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鬼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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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堆被眾人推來推去,罵得狗血淋頭,冷汗溼透衣裳。

他照舊寫符咒,卻被顧客責罵,惱怒到在攤子前等了幾,就是要堵到他,痛罵一頓出氣。

“你是不是死後跟妖魔鬼怪連手,畫的符咒就是給它們報信?特意引來欺負我們這些人?”

“絕對沒有!”鄭堆急忙否認。

“枉費我們對你的信任!”

“是啊。”

“還砸了你爺爺跟你爹的招牌!”罵聲如雷,轟隆隆的在他頭上響。他不知所措,垂著雙手、抖著身子,聽著人們一聲又一聲的指責。

有個聲音揚高,不是替他辯解,而是急於辯駁,不願被他牽連受罵。

“等等,我就是鬼啊,他的符害得我墳堆被剷平,連子孫都不記得我,沒了冥紙跟煙火,我餓得只能嚼路邊的葉子。”

“我也是。”又一個鬼不堪被牽連,出聲討公道,唏噓不已的說道:“買了符咒後,我沒沒夜的咳嗽,咳得骨灰都噴出骨灰罈,一部分都被風吹沒了。”眾人一看,果然發現那鬼缺了右腿。

不但有人受害、有鬼受災,連妖物都出言指控:“用符水沐浴後,沒有讓我更美,反倒害得我全身的都脫盡。”戴著斗笠的狐狸不敢見人,背後垂落的九條尾巴別說是豐潤,就連半都沒有,不像狐狸尾巴,倒像是老鼠。

眾人、眾鬼、眾妖輪著罵到過癮,直到口水乾了、罵得累了,才悻悻然離開,臨走前還不忘連手把他的桌椅都砸爛,不讓他再造禍害。

委靡潦倒的鄭堆坐在殘桌破椅間,往的自信都被罵得一乾二淨。梳得整齊的頭髮被推得亂了,花白的發一綹綹的落在眼前;最好的衣裳被揪得破了,出枯槁蒼老、斑斑點點的皮。

愣了好一會兒後,他用顫抖的手握筆沾硃砂,不用黃紙,而是朝著廣場邊的矮牆上,一隻曬著太陽、翻著肚子舒服扭動的狗兒,凌空畫出一道平安符。

頓時,狗兒哀嚎一聲,雙眼翻白、舌頭外吐,像中了無形的箭,當場就斃命。

鄭堆緊緊抱住頭,蜷縮在毀壞的攤子裡,絕望是無底深淵,連他的哀嚎都收殆盡,一聲都喊不出來。就連死亡都未曾讓他如此崩潰。

從小到大,他學的就是畫符卜卦,他擅長這件事,也只會這件事。

爹親為這件事誇獎他、鄰里為這件事對他刮目相看、人們對他敬重不已、鬼與妖走過他面前都要畢恭畢敬。他人生的意義都來自這件事帶來的自信,能想起的每段記憶,都跟這件事有關。

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會,只是一個老頭——不,是老鬼。一個畫符不靈的鬼。

他倒臥在地上,無聲啜泣,比被遺棄的娃兒更無助。雖然三魂七魄都還在,卻覺得失去一切,連臨死前的痛苦都比不上此時的萬分之一。

那些以前會熱切打招呼、送水送吃食、主動圍靠過來的人們,全都避得遠遠的,任憑他的魂魄被光曬得淡去,也沒有半個人去理會。

◎◎◎◎◎◎不知是誰把鄭堆的墳也糟蹋了。

鄰近幾座墓的主人聽到傳言後,也不敢再跟他來往。他成了地道的孤魂野鬼,偶爾出來飄蕩時,被昔顧客遇見,還會遭來一頓痛罵。

他躲避人群,只在深夜時分於草原上走動。

明明知道不該,但他還是無法忘記畫符。他對著夜空揮舞著筆,任硃砂灑過他的腳邊,每道符咒練了又練,只留最後一筆,不敢完成。

草原被硃砂染紅,他走過的路徑,道道都紅得像灑落的血。

這樣過了很久。

又似乎沒那麼久。

有天深夜,烏雲遮蔽月光,草原上連風都沒有。

他從躲避處爬出,滿頭花白、衣衫襤褸的拖著腿,漫步在雜草之間,拿出懷中珍藏的筆,從最簡易的符咒寫起——啊,這是他三歲起就學會的符,爹親高興得買了串糖葫蘆給他,圓胖的山楂沾著厚厚糖衣,裡頭還著豆沙餡,咬起來又脆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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