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8章萬物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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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扶風在民間長成,迴歸皇族不過數年光景,一直待在武庫。武皇嫡系看不起他的出身,不許他用刀,當公孫扶風打開武庫大門,為一直照拂他的阭翼侯出戰時,間佩的是一柄長劍。”出身民間的皇族青年以劍使刀,拿下公孫氏三十三敗後的頭一勝,從此踏上他長勝不敗的決鬥之路。

不久武皇駕崩,五侯亂起,公孫扶風臨危授命,屢建殊功,掃平了內外的競爭者,最後登上帝位,以“衝陵”為武皇尊號。

“…這個故事很勵志啊。在套路里算是不錯的,有新意。”只不知和我有什麼關係,耿照心想。

“公孫扶風這人懶得很,他肯比武、肯拼殺,就是不肯坐下來濃縮凝練,將克敵之法化成一式,收入秘卷。就是這麼個人,在皇圖聖斷刀裡留下了十七式,讓我們其他人看起來跟槌一樣。”武登庸的眼神有點厭世,搖頭道:“他所留刀式,都是旁人幫他錄下的,有時是決勝的那一招,有時是沒頭沒尾的幾招拼湊,說不上一套,但都厲害得很。頭一回留招,人家問他要叫什麼,他便在秘卷留下‘起於青苹之末’六字。

有人說是應了名諱裡的‘風’字,有人說是指青萍刀嚴家,還有鬼扯什麼起於寒微、終成帝王的。我覺得他就是隨手亂寫。

“第二次留招,人家又問這式叫什麼好呢,卻讓他白了一眼,沒好氣道:”你們是白痴麼?這跟上次的不是同一招?‘連字都不題了,此後回回如此。秘卷裡的題名留了空,總得有個章程不是?

得我們這些後人只能管叫’青苹第二‘、’青苹第三‘,一路叫到十七。

“耿照笑道:“這位武皇也真有趣。”

“那是沒到你。”武登庸哼道:“我瞧這十七式時,只覺他媽見鬼了,有的勢若雷霆,橫空驚天。有的冷銳毒辣,倏忽無蹤…這能叫‘都是同一招’?你怎不玩卵去?”耿照被老人氣虎虎的模樣逗得樂,忍笑問:“前輩以為是不是同一招?”武登庸兀自罵罵咧咧,似未聽見,顯然當年修習這位武皇衝陵所遺,沒少吃了苦頭,兩人隔世結下樑子,多年難解。

耿照又重複一次,老人止住罵聲,突然轉過頭來,定定望進少年眸裡,似笑非笑。

“得問你啊。你以為,是不是同一招?”耿照“呵”的一聲詫笑起來,見他並無促狹之意,登時有些惑。

武登庸凝視良久,忽然挪開視線,望向耿照側。耿照本能順他的視線乜去,老人目光又轉肩頭…

瞬息數易,少年只覺一股命似的壓迫襲來,跟蕭老臺丞鋒銳如刀的視線不同,是刀皇前輩注視的方位、角度和頻率,造成這股異樣的壓迫,同時又有著難以言喻的

嘩啦一聲巨響,耿照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坐倒在一地的欄杆碎片裡,背門留有撞擊過後的隱隱生疼。

武登庸仍坐在原處,雙手疊,隨意擱在下腹間。自己卻不知何時退到了丈餘外,又撞塌了小半鏤槅,忽然省悟:“前輩…前輩的目光銳迫,竟能得我起身倒退!”一抹額頭,滿掌溼冷。

武登庸含笑抬眸,淡淡哼道:“休息夠了罷,要來啦。”耿照心中寒意陡生,卻不知從何而來,這是連面對殷賊都未曾有的危機應,未及凝思,急急舉掌:“前…前輩!可否…可否給我一柄刀?晚輩抵…抵擋不住!”老人長笑:“刀長兩尺五寸三分,重三斤七兩半,豈非已在你手?留神,這便來了!”猛然抬眸,目光直他心口!耿照心念一動,掌中幻刀已生,堪堪揮刃格開,意未動而身刀先動,單膝跪在槅扇碎片之間,行雲水般抵擋著電而至的命視線,雜識次第沉落,心境越發空明,周遭的蟲鳴鳥叫帶他回到意識裡的某一處:同樣單膝跪地,同樣刀氣命,長街裡風帶血氣,那是來自開膛對剖的一地馬屍,以及無懼死亡、前仆後繼而來的南方勇士…

他明白是從何而來了。視線化成一道道鋒銳的刀氣,遠處發動攻勢的也非刀皇前輩,而是那一身黑衣如蝠的覺尊見三秋,每道攻擊都跟深深刻印在識海里的一模一樣,耿照或不記得,但虛境自行辨出了悉的軌跡,在少年意識的最深處與之共鳴…

一如前度,耿照擋下每一道眼難辨的刀氣,為保護倒臥身畔的摯友,但事態的發展始終沒能過渡到後段。一記不漏地格開數百、乃至數千道刀氣之後,攻擊再次從頭展開,以更快的速度,更凌厲的勢頭,更刁鑽的角度。

這不是覺尊,耿照能清晰察覺。這人…要比覺尊強得多了。而他不覺得自己應付不來。…進取為標,存容為本。方圓周天,皆在刀後。(守禦,方為刀法之極意!)那種神遊物外、得心應手的覺越來越強烈,不知輪迴幾度之後,身子赫然一昂,就這麼忽悠悠地脫體而出,站到“耿照”身畔,見黝黑壯的短褐少年掄轉單刀,一絲不漏地格擋刀炁。

轉頭四顧,長街兩側的黑瓦白牆,垂覆出牆的濃陰,拂過林葉鳴蟬的午後之風…耿照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是透過在不經意間,每一瞥、每一聆所遺留在識海深處的知覺片段,重新於虛境中堆砌、還原出來的真實場景。

因人識所不能及,無有變造扭曲之虞,只能是真。但他從未如此際一般,彷佛在虛境之中又入得一層虛境,才能看見虛境中的自己…

這麼說來,虛境到底有多少層次?再往下一層,所見又是何種景況?耿照並未繼續“深思”

在虛境中,思考是少數極端受限的事。

一旦具體“想”著什麼,可能下一霎便會清醒過來,如遭虛境所逐。若勉強為之,不但當下異常痛苦,返回現實後不免頭痛裂、噁心反胃,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適。

故每回潛入虛境調閱記憶,靠的是入虛靜前的一絲清明。還好此際最引他的,是虛境中那“耿照”格擋覺尊刀炁的手法。

他像端詳鏡中人般看著自己所用的招式,不知不覺入了。那些原本該是零零落落、互不相屬的刀招,錄於冊中各自為政,彷佛九幀相異的圖畫,在持刀少年手裡卻徹底變了模樣,隨幾千幾百道無形刀炁飆至,九招化出各種應對之法,彼此之間有相似亦有乖離,卻隱有一條相通的理路貫串,只是他從未發覺…他早該發現的。它們來自同樣的源頭,怎麼可能無法貫串,毫無關連?耿照一瞬間又回到了“身子”裡,繼續舞刀成圓,抵禦颼颼至的無形刀。

不同的是,此刻每一次出刀,對少年來說忽然有了意義,他開始明白為什麼這一掃遊刃有餘,而那一險象環生。他的刀開始對他說話,而身體持續回應著這份絮語,逐漸織成澎湃洶湧的共鳴…“…耿照,是我…”悉的語聲鑽入耳蝸,黏膩和悶鈍忽從百骸末梢倒灌湧入,身體開始變得沉重,不再輕盈如絲。他知道自己回到了現實。

“…快點住手!”少年猛然睜眼,手刀被格在一雙掌之間,凝練的刀氣瞬間迸散開來,餘勁將地面上狼藉的各種碎片…

欄杆、簷瓦、磚頭,不知名的鐵件,四分五裂的兵器架子,和幾近粉碎的石鎖…卷得離地數尺才又轟然散落,現場如遭龍掛肆,慘不忍睹。耿照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開口,忽覺體內一絲氣力也提不上,幾乎軟倒,恰被九雙掌撐住。煙塵外餘光所及,不知有多少窮山鐵衛團團包圍,如臨大敵,連一抹輕細的呼也聽不見。

九見他清醒,略略放心了些。他聽見動靜趕來時,呼延宗衛已讓徵王御駕的最銳將此地圍起,國主雖曾吩咐,今誰都不許到這兒來,以免擾了駙馬爺和典衛大人,但院裡飛砂走石牆塌柱倒,簡直跟被礟石轟過沒兩樣,已經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

長孫旭先撤出侍女僕婦,花銀子打發了聞報趕來的各方公人,本以為師父正教到心神震盪不可自拔,搞了半天只有耿照獨個兒拆房,拆到入夜還不消停,偏又不見師父蹤影。

擔心好友消耗過甚遺下內創,才冒險躍入戰團制止。

“住得不開心直說嘛,我換一間給你,別搞拆遷啊。”九見他脈象平穩,終於有了說笑的閒心,以眼神示意呼延等退下,維持雙手支撐的姿勢,扶著他就近坐上一片未毀的階臺。

耿照嘴角動了動,累得沒法揚起,勉強嚅囁半天,九湊近耳朵,疊聲連問:“什麼?你說…說什麼?”

“一招…”不知過了多久,耿照才笑出聲,雙眼緊閉,老牛似的息。

“真他媽是同一招啊!”***這晚耿照睡得特別沉,彷佛把疲憊全留在虛境,以致一夜無夢,甦醒時已是翌午後。驛館管事拼著得罪窮山國主,也不肯送飯給耿照,其餘人等莫不遠避,不敢稍近。

呼延宗衛只得遣御衛提來食盒,讓耿照在屋內用飯。第三天已過大半,耿照卻無甚惋惜,不復先前那般焦躁,好整以暇吃完,斟了杯冷茶啜飲,隨意遠眺發呆,漫無目的。老人給的已太多太多,遠超過少年預期。

“你身上有刀。”

現在他終於明白風篁為何這樣說。

那時耿照還未入三奇谷,風篁在他身上看到的,自不是霞照刀。但人眼下的樣態,俱是此前人生的總和,萬物有源,沒什麼是憑空飛來。

風篁所見,是他自幼一批一剖、陪木雞叔叔劈柴,不知累積了幾千幾萬刀的結果。是七叔提煉自身的“天功”經驗,教他怎麼奔跑、怎麼跳躍,怎麼睡覺怎麼使勁,怎麼一錘錘砸上火星四濺的鐵胎,讓它們成為肢體的延伸,依本能就能運使自如…他不是天生就會使刀。耿照對刀的銳直覺,來自生活最平凡微小處,耗費他迄今生命的絕大部分,如呼飲水般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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