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5章雙頰微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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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陵在平府內懸樑自盡,從來就不是她的報應,而是他的。…為什麼正義要等到這一刻,才終於姍姍遲來?武登庸的世界崩潰了。帝心也是。***“你要成…成了昏君,我…我必殺…殺…”在失去意識之前,武登庸勉力吐出兩句,可惜連“你”都無法說完,自也沒聽見獨孤弋“呸”的吐出一口血沫,仰天倒地,閉目笑道:“等你啊,不來是孫子!”趕至的蕭諫紙分別安置了兩人,武登庸沒等傷勢痊癒,翌便離開蕭先生安排的落腳之地…自然非是神功侯府。他茫然走著,不知該去哪裡、能到哪兒去,直至某處深山老林中,既叫不出地名,也不想知道。

為填飽肚子,武登庸做起了獵戶。睡於窟樹頂的子沒法長久,他便入林伐木,動手搭建屋舍…這是他此生頭一回什麼也沒想,什麼也毋須揹負,由身體引領,不用再督促自己演武練刀,遑論比試爭勝,鎮為一餐一眠而勞動,一如世間多數人。直到有天他突然“醒”過來,望著炊煙裊裊的簡陋屋舍、手編的克難籬笆,以及圈養的山豬野雞等,不由愕然:“我…為什麼會在這兒?這兒…又是什麼地方?”摸著自行鞣製的獸皮袍子,還有底下破爛得幾不成形的舊衣,無不是陌生遙遠,恍如隔世。武登庸不知自己在此待了多久,對著溪淺靜處一照,那張滿面于思到連自己都認不得的野人面孔,說明韶光所歷,起碼也有數月了罷?

還有另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在平望近郊的篝火畔,那一夜慘敗於獨孤弋之手後,武登庸非常確定自己的帝心已徹底崩潰。悄悄離開蕭諫紙為他安排的療養居處,非是刻意踐踏他人的好意,也有另覓死地、不想被瞧見死狀的寓意。

公孫氏族譜載有許多帝心崩潰的死法,極是駭人聽聞。不曾想,武登庸非但未死,在這段自我放逐的時裡,其帝心仍在,只是萎縮成鴿蛋大小,佈滿細如絲尖的裂隙,任何試圖壯大催鼓之舉,都可能導致風中之燭般的帝心直接潰碎。

連死都不能…武登庸搖了搖頭,越想越覺荒謬,最後忍俊不住,就著曠野星空豪笑起來,驚飛林鳥無數。這並非他初次渴求死亡。加入東軍後,身負“不殺一人”賭誓的武登庸,經常、甚至是刻意領軍奮戰在第一線,面對悍猛如獸的異族大軍,他始終堅持以刀背斬陣衝鋒,盡力守住承諾,非為炫技,實為求死,卻仍不可得。

大師啊大師,您當年委實讓我發錯了誓。武登庸忍不住大笑。要是“不入一息”該有多好?一了百了,什麼都不用再上心。

他無法得知是什麼讓自己活了下來,只能潛心蟄居,持續觀察…過往執著的一念早已不存,帝心卻未消失,一運功便能顯現,簡直成了實存之物,在公孫家列位前賢所留記錄裡,這可是聞所未聞之事。

武登庸在荒山又待了三月餘,趕在山麓飄下鵝細雪前,離開了這片容身的化外之地。經三個多月的反覆試驗檢視,他確定帝心仍有作用,持續纏以內息,能使帝心壯大,重返巔峰肯定是做不到的,若控制在不使裂隙迸開的範圍內,估計能回覆五六成。

運氣好些,六七成也非絕無可能。緩緩練回功力,帝心張弛有限,不致潰散,若冒險運使三五異能,巨大的內外能量瞬間轉換進出,後果就沒法保證了。

此一節不言自明,武登庸也無意冒進。只能約略推測:敗戰後生無可戀、一切都拋下的空白,不知為何保住了帝心,便在失神之際,出而做,入而息,諸事不縈,說不定反合於天地大道,不敗帝心的極端受大自然溫養轉化,而成現在這副模樣。

一念瓦解卻不失帝心,這正是金貔朝公孫氏數百年來苦苦追求而不可得、無數英雄豪傑念茲在茲的解答。

“破而後立”夠難了,只是誰也想不到,竟要摧破到如此境地才能作數。就算知道了,敢嘗試的又有幾人?望著掌間黯淡的殘破金球,武登庸不知是喜是悲,五味雜陳。

困擾著老祖宗的偌大難關,在他一個了無生趣的不肖後人身上,得到一個不知所謂的答案,不能算是圓滿。

直到多年後,長孫旭這個誤打誤撞的異姓傳人出現,徹底解決困難的關鍵,才又出一絲曙光。長孫旭遭異蟲入體,纏入帝心的一念,即為“求存”二字。

普通人活得好好的,不會時刻處於命之危,求生念頭無以發,不成執守。偶遇艱險,或能起強烈的求生意志,一旦危機解除,念頭消淡,怕帝心還不及結成,是以從來都不在考慮之列。

九獄龍入體,隨時有喪命之虞,以求生之念結成帝心,效果不可同而語。即使心念強大,若無刀皇以內力為他鎮壓獄龍、推動競,光憑他自己是不可能活下來的。

待結成帝心,危機稍減,帝心卻未隨之崩解,武登庸才突然醒悟,公孫一族追索數百年的答案,或許就在少年身上。由“求生”而“全生”所執皆於“活著”二字之上,質卻是由動而靜,既符合天道自然,亦不失人

起初獄龍強大,九苟延求生,競的效果極強,功力自然增長迅速。待獄龍被次第削弱,乃至化消,九對力量本無求索,競亦隨之減弱,但“想活著”的念頭卻沒有改變。…一念不變,帝心卻逐漸轉化其質,成為身體的一部份。或許不貪的人,才能得到最多吧?老人在心底嘆了口氣,出自嘲般的苦笑。就像當年在荒山上一樣,神智復甦後,對時間動的覺恢復,山越靜,心反而越不能平靜,最終促使武登庸封閉木屋、放走牲口,填埋了生火的泥灶,披著獸皮袍子下了山。山下的城鎮他毫無印象,就連集子里人來人往、萬頭鑽動的熱鬧模樣,覺都許久未見了。好你個獨孤弋,真幹出一番太平景象了啊!武登庸忍不住嘖嘖有聲。鎮民不以他的野人外貌為怪,武登庸很快便賣掉了身上的鞣革袍子,還有從山上帶下來的些許土產,換了身乾淨的衣袍鞋子,借刀具略微修剪了發髭,同土人一打聽,才知他上山不是幾個月,甚至不是一年半載,而是整整五年。獨孤弋死了,是去年的事,諡號“武烈”老百姓都管叫武皇帝。

武皇帝盛年駕崩,休說臣工百姓措手不及,怕連他自己也沒料到,平望近郊的皇陵匆匆忙忙開了工,大半年的光景也修不好,迄今尚未入土。

新君崇尚簡約,據說都城入夜火,風月場無不乖乖歇業,打定主意先躲個三年,以免犯在剛繼位的聖明天子手上。

除了燈紅酒綠的事業頗受打擊,平望都倒是蒸蒸上,龐大的建城工程已邁入第四個年頭,百工興盛,朝氣蓬,堪為天下五道之表率。

“…現在的皇帝是哪個?”武登庸連問幾人都無有結果,誰敢擅稱天子的名諱?就算知道,也不敢說啊!不好要殺頭的。武登庸一路往平望行去,到了依稀能見城郭處,總算問明京中景況,及獨孤弋生前死後諸事。

“獨孤容…”城外道旁的茶鋪裡,初老的虯髯漢子逕轉著陶茶盞,面陰鬱:“你好大的膽子啊。”

“師父,那時蕭老臺丞已貶去白城山了罷?”長孫旭忍不住問。

“您怎麼沒先去找他,問問太祖武皇帝是怎麼死的?”如果他去了的話,只有兩種可能。耿照心想。一是被蕭老臺丞說服,按欽天監所提的文檔,太祖武皇帝駕崩當,平望附近光是旱雷就有十多道,整不斷。

地下土龍翻身,在都城裡釀成巨禍。正修築不久的城牆北段轟然倒塌,壓死了幾百人,不多時城中起火,燒掉舊城區達千餘戶。

若非午後暴雨忽至,只怕牽連更廣,死傷更慘。但土龍翻身遇著暴雨,城郊寶塔、屠蘇兩座小山發生嚴重的土石,滑坡坍下的泥海轉瞬間沒了幾處小聚落,民間盛傳:其中還包括了武皇帝最後的葬龍處。…人是無法擊敗獨孤弋的,唯天可收。另一種可能,就是如“帝陵祀者”獨孤寂那般,不能接受天劫之說,又無法說服蕭諫紙加入,雙方因而決裂,從此形同陌路。但耿照也只是想想而已,並沒有真的說出口。武登庸嘆了口氣,笑意苦澀。

“我有另一處非去不可。若先去東海,就來不及啦,雖然也不算趕上。終究…是遲了些個。”平望已與五年前大不相同。非因入夜後一片黑燈瞎火,啥也看不見,而是徹徹底底不一樣了。皇城修起了城垛護河,不再是大一點的宅邸。他離開時還是一片荒蕪的城南空地,櫛比鱗次地“長”出園林廣廈,新朝權貴具都集中在此。

往東的公署區裡還有座神功侯府,新天子量入為出,不費,御筆一批,改成了武登國驛,讓封國駐京官員可以在此辦公,人皆以為通情達理。武登庸毫無興趣,乘夜潛入城南最大的一處府邸,悄無聲息避過人跡,來到一間大屋裡。

服侍湯藥的侍女前腳剛走,榻上老人僅著單衣,雙頰微凹,原本嚴峻的面容在搖曳的燭火下更添陰沉,其衰老令武登庸有些意外,但畢竟連天下無敵的獨孤弋都死了,只那份嚴苛依稀曾識,病魔亦無法稍稍摧折。

老人同蕭諫紙不一樣,武登庸確定他不會武功,但他仍於武登庸坐落榻緣的同時睜眼,不知是睡眠太淺,抑或應危機。

“是…是你。”黃濁的眼瞳微瞠,不若蕭先生人,卻有股教人頭皮發麻的苛烈。武登庸曾以為酷吏都該長成這樣,淡臺家一直到滅亡為止,朝上都無如他這等氣勢之人,那些軟弱腐敗的王犬比起老人,簡直是新炊的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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