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8章於情於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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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極經世功》的周全完美,使他一步一印,趕在不惑前踏進超凡境界,與獨孤弋、韓破凡、武登庸等後起之秀,同為當世巔頂之代稱,怕是連當初他自己亦未料及。
歲月從此成為殷橫野的盟友,武骨不及人處,可倚時光徐圖,彼退我進,終有勝時。這一回,他也打算採取同樣的方式來處理。熔兵手打出的罅隙既不知在何處,索便不找了,固本培元,以最穩固的法子修補回去。減少異能運用,旨在於此。逆運“陰谷含神”雖能將功體夯成一塊,重拓莖渠,在極短的時間內重運功力,然而此法本身就是破壞,只有不計代價追求眼前速效的人,方能用之。
這樣的短視近利,不啻是自毀長城,無論智者武者皆不為也。殷橫野打定主意韜光養晦,沉潛一陣子,只是天佛血的誘惑委實太大,耿照終究是將他誘到了此間。
當玄母箭挾《蛇虹彌天,三並照》的驚天之威擊落,被惡佛打回院裡的殷橫野,不得不在頃刻間連使“分光化影”以移出轟擊範疇,此舉不僅徒增功體的傷損,南冥將他打出虛空的一擊,更擴大熔兵手所造成的迸裂,傷上加傷,以致殷橫野一度使不出三五異能來。但這未始不是件好事。微罅裂成了大口子,從而現形,不再晦暗難尋。
殷橫野自忖脫身之後,覓一處潛心休養,少則一年,至多三年內便能盡復舊觀,功體依舊完美無瑕,足令他維持頂峰實力,突破百歲大關,邁入長生者之林。
若能藉佛血出七水塵,迫其收回賭誓,乃至於除掉了事,復將儒門諸勢力納入掌中,何愁主上大業不成?直到褚星烈以《不堪聞劍》打破了他的功體。不堪聞劍雖號稱是“無解之招”畢竟不是隨手一摸便能奏效。
以他二人境界差距,陰勁及體之前,三才五峰等級的高手可恃分光化影、凝功鎖脈等異能,或避或拒,不讓極招得手。
萬不幸被打個正著,尚有陰谷含神轉陰為陽,令其無效。退萬步想,就算使不上異能,逕以真氣護體,那也得被陰勁打穿功體,才能夠束息凝血,無可解救。對三五高人來說,不堪聞劍除非在應無用手裡,否則就是一則笑話,誰人與你無解之招?
偏偏就在他用不出異能的當兒,就在蕭諫紙使盡渾身解數,游龍劍六式連環,以血換血打穿他的功力防壁,幾乎兩敗俱傷的剎那間,本該全身癱瘓的褚星烈忽施偷襲,在殷橫野無法防禦的情況下,以十成功力的至陰之勁打碎他的氣海丹田!
殷橫野眼前一黑,仰天噴出大蓬血霧,半身血行倏忽而凝,要嘔也嘔不出,渾身空蕩蕩也似,彷佛隨時都會被風吹去。陰勁透體,救無可救。這已非功體完美與否的問題,他雖有氣息,尚有血知覺,還能思考、錯愕、懊悔、驚恐…其實已經是死人了。許是翌晨,許是數
之內,生命跡象便會接連靜止,終成為一具灰紫冰冷的屍骸。
四百年來無數高手已為他親身試驗,沒有例外。因為《不堪聞劍》本就是無解之招。半生雄圖、陰謀算計,對正兩道、無數奇士英豪的
唆擺,對聖源的信仰崇敬,挑動武林大亂、乃至天下易主的光輝事蹟…這刻俱成泡影。他不過是具尚在呼
、疼痛、慘嚎、戰慄著的屍體罷了,此外更無其他。
(誰…誰讓你們這麼對我的?)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親手毀滅的,是一個何其偉岸傲人的不朽生命?
我…我是神臨之際,於諸天俱滅時,重新再造萬界,譜寫新象之人…是誰淮你們,對如此偉大的不朽之人伸出葬手,意圖侵犯?你們毀掉的不是我,是三千世界的光明未來!
就為幾個死不足惜的蠢蛋,為你們幼稚無聊、如過家家般的恩怨是非?豎…豎子…爾敢…豎子爾敢…豎子爾敢…“…豎子敢爾!”殷橫野驀然睜眼,口綻焦雷,褚星烈才收左掌,右掌已落,打在殷橫野軟爛如泥的腹間,著手處突然變得又堅又韌,入體的陰勁悉轉為剛力,反而回。褚星烈收手不及,臂骨“喀喇!”迸出脆裂輕響。他右臂軟軟垂在身側,詫異一現而隱,卻無一絲懼
,逕以左掌禦敵。殷橫野咆如傷獸,吼得發飛衣揚,隱然失卻人形:“豎子敢爾…豎子敢爾!”兩人單掌對撼,宛若摔碑,砰砰砰的巨響十分駭人,每一
擊褚星烈便退一步,殷橫野卻未退後,越打越
神,狂態漸收,昂首止步,劈空掌力的範圍急速拉長,聲勢卻有增無減。
褚星烈連退七步,終至堂前簷底,左臂已然提不起來,腳跟踢著石階,一跤坐倒,蒼白的瘦臉上淌落五道憷目殷紅,垂在頰畔的烏髮亦沾滿血漬,竟被轟得七孔血。
殷橫野神智已復,面益發陰冷,吐出一口汙濁,渾身真氣
轉,神完氣足,哪有半點委頓的模樣?
見褚星烈起不了身,兀自一副冰冷淡漠的模樣,無意開口求饒,陰陰笑道:“你連四肢身板都使不好,斷無自行回覆功力的道理。不管你用得什麼旁門左道,趕緊使將出來,最好還夠你自蓋天靈。錯失良機,一會兒保證你後悔莫及。”褚星烈微蹙著劍眉,冷冷回望,不知是無力還口,抑或苦苦思索,適才究竟發生什麼事。《不堪聞劍》陰勁透體,殷橫野自知無幸,橫豎是死,哪管功體完不完美?鋼牙一咬,逆運“陰谷含神”硬合缺損,管它經脈毀損氣海碎裂,將體內諸元通通夯成一塊,拓脈絡,真氣得以再行。
與褚星烈連撼七掌,一如沉沙谷對戰耿照時,藉力一一收拾百骸,重啟周天方圓。眼下縱非殷橫野的巔峰狀態,卻不必再綁手綁腳,想用什麼便用什麼,就算見不著明天的太陽,憑藉三五之能,足以碾平這些個作死的螻蟻。
他恨不得將褚星烈、蕭諫紙凌遲至死…後者落於廊廡間,身邊的欄杆階臺盡皆碎裂,撞擊力道之鉅,可想見傷勢必沉。老人鮮血披面,單薄的膛有著不正常的
搐,殷橫野猙獰一笑,指勁凌空“噗!”
穿蕭諫紙
膛,旋即冒出一陣骨碌碌的血沫子,久久不絕。蕭諫紙身子一僵,不再痙攣,
膛起伏漸趨微弱,卻始終沒有靜止。殷橫野冷笑道:“想就這樣死了,沒那麼便宜!老匹夫,我定教你悔生世間,與我為敵!褚無明便是你的榜樣。”身後一人喝道:“住手!”鏗啷一響,人如鵬展貼地掠至,刀風掄掃,呼嘯著斬向殷橫野頸椎,卻是耿照!蕭、褚與殷賊周旋不過須臾,形勢二度逆轉,可說兔起鳧舉少縱即逝,不及拿眼來瞧。
耿照好不容易稍稍調復,忍痛撐起,擎出藏在院門後的簇新鋼刀,飛奔來援。殷橫野等的就是這一刻。分光化影之至,以憎惡燃燒最後光華的隱聖,從少年視界裡倏然消失,充滿惡意的笑聲自耿照身後出現:“正等你哩,耿小子!”身在半空的耿照汗豎起,無從借力,急運“蝸角極爭”心法,
藉攻擊著體的瞬間騰挪,拼死砍他一刀…沒被破顱穿腦的話。千鈞一髮之際,忽傳來一把
悉至極的聲音,聽似還在殷橫野之後,口吻與記憶中全然不同,無比陌生,儼然是另一個人。
“…夫子久見。一別經年,庸甚掛念。”身後殷橫野的“應”
…
聲音、形體、乃至氣機…倏然消失,耿照幾以為自己聽到殷賊失聲脫口,如老鼠甫一轉角忽見是貓,本能撒腿之前,不由自主迸出驚叫。
少年著地一滾,單膝支起,回身舞開鋼刀,遮護在褚星烈身前,意外看見一幅奇景:兩抹灰影乍現倏隱,瞻前忽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跳躍穿梭,似無實體,既看不清模樣,亭臺石樹等亦不能阻。
他們肯定正說著話,但聲音亦同形影一般,不斷在虛空與現實間來去變幻,以致解裂成無數破片,同時存在於相異的每一處。明白強援已至,耿照緊繃的心絃一鬆,難支傷疲,幾乎癱倒在地,勉以鋼刀撐拄,搶至褚星烈身畔。
“木雞叔叔…木雞叔叔!您振作一點!”捏著手掌傷口,將飽含蛁元的鮮血滴進褚星烈口中。蒼白如傀儡的長髮男子動了動,擴散的瞳焦忽又凝聚,濃睫瞬顫,半天才辨出是何人叫喚,目光似難及遠。
“殷…殷賊…蕭…”耿照拼命將血滴入他嘴裡,褚星烈神智更清醒些,奮力揮開少年手掌,開口全是休休氣音:“我…我不是你…先殺賊…莫…莫婆媽…”耿照聞言本能轉頭,唯恐戰況有變,忽掠過一絲異樣,還未動念,右手已如電探出,堪堪接著褚星烈自擊口的左掌。
高傲的風雲峽一系,決計不會在勝敗未分前自戕。一隻玉小瓶從褚星烈敞襟裡滾落,耿照瞧得眼
,猛然省覺:“…奇鯪丹!”旋開瓶蓋,其中空空如也,顯已全在褚星烈腹中。排布幽邸決戰之初,蕭諫紙唯一的要求便是親身與戰。
畢竟逄宮是看在蕭老臺丞面上才伸援手,復有七叔與談大人之仇,於情於理,耿照無法拒絕老人所請。
當木雞叔叔也提出同樣的要求,耿照無論如何不肯答應,最後是老臺丞出面擔保,讓逄宮設陣保護二人,說親睹殷賊伏法,於臆症病情有益,耿照才勉為其難點頭。
是以耿照頭一陣拼了命求勝,恐被殷賊突入第二進,使二老涉入險境。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褚星烈從一開始就打算手刃寇讎,無意作壁上觀。
為重現龍息大陣,風雲峽四少多次進出冷爐谷,從褚星烈打算拍碎貯裝丹藥的玉瓶、以免耿照循線追索,顯然四少是知其盤算的。
蕭老臺丞那最後一擊,連環六劍烜赫如風雷,怎麼看都不像經脈受損的模樣,說不定便是褚星烈以“奇鯪丹”為條件,換取老臺丞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