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一口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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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大海雖有狂暴之時,但更多時候是一片沉碧,接天徜徉。耿照始終想不透,模擬大海的“殘拳”怎會有如此霸道的噬之力?若這片煮鐵焚漿的火之海並非出於他的想象,那麼,一切便突然兜攏了起來。
殘拳是模擬古紀以前,與現今所見截然不同的天與地!他踏在一團不住翻湧堆疊的泥灰岩上,隱隱覺得攪動這片深淵之海的力量
源即將現形…驀地,視線所及的灰
一震,向兩側轟然倒開,一團火紅刺亮的岩漿衝出深淵,矯矢迤邐,騰空飛去。
巨尾旋掃過處,泥灰無不扎裂開來,熔岩一柱接一柱地衝上天際,映紅了原本灰濛濛的混沌世界…是龍!近兩月裡,越浦城尹衙門四周的分茶鋪子,總是未至寅時便開始燒湯煮茶,點燈開門,準備接一天的到來。
這在過去是難以想象的事。樑子同大人在位時,莫說寅時,衙門裡的押司經常得過了晌午,才三三兩兩出現,梁大人一年到頭都在二十五間園,能被召進園子裡的才算個事,升斗小民見無門,只能往衙門裡打點銀子,給足了數,事情才有解決的機會。
自慕容柔來,不只衙門人事翻了兩番,連子都改頭換面,不得不按將軍的規矩來。慕容柔每
卯時便衣整餐畢,先批上半個時辰的軍諮公文,接著升堂議事,直到正午。
無論問案或聽陳,他效率都高得驚人,三兩句切中要點,決斷明快,絕不拖泥帶水,罕須問足時辰。饒是如此,後續辦的工作,便足以讓大小官吏忙到深夜才拖著疲憊的身子返家,府衙附近的食店不得不兼做夜宵晨點,因應突然改變的官員生態。
過去常出沒秦樓楚館、歌臺舞榭應酬的官員,新近的娛樂是半夜從後門下班,聚於附近的食店以燒鹿脯、炒肺片等燠爆熱食佐酒,痛罵慕容柔如何苛烈,酒還不敢多喝,至多兩爵,隔天寅時便要起身上班,萬一宿醉乃至睡過了頭,輕責罰俸,倒黴的還帶挨板子,那可不是開玩笑。
“吳爺早!今兒用點什麼?”衙門後巷街邊角,掛著“不文居”布制店招的分茶鋪裡,拎著長把銅壺、肩掛白巾的小夥計,一桌接一桌地點茶,利落招呼來客。說是客人,十之八九是公門慣見的良紅服,不是文書就是衙役,猛
惺忪睡眼,張著嘴大打哈欠。被詢問的中年漢子正要發話,驀地對街一人
袍奔來,衝他直叫:“老七你怎才來?
快快快,夜班押了批盜匪回來,牢房都快關不下啦,鄒捕頭直催筆錄。你快些來,咱們都還沒下值呢。”轉頭對小夥計道:“包幾隻蔥火燒,再打一壺茶一盆湯來!大老爺們都累壞啦。”夥計唱聲長喏:“就來啦!一會兒給官爺送過衙門。”嗓音一拉長頓有些尖利,倒還不至於刺耳,抹滿炭灰的小臉無有鬚
,恐是年紀尚幼。
那人沒工夫閒話,吩咐停當掉頭就走,一路風風火火趕進衙門去。被喚作“老七”的漢子眼,卻
不去滿面惺忪,手一放落,瘦臉反皺了幾分,看來是天生的瞌睡相。
他前幾才調回城裡,故舊不是離崗就是下獄,資歷形同勾消,百廢待興,被部里老人一催,沒敢多待,胡亂以香湯漱口,擱下茶錢,一跳一跳套上趿拖著的長拗靴筒,一邊蹦出了店門,便懸在
後的刀鞘不斷拍打
股,也顧不上了。夥計趕緊上前:“吳爺!給您公餘吃,大清早的別餓著。”
給他一個燙手的紙包,暖暖地透出蔥面鹹香。漢子手忙腳亂地去摸錢囊,夥計卻笑著將他往外推,穿花蝴蝶似的繞往別桌去了。
“怪了…”漢子咕噥道:“這兔崽子怎突然這麼好?”跳經門外布篷下的一張客桌,亂甩的刀鞘板劈哩啪啦,打了桌又打了凳,差點連人都絆了。
桌邊茶客猿臂一舒,穩穩將他攙住,漢子忙不迭點頭,一下不知該道歉還是道謝,卻見茶客怡然笑道:“現下衙門裡的大老爺們,是給百姓做事的,照拂滿城安居樂業,百姓自然歡喜,都說:”恩德遍羽,衙中父母親。
“吳爺仔細,莫摔著啦。”漢子一怔,若有所思,見茶客一副落拓人打扮,卻是劍眉星目、丰神俊朗,知不是普通人,拱手道:“多…多謝了。”匆匆戴上翎帽,仍是
撞刀板腳踢尖兒,
顛顛地跑過了街。茶客嗓門不大,方才那句不知怎地,卻是所有人都聽見的,此起彼落的呵欠倏停,只餘喝茶嚼餅的零星細響。沒多久,不知是誰“啪!”把錢往桌上一拍,推凳道:“走啦走啦,幹活去!”滿鋪公人不約而同起身會帳,爭先恐後地擠出窄小的鋪門,抬頭
、神氣活現地走進衙門辦公,
神都來了。小夥計拎著銅壺的長提把呆怔片刻“噗哧”一聲笑出來,皺著小巧的鼻尖沖茶客一睨,連聲嘖嘖:“胡大爺,你好壞啊!我怎沒聽過什麼”恩德遍
羽,衙中父母親“?”
“沒見識!這不就聽說了麼?”胡彥之一本正經。
“而且怎是我壞?要說也是鎮東將軍壞。他壞到能把壞人變好,把騾子生生變成了馬,這要有多壞才辦得到?壞透了簡直。”嘿嘿兩聲,手道:“這下沒人來搶食啦,快叫廚房給大爺上一大盤蔥
火燒,炒幾碟鶉兔鳩鴿之類,再來壇白酒,一會兒胡大爺要款客。”小夥計“咭”的縮頸一笑,蹦跳進了廚房。不文居雖是小店,在老饕間卻頗有名氣,胡彥之落腳越浦時,每
至少留一頓來此間解決。店後掌杓無名無姓,只在油膩膩的隔簾寫上“君子遠”三個大字,無數豪門富戶、酒樓名店亟
招攬,連人都見不上一面,十數年倏忽蹉跎,才漸沒了捧金挖角的
水輾韞。
下半夜胡彥之一離開新槐裡的大雜院,趕赴約定的集合處,由符赤錦口中得知金環穀人去樓空,連帝窟宗主漱玉節亦未隨她前來,五帝窟…
起碼黑島漱家立場已不言可喻。黃島何君盼雖未面,曹無斷既不能帶回金環谷針對帝窟之確證,單憑一面之詞,便要黃島對上金環谷、乃至隱藏於背後的狐異門,不應過於樂觀。
況帝窟五島的注意力放在即將到來的大位爭奪上,漱玉節若於越浦盤桓,黃島樂得連夜開拔,提早回土神島做準備,白島薛百勝亦然。往好處想,至少她們不會摻和進來,若能勸退漱玉節,七玄大會便少五帝窟一支。
但在這一局的較量上,恐是鬼先生稍勝一籌,不僅讓老胡這重重的一擊打在空處,還趁機遁入檯面之下,玩起敵明我暗的把戲。
老胡捏著陶杯子想了一夜,對兄長的盤算毫無頭緒。如此輕易放棄金環谷的物業,除非有更大的好處,否則無異於自斷手足。
他們定是移轉到另一處,所在更隱密、積聚更富饒…問題是:三川之內,哪有一處這樣的地方?而鬼先生的計劃,竟連十九娘也瞞著。當胡彥之以“谷城鐵騎將襲擊金環谷”威脅時,她眼底浮的驚慌失措異常真實。
他早猜到鬼先生不會信任這玩物也似的美婦人,那個人打從骨子裡輕視他人的信任,所有仰望他、依賴他、對他全心付之人,就像一支支美麗的花瓶,收集擺飾,那是普通人的嗜好。
鬼先生的樂趣,是先教會花瓶七情六慾五知覺,再把它摔得粉碎,聽它瀕死的悲鳴,問問它作何
想…
但在此時捨棄翠十九娘,就算非是失著,也是一步不怎麼高明的臭棋,他寧可相信鬼先生在過把惡作劇的癖癮後,仍安排了厲害的後著接應十九娘,果然在大雜院附近兜了幾圈,找到十九娘逃亡時匆匆留下的些許殘跡,無一例外地在中途斷了線索,索不再
費時間,直接來了城尹衙門等待。要不多時,府後的小門“咿呀”一聲推開,提著水火
的衙差攆出幾人,都是在新槐裡大雜院束手就擒的金環谷豪士,想是盤問已畢,與拐女案無甚牽連,只被繳了兵刃暗器,當庭釋放。
這撥共七人,被衙差們魯地扔出小門,只一人朝地上啐了口濃痰,旋被夥伴拉住,一行人連一聲
談也無。
按說這些出身綠林的魯漢子,手上功夫不說,個個罵得一口汙言穢語,受了官府的氣又還手不得,少不得罵罵咧咧,討個嘴上便宜。
胡彥之遠遠看著,舉杯支肘,極其自然地掩去半張面孔,眸中迸出光,含笑觀察。過不久又出來幾撥人,一樣是絕不
談、分批離去,方向四通八達,居然沒有兩批是重複的。
有的為免官差疑心,出來後也不忙著走,在街角瞎晃盪,只是不時東張西望、心不在焉,又不像是隨意消磨時間。
東方將魚肚白時,老胡終於等到了人。陳三五是獨個兒出來的,比起其它人算是晚的了,他呼一口白氣,
了
冰冷的雙手,抓散額髮掩住金印,正縮起脖頸要邁步,便看到街角篷下的胡大爺放落陶杯,衝他揮揮手,指了指對面的長板凳。陳三五愣了一下,二話不說掉頭就走,恰見小門“咿呀”又開,放出三名
繫青帶、面上亦有金印的彪形大漢。(糟…糟了!〉陳三五略微回頭,餘光瞥見胡彥之笑著起身,叉
擺手活動筋骨,雙手圈嘴作勢要喊,心中“喀登”一下,趕緊抱臂低頭,快步前進,來到桌前拉開板凳,乖乖落座。
“來來來,吃只火燒喝口酒,趁熱!”胡彥之拿起一塊烤得酥脆微焦、面香撲鼻的蔥餡燒餅遞給他,往他桌上的空碗裡注滿了酒。
“一會兒我讓廚房醬燒兩隻豬蹄,再給你下碗細面,去去黴氣,啊?”陳三五拿著火燒,發呆片刻,嘆了口氣。
“您饒了我罷,胡大爺。犯得著死人麼?”
“陳三五,你這話不地道。”胡彥之也給自己斟滿,嘴裡刁了只火燒,稀哩呼嚕地邊吃邊吹涼,一口咬下,不止白芝麻酥皮迸碎一桌,只用蔥、鹽、少許胡椒調味的後腿
餡擠出金黃
的
汁,滴落鮮濃滾燙的膏脂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