明亮。見長孫
九裹著棉被,走到院裡一株大樹坐下,活像是一條大胖白蠶,不覺失笑,信步走到他身邊坐下,並肩仰觀星斗。
“還發惡夢?”九變戲法兒似的從樹影裡摸出一個溺壺,仰頭便飲。耿照瞪大眼睛,見他津津有味地灌了幾口,瓶口往耿照鼻尖兒下一遞,撲面竟是一陣甜糯的米酒香。
“哪兒來的酒?”他不假思索,順手接過灌了一口,只覺甘甜香滑,極是順喉,酒味卻不甚強烈。就著月一瞧,壺中所盛濃如豆
,
澤細白,又與山下酒鋪常見的白酎燒酒不同。
九眯著小眼睛聳肩一笑,拎過溺壺就口。
“喝你的罷!管這麼多做甚?”過了一會兒,才咂嘴抿笑:“半山上的獵戶自釀的,說是用糯米蒸
了,摻幾味炮製過的
果做曲。滋味還不壞罷?小心點喝,別以為沒啥酒味兒,後勁可厲害得很。”橫疏影遴選所部的標準相當嚴格,除了家世背景,讀書寫字、騎
武藝等自不在話下,還鬚生得昂藏
拔,儀表堂堂,絲毫不遜於指劍奇宮的擇徒條件。
放眼當今執敬司裡,唯二不符合標準的,只有耿照與長孫九。耿照雖有張天生的娃娃臉,可萬萬稱不上俊美。
他個小結實,寡言、木訥,不善際,就連長年待在洪爐邊所造就的黝黑肌膚等特質,都像極了鑄煉房裡打鐵的
魯匠人…這恰恰是執敬司那些出身大戶的權貴少年們最最看不起的類型。而長孫
九的情況則比耿照更加淒涼。
他進影城第一天,往織造司領取衣袍鞋襪時,辦事的老差員只瞥了一眼,劈頭扔來兩件單衣、兩件外袍、兩件褲子…從頭到腳,什麼都是兩件兩件的扔。
“自本城有“執敬司”以來,沒用過你這樣的貨。”老差員乜著他哼笑:“勞您小爺的駕,自個兒把兩件縫成一件罷。多了一件的料頭,沒準能把您的龍體給
進去!”領他前來的執敬司弟子率先大笑,廳堂裡投來無數輕蔑目光。據說
九也跟著呵呵傻笑,將不合身的衣衫整包揣在懷裡,什麼話也沒說。
這個笑話傳許久,每當有新人來就會被提起,以致耿照短短兩個月內,已在不同場合、不同人嘴裡聽過不下十遍。
“後來,你是怎麼拿到衣服的?”跟九混
後,有一次耿照忍不住問。
“花錢買呀!”九聳肩一笑,模樣滿不在乎。
“我娘給我帶了一百五十兩進影城,不到三個月就花光了,我還嫌花得不夠快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