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1章輕酣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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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次出入朱城山,認定獨孤天威頗有治軍才能,要不就是手下有此能人。對付江湖人士,極可能派出騎兵,故一切佈置皆以騎兵為假想敵,果然派上用場。三人並轡上岸,仍不見多司的蹤影,很可能獨孤天威已放棄追擊,也跟著放緩速度。
影城最大的罩門,即在於擁有這樣的兵備,本身就是一樁大麻煩。故七玄眾人挑選的落腳之處、老胡這條水道的會合點,都以“離開王化四鎮”為判斷取捨的標準。
離開了自己的領地,獨孤天威的兵將會害死他,兵力越多越高調,死得越發慘。
“多謝統領相救。”不知不覺間,武登庸便行到了兩人之前,把談話的空間留給他們。耿照率先打破沉默。那統領抱拳道:“屬下來遲,還望主人恕罪。”耿照皺眉道:“統領三番四次喊我‘主人’,但據我所知,指縱鷹一向是認簡不認人,雷四爺才亟得到鐵簡。”那統領道:“的確如此。所以認典衛大人為主,乃是我等翼字部自己的判斷。雷門鶴本無鐵簡,號令不動我們,出手協助典衛大人後,便突然有鐵簡了。原來是誰持有這枚鐵簡,已然呼之
出。
“在此之前,屬下本已懷疑,典衛大人才是大太保生前最後所見,亦是託付鐵簡的正主兒,只是苦無證據。
適巧典衛大人與夫人雙雙到來,屬下就近觀察多時,料以大人的人品武功,應是大太保真正託付的對象。後來的推斷,不過佐證而已,屬下心中早有成見。”解下覆面巾來,竟是朱雀大宅的管家李綏。耿照大吃一驚,仔細一想,又覺未必沒有道理。指縱鷹擅長搏擊刺殺,以及馳馬駕馭等各種移動技術,這些本不需要有內功。
況且以掩護身份潛入執行論,練有內功而未至頂尖者,反而容易被看出端倪,因此潛行都裡有很多少女僅習“蛇腹斷”和短匕搏擊、箭投擲等,仍是絕好的情報高手。李綏就是這樣的人。不學內功,將刺殺術鍛鏈至極,能輕易融入各種環境,雖然年紀一長氣力
失,外門功夫將迅速衰退,然而在巔峰之時,卻是最適合“指縱鷹”這種潛伏狙殺工作的狀態。
他將覆面巾掛回,就著馬上向耿照欠身。
“屬下欺瞞多時,還請主人恕罪。”
“你的身份,漱宗主應該不知道吧?”見李綏搖了搖頭,不覺笑道:“我料也是。只能說統領潛伏的功夫的確不一般,狡黠如漱宗主之,也要著道。”李綏笑道:“這倒不是。我等翼字部負責收集線報,須得融入市井,部中半數以上的人,生活裡皆有經營已久的身份,小人只是剛巧,在烏夫人的別墅裡幹活罷了。”以烏氏在越浦的影響力,與赤煉堂活躍於五大家的情況,要說當初雷萬凜這個安排是無心之柳,少年現在是不肯信的,但李綏既未明言,耿照也毋須點破,想了一想,對李綏道:“我不知大太保怎麼用人,可我用人只有一字,就是‘誠’,人誠待我,我待人誠。
殷橫野與我為難時,你不肯走,我一直放在心裡,你與翼字部的弟兄若肯信我,我待你們便如七玄同盟般,合則同甘共苦,不合則珍重道別,大抵如是。”李綏喜道:“我等必定盡心效力,不辜負主人對待。”
“還是叫盟主罷。
人人都是自己的主人,而不該以他人為主,對我來說,大家便是同氣連枝的弟兄。”耿照擺了擺手,沉道:“你的身份我會為你保密,但只有我一人知曉,甚是不便,我打算告訴符姑娘和絃子姑娘,務必讓她們保密。你以為如何?”李綏知道她二人與盟主的關係,也不好推拒,便答應下來,只是仍聽出了話裡的關竅,小心問道:“盟主讓二位姑娘與小人聯繫,莫非打算遠行?”耿照淡淡一笑。
“是啊,我要出一趟遠門,好些子不在。大宅諸事,就要麻煩你了。”
“…你要離開?”在七玄落腳的客棧裡,眾人聚集於耿照房內,聽他如是宣佈,不由大驚。耿照不慌不忙,解釋道:“我與師父,打算往北方一趟。殷賊少年時曾至北關道遠遊,師父他老人家猜想,殷賊是一路行出嬰垣大山,直至諸沃之野,遇上什麼玄奇難解的際遇,才有後來的事。要追本溯源,肯定要走這一趟。”殷橫野死前所說,諸人多已聽老胡轉述,並不陌生。媚兒本來吵著要去,但她是一國儲君,剋將返,豈能棄國家百姓不顧,隨情郎遠遊?眾人勸止之餘,各自想起不能輕易放下的責任,本
同往的,一下誰也說不出口。
耿照環視眾人,正道:“此行並不危險,不過是打探消息,蒐集情報而已,少則半年,至多一年即回。
我打算請雪門主於此期間,暫代盟主一職,請諸位悉心輔佐。對七大派也須循我之前言,務求和睦,萬勿輕啟釁端。”眾人盡皆答應。符赤錦似笑非笑望著他。
“難得去了趟北方,該瞧的人、該帶的禮,可千萬別落下了啊。”誰都知道她指的是染紅霞,還不好好奚落盟主一頓?耿照招架不住,求爺爺告的將眾人請將出去。
門扉掩上,符赤錦輕輕將額頭抵在他頸之間,好半晌才輕聲道:“請夫君…一定要平平安安回來,寶寶錦兒在這等著。你是天,千萬千萬,別讓寶寶的天塌了,知不知道?”
“嗯…我知道了。一定。”耿照與武登庸休息幾,備好乾糧衣物,與眾人作別後,直接由此出發。
回越浦還須向南數,多繞圈子,徒增勞頓而已。鎮東將軍府那廂,耿照打算北往靖波府遞上辭呈,將軍若在自是好極,如若不在,亦可請幕僚待轉,算不得失禮。
慕容與央土任家聯手羅織,藉機打擊政敵的手段,使少年不由得生疑:以此骯葬手段,能打造出理想中的太平盛世麼?真要成功了,那樣的太平盛世會不會因此而變質?他需要時間想一想,北關行興許是很好的機會。
師徒倆避開獨孤天威的領地,兩後抵達了湖陰城。耿照隨武登庸前去祭拜陶老實,在那座小小的墓塚前暗禱:“你放心罷,師父他老人家就
給我了,我會代你,好好照顧他的。”香爐上清煙繚繞,似乎放心一笑,再無牽掛。斷腸湖
秋多雨,下起來如天傾落,憑空拉起一簾霧溶溶的水幕,近處的碼頭屋子、遠處的山形水線,像潑墨似的慢慢渲開,直到天地一
為止。
啟程那一天,耿照穿上蓑衣,武登庸將唯一的一頂笠帽給了他,自靠在篷裡躲雨,邊啜飲葫蘆裡的劣酒,胡亂哼著歪歌,心情頗為不壞。耿照練了幾天撐篙的技巧,也開始學會打繩網結子,今的頭一撐便
給他,稍晚若撐倦了,再換老人接手。
雨浙浙瀝瀝地落下,片刻便下成了貓狗紛墜。武登庸發現少年並未戴笠,任其松掛在頸後,以少年的修為雖不致生病,但被澆得眼都快睜不開,一臉蠢樣,忍不住哼道:“合著你這是想洗澡麼,把頭直接浸水裡不是更省事?喂,看路啊,前頭有大船!”耿照一抹雨水,小心舟,回頭笑道:“當
我下朱城山時,並不知道此後都不會回去了,也不知道後頭會有那麼多事。要是當時有人先告訴我,說不定我便不肯去啦,鐵定要逃回山上去的。”武登庸砸嘴道:“你那是逃難,不是旅行。要自己選擇了靠自己的腳,或選擇了自己撐篙、騎馬、走走跳跳,走出原本讓你
覺安心的地方,才叫旅行。”耿照用力點頭,咧開嘴笑了,像個孩子一樣。
“嗯,所以說踏上旅途,原來是這樣的覺。”***水月停軒的鉅艦“映月”劃破水
,行駛在寬闊的江面上。許緇衣
前決定重返斷腸湖,備齊糧水後起錨,
回到闊別已久的家園。
白鋒起自此沒有再留染紅霞的理由,只好親送寶貝的外甥女上映月,也好讓許緇衣想起尚有鎮北將軍府做後盾,不可太過為難染紅霞。
染紅霞與符赤錦的聯繫,至此斷絕,許緇衣雖不致將師妹軟起來,但二屏整天跟前跟後的,
本無法與外人接近。
自從知道映月艦將停泊湖陰城後,水月弟子們便開心得不得了,昨夜興奮到深夜才恍惚入眠。今晨到現在都還沒人起,除了頂上閣樓隱隱傳出許緇衣的誦經木魚聲響,整艘大艦悄靜靜的,只有少女們的輕酣夢語而已。
染紅霞獨自倚在船舷畔,怔怔看著江水。如果可以,她願意縱身跳下去,想辦法游回越浦,繼續等待符姑娘傳來耿郎平安的消息。
但她是北方出身,斷腸湖畔練出的水,不足以在這種看似平緩、底下水
卻重逾千鈞的河道上保住
命,遑論泅泳。
耿郎…現在怎麼樣了?不知他,是不是還平安健康?她痴痴望著江,直到大雨滂沱,將她渾身淋得溼透,染紅霞都不想動一動。
(如果…就這樣死在雨裡,心是不是就不會揪著了?)女郎像要甩去這個傻念頭似的搖搖頭,然後就看見那艘小舟面而來。
撐著竹篙、以為視線被雨水打糊看錯了的耿照倏然睜眼,有些傻氣的笑容越笑越開,簡直要比雨過天青的頭更加燦爛。
染紅霞渾身繃緊,淚水瞬間湧出眼眶,混著雨水滑落面頰。(你…要去哪裡?)耿照笑著望向北方。女郎也看見了蓬頂下的老人,放下心來,而短暫的會即將結束。
江之上,什麼也停不下來,無論這樣的重逢有多珍貴,想告訴彼此的話有多長。染紅霞探出身去,耿照攀著蓬頂,但對望沒法維持太久,少年旋即回身撐篙,以免小舟搖晃翻覆。
一頂傘蓋遮住了紛紛落下的雨點,黃纓打個呵欠,轉頭道:“紅姐,你都淋溼了呀,這樣會傷風…咦,那不是…那不是耿照麼?喂…”把傘一扔,扶船舷急奔,轉眼即到船尾,差點失足,堪堪趕至的染紅霞一把抓住,拉了回來。
黃纓被她抱在懷裡,溼透的紗衫熨貼著口,透出牛
般的酥白肌
。
“紅姐!耿照他…要去哪兒啊?為什麼撐那樣破的小船?他有沒有…有沒有聽見我叫他?會不…會不會回來?”紅衫溼漉,勾勒出一身玲瓏曲線的修長女郎笑了,寵溺地緊了緊藕臂,用尖尖的下巴輕輕摩挲少女發頂,如抱仔貓一般,聲音雖然溫婉動聽,口氣卻很堅定。
“他旅行去了。只要找到他要的東西,他馬上就會回來的…一定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