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0章此間更無旁人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但…雪貞姑娘…”
“你寧可信病人,也不信大夫?”伊黃粱蠻不在乎,聳肩蔑笑。
“難怪塵世中,裝神鬼的郎中騙子如此猖獗。你要的不是真相結果,而是聽你想聽的話,如此用不著針藥,我開點潤口的甘草行了。”鹿別駕面
丕變。
“你…你是說…我、我侄兒…”
“沒治。”伊黃粱怡然道:“治病須國手,辨症則未必。多的是治不好病痛的庸醫,但總能辨別是不是絕症。”啪的一聲,鹿別駕右手五指撮緊,光滑的竹椅扶手於掌中爆碎,宛若泥塑,指縫間迸出竹屑。
一霎間,醫廬氣氛變得極其險惡,凝肅之甚,如陷真空,彷彿再不到絲毫空氣。
“你覺得,我有蠢到不明白,你聽到這話要翻臉的麼?有點耐,別
費我的時間。”伊黃粱神
不變,拈起破書卷成一束,如把玩扇骨,冷笑:“你侄兒被人用重手法,毀去大半經脈,簡單
暴,但非常有效。
此種暗勁特別,我思來想去,若以指劍奇宮的獨門絕技‘不堪聞劍’為之,搶在侵蝕心脈前撤勁,不讓潛勁繼續作用,吊著一口氣半死不活,或可造成類似魘症的效果。
“當然,若非你不要錢似的以參等貴重之物為他吊命,他早該死了。下此毒手之人,並沒有打算讓他活這麼久。‘不堪聞劍’乃無解之招,中者必死,並無例外,前人誠不我欺。”天門與奇宮素不睦,魏老兒所屬風雲峽一系,與紫星觀樑子尤深,鹿別駕師祖兩輩裡拔尖兒的高人之死,更與魏無音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早在靈官殿時,他便疑心侄兒遭難,背後是魏老兒師徒搞的花樣。如今,連岐聖伊黃粱也這麼說,十之八九錯不了。魏無音與莫殊死透了,這是他親眼所見,當無疑義。奇宮在這事裡扮演什麼角
、知情與否,耐人尋味。
想拿兩個死人打發了去,可沒這麼容易。鹿別駕不動聲,暗自打定主意,待此間事了,得找個藉口召集盟會,施壓龍庭山,務求有個
代。
“你侄兒,就像那管捏爛的油竹,一百個人來看,一一百零一個都會告訴你,這是沒法復原了。
絕大部分的醫經藥譜,說的都是同一件事,教你如何辨別非常,迴歸常道,所以說‘盡信書不如無書’。”鹿別駕回過神來,垂落烏潤溼眸,輕道:“願聞其詳。”伊黃粱抬眸釁笑,口氣既狂傲又不屑:“什麼叫‘常道’?生老病死謂之常。循常而行,最好就別治。世上有哪個不死的?竹椅扶手被你神功一催,捏了個稀爛,按常道,怎麼黏斷不能恢復原狀。
腦子沒壞的竹匠,會直接把捏爛的這一截鋸下,換截新的上去,如此,你便又有了一把能用的椅子。”鹿別駕會過意來,幾起身,全賴深厚修為剋制,未
一絲愕然。
“截換扶手”的比喻乍聽荒謬,好比手臂受創,大夫不思治療,卻拿出刀鋸,勸你換條胳膊省事。然而,對照各種關於“血手白心”的江湖傳聞,他敢提這般建議,似又理所當然。
“庸醫名醫,之所以對你侄兒束手無策,蓋因思路打了死結,一心只想疏通淤的經脈,復原萎縮的筋骨,然經脈癰阻,血
壞死,本就無解,既不能
白骨起死人,當然沒治。”伊黃粱冷笑:“按這思路,莫說我不能治,天王老子來也沒治!你要侄兒原身恢復,我沒法子,退而求其次,讓他起身下
、說話走路,乃至傳宗接代,我能試試。你明白當中的區別?”鹿別駕沒答腔。他還在消化這個驚人的選項,以及背後代表的意義。伊黃粱治不好清兒,這點同其他大夫並無不同,畢竟“不堪聞劍”自來無解,誰也打不破殘酷的現實。
但伊黃粱有一身旁人難及的外科本領,不求鹿彥清“原身恢復”的話,他能截取他人的肌、筋骨,乃至於血脈經絡等,換掉毀損的部分,令其脫離癱癰,再世為人。就像這竹椅一樣。鹿別駕鬆開五指,炒豆般的啪啪響間或而出,迸裂的竹絲執拗地回覆原狀,因失其形,四散五歧之下,只是彈扭粉碎得更厲害而已。
他彷彿能見清兒益羸弱的皮囊裡,壞死的血脈筋骨,也就是這般模樣。
“幹或不幹,皆無不可,但決定要快。”伊黃粱提醒。
“我不保證他能恢復到何種境地,畢竟已拖得太久,但繼續拖將下去,能加工的部分就越少。
等到整張椅子都壞了,你說我這算修呢,還是重新做一張?先說好,我做不了一張新椅子,你得找神仙。”鹿別駕沉半晌,驀地抬起烏眸,異光炯炯。
“須得何等樣人,才能供清兒…替換?”
“男先於女,親先於疏,父子先於兄弟。”見他面一黯,員外郎似的白胖醫者以書擊掌,施施然道:“都沒有?這麼該死。再求餘次,同修一門內功的師父、師兄弟,多來幾個試試,看有沒合用的。
內功變化百骸,真鵠山一脈乃玄門正宗,效果當不惡。旁門左道,未必有這等方便法門。”鹿別駕的臉連變幾回,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倒不是他與諸弟子誼厚,料想殺
取用的“扶手”十有八九沒命,挑個無關痛癢的怕內功不濟事,派不上用場。
談得上武學修為的,多半是親信心腹,眼下正是用人之際,折了哪個都覺不妥,故而沉再三。伊黃粱輕拂几案。
“我瞧方才斷腿的合適。內功起碼要到他那樣,才算可用之材,少了三年五載一點靈光,剮頭豬還頂用些,起碼
足。”蘇彥升如非心腹,遍數紫星觀中,鹿別駕再無親信可言。不幸的是,第二代弟子之中,雖有幾個刀法劍術不錯的,說到內功修為,無出彥升其右者。
若連他也只是勉強堪用,扣掉蘇彥升,實數不出幾個人來。鹿別駕猶豫片刻,終於父子血親戰勝師徒之情,和聲道:“大夫既如是說,便留此子與大夫,照看小侄起居。”
“行。”伊黃粱也不廢話,略一思索,又補幾句:“你挑幾名武功高,或身子健壯的,在谷外搭棚暫住,以備不時之需。要缺了什麼料,一時找不了你。”鹿別駕不以君子自居,摘下正道七大派的光環,他平生所殺之人、凌辱過的女子,私下了結的怨仇、為求上位所使的城府心計等,怕不是隨便哪個派魔頭能比得。
萬料不到,此生最冷血、最泯滅人的一番話,卻是在活人無數的杏壇聖地一夢谷中,與人稱“岐聖”的伊黃粱說來,深謬之餘,復覺心驚,半天才省起伊黃粱的話意,臉面倏冷,輕聲道:“本座哪兒也不去,自於谷外結廬,待小侄愈可,再偕與大夫相謝。”嘴角揚弧,幾被烏瞳佔滿的大眼中卻無笑意,令人不寒而慄。
“所以我活宰你的弟子時,你堅持在場?”伊黃粱嗤笑著,摔落書卷。
“別的不說,萬一治上三年五載,你也在這裡傻等麼?不信我,便把你侄兒帶回去,趁早死心,兩不耽誤。
“你要生龍活虎的侄兒,我能給你一個。但療程中,你的好侄兒呼疼了、堅持不了了,要鬧要走,你依是不依?
依他,大羅金仙都沒得治,屆時你是要怪我庸醫誤人、空口白話,還是摸摸鼻子,自認倒楣?”鹿別駕語,眼神依舊迫人,絲毫不讓。伊大夫應付過太多病人家屬,早看透他強加掩飾的動搖,慢條斯理道:“除那晚你見過的雪貞,連方才那藥僮,也是病人。他雙手的經脈被毀,肌
萎縮多年,經我換脈接續,你可曾看出異狀?”此番晤談毫無懸念,終以鹿別駕率眾離去作結,命六名弟子駐紮谷外,連同谷裡的蘇彥升,一共七人。被留下的六人牢騷滿腹。一夢谷荒僻,周遭既沒有市鎮繁華,自也無風月
連處,嗅無脂粉食不甘味,這要在真鵠山上,差不多就是思過崖的生活。
若非那絕婦少雪貞有些盼頭,這幾人莫不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才遭如此嚴懲。也難怪是
傍晚,當鄉人們收工返家,順道來喚一名弟子覃彥昌入谷時,覃彥昌抓耳撓腮、喜不自勝的模樣,可把五名同伴給氣壞了。這小子是
了什麼好運,竟能一親芳澤!
“蘇師兄!你…你怎麼給成了這樣?”覃彥昌沒能高興太久。他大搖大擺進入一夢谷,滿心都是雪貞誘人的模樣,等待他的卻是腳踝裹起的蘇彥升,不
瞠目結舌。蘇彥升癱入胡
,面
灰敗,也不理人。那白白胖胖的“岐聖”伊黃粱滿臉不豫,對覃彥昌道:“把他給我
出去!死樣活氣的,瞧著心煩。”拈起紙鬮往屋角一扔,沒好氣道:“你跟著去!別讓他們滿山谷亂跑。到了花房,按方處置。”覃彥昌暗忖:“他同誰說話?”見一抹細小身影浮出,心頭“喀登”一震,滿以為是那魂牽夢繫的美婦雪貞,卻是張生面孔,鼻樑
秀、下頷尖尖,雖非雪貞,一般的明豔無儔。全身的血
尚不及湧至襠間,忽見“她”喉間凸出,
上一抹淡青,心中大罵:“他媽的,是個兔兒爺!裝什麼女人?呸!”他堂堂九尺男兒,只好女
,師兄弟裡雖有但看臉蛋不問雌雄的,覃彥昌可不是那種垃圾脾胃。
見童子一言不發,拾起紙鬮,悶著頭往外走,趕緊去攙蘇彥升。蘇彥升爛泥一般,半點氣力不肯使,好不容易起身,連邁步也懶,整個人軟綿綿掛在他身上。覃彥昌半拖半扛,勉強跟上,本想藉機溜去尋那雪貞,看有無機會一親芳澤。
拖入廂房時,累出一身的汗,哪還有半分獵豔的興致?
“姓蘇的,叫你一聲‘師兄’,是給你面子,此間更無旁人,少給老子擺師兄派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