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3章唯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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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進了執敬司,詳讀橫疏影親撰的《東海名人錄》,才知收容九母子的世族非同一般,竟是名列漁陽十二家之一的“鳴珂帝裡”莫氏。
漁陽七砦乃金貔朝的勳舊之後,金貔王朝發跡於北關,七砦所據,正是昔北軍南下、稱霸央土的要衝,更是公孫一族歸返祖地的道路,所封無非心腹重臣。
金貔朝覆滅,七砦由朝而野,漸成江湖勢力,與雄踞海外的五島奇英結成同盟,掌握北東兩道的水陸通樞紐,於碧蟾朝曾興旺一時。
如今雖已沒落,仍是東北有數的名門。鳴珂帝裡於籌算,武功皆由術數化出,《無疆帝算》既是內功心法,亦是數算心訣,難學難
,一旦掌握關竅,化入劍法拳掌,卻是威力奇大。雲山兩不修中的“聖命不修”莫壤歌,退隱江湖之前,即為鳴珂帝裡的族首副貳,自創的“四方風神劍”便是以《無疆帝算》為基礎,乃前代江湖馳名天下的劍客。
九從小在帝里長成,耳濡目染,
通算學,才被選入了執敬司。他每月總會固定失蹤幾天,實是被帶去幫忙對帳核銷,
九總是做得又快又好,從不出錯,一人能抵幾人用,在執敬司所有管事心目中,此子簡直是無上瑰寶,
九卻從未恃以要求特權,依舊笑對同儕欺侮,不以為意。
那晚之後,九再未和耿照談過母親。而耿照在《東海名人錄》中,讀到帝裡族首“與續絃夫人恩愛甚篤,惜時
未長。其歿後,獨身至今”的文字,猛然省起當夜篝火樽前、兩人頂著凜冽穀風輪
飲酒之際,
九心中哀悼的是誰,則又是幾年後的事。
耿照走出了影城,
九卻未走出他的人生,本不知何時才能再會,今
竟於此間重逢。
九聽得耿照叫喚,難掩喜
,回頭大笑:“你猜不到是我罷?我莫名其妙成了窮山國的國主,一時也難說清。
總之今我正尋一位長輩,忽然接到線報,說段慧奴帶人來此圍捕鎮東將軍府的耿典衛,便來救…”耿照面
忽變,大喝:“…小心!”長孫旭福至心靈,回臂一砸,毋須什麼
妙招數,宏大的掌力本身就是最強的防禦,猛地磕飛一道既銳且薄的無形刀氣。
披著貂頸披風的少年國主順勢旋身,左掌平推,隔空碾平第二道刀氣。也不見運功調息,又提右掌拍去。這回刀氣難越一眾刺客,直接與掌力撞於陣前,人牆正當其衝,應聲潰散。
一抹幽深細影,自東倒西歪的灰袍刺客間掠出,速度之快,堪比箭矢離弦。耿照一跨難及,長孫旭卻彷彿有用不完的內力,雙掌連擊,虛抱著一收,再齊齊推出,三疊掌力如牆似,來人一頭撞上,被推得倒翻出去,落地時微一踉蹌。
但見一身銀青的密扣勁裝,質料非絲非棉,而是如魚皮般滑溜緊貼,鱗光隱現,裹出玲瓏浮凸的身段,小
圓凹,峰巒起伏,既有緊俏的曲線,亦不失腴潤
,竟是名異常嬌小的女子,身量僅及耿照
口,還矮了
九大半個頭。
此姝必是兩名發暗勁的刀客之一。耿照記得兩輪刀氣前猛後疾,看來應是第二輪補刀的那位,雖不如頭一位沉雄悍猛、有著“出則無回”的氣魄,以她至多不超過二十五的年紀,竟已練出無形刀炁,且能雙手連使,單是這份修為,放眼東海刀界便排不進前五,前十總還是有的。
女子的覆面巾與勁裝材質相若,陽光下映著蛇鱗似的虹彩,巾上以黑線繡著栩栩如生的鬼怪血口,獠牙上下錯,甚至猙獰。她反手握住
後的兩柄柳葉刀…雙刀亦按其身形,特別縮小了尺寸,顯得十分小巧可愛…
眸中殺氣一凝,目標自然是眼前嘻皮笑臉的窮山國新國主。驀地一陣風起,女子覆面的繡獠銀巾翩聯飛去,應是被掌力震鬆了結子,難御風刮,出一張既清純又冶麗、難以三言兩語形容的俏麗面龐。
耿照的估計委實保守了些。除非這名女子有什麼奇特的逆齡之術,頂天也就雙十芳華,決計不到二十五。說是十六七八,怕更易取信於人。少女生得杏眸隆準,有張鵝蛋圓臉,本該是清純可人,但她這個年歲應有的天真爛漫,面上絲毫未見,取而代之的是刀者所獨有的梟橫霸道。
此際因受挫、乃至受創而生的猙獰扭曲,令人不由生出錯覺,彷彿佔奪少女軀殼的,是一隻蒼老陰刻的鬼魂,甚至不是女,才得有這般戾
。
怪風所掀,不只是少女的覆面巾而已。不遠處的樹下,頂蓋為刀氣掀飛的雕飾軟轎上,一身華服的段慧奴抑住一聲淺呼,面紗亦隨風去,出一張與她縱橫南陵的名聲絕不相稱、堪稱小家碧玉的秀容來。段慧奴貴為嶧陽太后,提到“代巡公主”世人所想可不是什麼嬌美動人的公主千金,而是繼承“策士將軍”段思宗的平生志業與驚人手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女傑,跺腳能使南陵地界翻得幾番。
耿照不是沒想過段慧奴會有出眾的美貌,只沒想到會美得這般溫婉秀致,宛若池蓮含蕊,又像隔籬言笑的鄰家姐姐,開口應有無數軟語。年紀雖已略超“婦少”二字所涵,段慧奴的臉似應與勁裝少女調換過來,更符合人們的想像。
耿照不過一瞥,回見長孫旭瞠目結舌,平素的靈活應對蕩然無存,彷彿見了鬼似,張口言,半晌卻擠不出字句。少女嘴角微揚,無聲無息擎出雙刀,卷裹著銀光撲向長孫旭!
“…九!”耿照眥目
裂,碧火真氣忽生
應,一道氣機穿破刺客所築人牆,牢牢鎖至,只消一動,氣機立時凝實,刀炁貫出虛空,破體成刃,怕是遠遠快過現場任一柄實刀實劍。(是…高手!)耿照餘光一瞥,分倒的人牆缺口間,不知何時多了條蒼灰人影,衣衫質地與少女相類,卻非貼身勁裝,束袖綁腿,背掛氈笠,遮擋塵沙的披風下緣破破爛爛,一副江湖
人的模樣。
男子滿面于思,髮髻以巾子隨意束在腦後,縱未覆面,形貌卻掩於紊亂的垂髮虯髯間,難以悉辨。耿照所識男子蓄髭者,老胡是瀟灑自若,放蕩不羈。薛老神君格剛烈,微瑕難容,白髭亦如倒戟森嚴。
風篁則是披星戴月遍履風霜,周身都是旅思勞泛,豪邁中微帶蒼涼倦意。而此人,只能以“落拓”二字形容,微眯的眼中血絲密佈,卻不磣人,只覺無奈。
眉間深如刀鏨,非是恨怒,而是說不盡的疲睏。男子後繫了柄單刀,怎麼看都不像能順手拔出,只方便以刀柄支肘。便是這麼個落拓懶漢,逕以氣機鎖住了耿照,令他不敢分神,遑論救人。
另一廂,長孫旭被迫至面門的冷銳刀風一回神,不顧頸背悚慄,及時仰頭,也不見他
氣縮腹,溢出金帶的胖大肚皮一斂,陷成了恰容刀尖掃過的詭凹,彷彿肚裡裝的不是肝脾腸胃,而是滿滿的細砂。少女嘖的一聲,臉上的陰刻頓成嫌惡,只差沒噴出“死胖子”之類的嗔詬,雙刀風馳電赴,卻非胡裡花稍,每出必取要害,好看是因為速度太快,全無頓點。
爍影間時不時迸出幾道刀炁,簡直像同使四五把刀。包圍現場的窮山國武士本是王宮銳,在南陵諸封國間享有“徵王御駕”的美名,乃昔
窮山國主“戰王”長孫天宗組建,御值中人人使刀,具是千中選一的好手,此際瞧得舌撟不下,一時忘了上前救駕。
除了攻的一方刀法妙、氣勁刁鑽,守的一方簡單
暴、直接有效,亦令眾人目不暇給,怔立觀望。
九在帝裡和
影城均未習武,耿照與他做過執敬司的雜役,知他膂力平平,雖非顢頇遲鈍,行動也不算特別靈活,少女卻是頂尖的刀客手眼,真要對拆起來,長孫旭就算不是一刀斃命,撐死也就三兩刀。
當他驚險避過頭兩刀後,就只做兩件事…提掌,開轟。少年國主全無支絀,因為對手本近不了身。勁裝少女能隔空發勁,內功絕非泛泛,然而與海量汪涵、彷彿用之不竭的長孫
九相比,差得可不是一丁半點。
單純鬥力,簡直非他一合之敵,刀勢被一波疊一波的掌力轟得潰不成軍,夾在刀光間的無形氣勁更形同擺設。更糟的是,長孫旭非如牯牛般悶頭亂打,他缺乏臨敵的經驗,瞅著對手一氣亂轟,只消被覷準空隙紮上一刀,便是死路一條…
九與她數度遭遇,均是險死還生,不敢託大,索
拋開拆招應敵之想,規規矩矩將恩師所授的一套掌法從頭打到完,功架嚴謹一氣貫串,掌勁層疊,反倒無隙可乘。
少女開始便失了先手,此後一路受制,氣得咬緊雪的腮幫。如非眼神險惡,倒像一頭氣鼓鼓的小母兔,分外討喜。在眾人眼裡,兩人宛若相對而舞,少女繞圈遊鬥,身姿嬌妍,雙手不見刀形臂影,全是匹練銀光。
當中夾雜刀氣,猶如八臂同使,兇險之餘,又說不出的好看。而披羅戴紫的少年國主則是八風不動,掌勢開闔,彷彿帝皇降璽,信手蓋落,無不是萬里河山。便不看澎湃掌勁,架勢也十足烜赫,令人心生敬畏。窮山國民風尚武,素來崇拜英雄。
長孫旭因緣際會,被重臣呼延宗衛等推上王位,這批隨行的徵王御駕中,十有八九對這位白白胖胖、客氣得近乎畏縮的新君不以為然,雖宣示效忠,那也是衝著統軍使呼延宗衛之面,到此刻才真服了這娃娃國主。
料以這般掌力,莫說舉國罕有能硬接一擊的勇士,怕屠獅伏象也使得,既懷已逝的長孫天宗豪勇,更欣見戰王有嗣,不熱血上湧。也不知是誰起的頭,眾人擎出霜刃,敲擊盾面,齊聲高呼:“林火澤風,浩浩天宗,唯我窮山,歷戰天南!”為國主戰舞般的開闔掌勢助威。窮山國並不富裕,然徵王御駕之名,不下孤竹金甲、嶧陽鐵衛等大國勁旅,蓋因其勇猛善戰,實無愧於“歷戰天南”的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