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顯端倪天地變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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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藏又行了許遠,下了山,只聞得一聲響亮,真個是地裂山崩。唐三藏悚懼,只見孫悟空早到了唐三藏的馬前,赤淋淋跪下,道聲“師父,我出來也!”對唐三藏拜了四拜,算是拜他救自己出來的。

謝畢,就去收拾行李,扣背馬匹。

那馬見了他,軟蹄矬,戰兢兢的立站不住。蓋因那猴原是弼馬溫,在天上看養龍馬的,有些法則,故此凡馬見他害怕。

唐三藏見他意思,實有好心,真個象沙門中的人物,便叫:“徒弟啊,你姓甚麼?”孫悟空道:“我姓孫。”唐三藏道:“我與你起個法名,卻好呼喚。”孫悟空道:“不勞師父盛意,我原有個法名,叫做孫悟空。”唐三藏歡喜道:“也正合我們的宗派。你這個模樣,就象那小頭陀一般,我再與你起個混名,稱為行者,好麼?”孫悟空道:“好!好!好!”自此時又稱為孫行者。卻說那孫悟空請唐三藏上馬,他在前邊,揹著行李,赤條條,拐步而行。不多時,過了兩界山,忽然見一隻猛虎,咆哮剪尾而來,唐三藏在馬上驚心。猴子在路旁歡喜道:“師父莫怕他,他是送衣服與我的。”放下行李,耳朵裡拔出一個針兒,著風,幌一幌,原來是個碗來細一條鐵。他拿在手中,笑道:“這寶貝,五百餘年不曾用著他,今拿出來掙件衣服兒穿穿。”你看他拽開步,著猛虎,道聲“業畜!那裡去!”那隻虎蹲著身,伏在塵埃,動也不敢動動。卻被他照頭一,就打的腦漿迸萬點桃紅,牙齒噴幾點玉塊,唬得那陳玄奘滾鞍落馬,咬指道聲“天哪!天哪!上次碰到那劉太保前打的斑斕虎,還與他鬥了半;今孫悟空不用爭持,把這虎一打得稀爛,正是強中更有強中手!”猴子拖將虎來道:“師父略坐一坐,等我脫下他的衣服來,穿了走路。”唐三藏道:“他那裡有甚衣服?”猴子道:“師父莫管我,我自有處置。”孫悟空,把毫拔下一,吹口仙氣,叫“變!”變作一把牛耳尖刀,從那虎腹上挑開皮,往下一剝,剝下個囫圇皮來,剁去了爪甲,割下頭來,割個四四方方一塊虎皮,提起來,量了一量道:“闊了些兒,一幅可作兩幅。”拿過刀來,又裁為兩幅。收起一幅,把一幅圍在間,路旁揪了一條葛藤,緊緊束定,遮了下體道:“師父,且去!且去!到了人家,借些針線,再縫不遲。”他把條鐵,捻一捻,依舊象個針兒,收在耳裡,揹著行李,請師父上馬。

兩個前進,長老在馬上問道:“悟空,你才打虎的鐵,如何不見?”猴子笑道:“師父,你不曉得。我這,本是東洋大海龍宮裡得來的,喚做天河鎮底神珍鐵,又喚做如意金箍。當年大反天宮,甚是虧他。隨身變化,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剛才變做一個繡花針兒模樣,收在耳內矣。但用時,方可取出。”唐三藏聞言暗喜。又問道:“方才那隻虎見了你,怎麼就不動動,讓自在打他,何說?猴子道:“不瞞師父說,莫道是隻虎,就是一條龍,見了我也不敢無禮。我老孫,頗有降龍伏虎的手段,翻江攪海的神通,見貌辨,聆音察理,大之則量於宇宙,小之則攝於毫!變化無端,隱顯莫測。剝這個虎皮,何為稀罕?見到那疑難處,看展本事麼!”唐三藏聞得此言,愈加放懷無慮,策馬前行。師徒兩個走著路,說著話,不覺得太陽星墜,但見:焰焰斜輝返照,天涯海角歸雲。千出鳥雀噪聲頻,覓宿投林成陣。野獸雙雙對對,回窩族族群群。一勾新月破黃昏,萬點明星光暈。

猴子道:師父走動些,天晚了。那壁廂樹木森森,想必是人家莊院,我們趕早投宿去來。”唐三藏果策馬而行,徑奔人家,到了莊院前下馬。猴子撇了行李,走上前,叫聲“開門!開門!”那裡面有一老者,扶筇而出,唿喇的開了門,看見行者這般惡相,繫著一塊虎皮,好似個雷公模樣,唬得腳軟身麻,口出譫語道:“鬼來了!鬼來了!”唐三藏近前攙住叫道:“老施主,休怕。他是我貧僧的徒弟,不是鬼怪。”老者抬頭,見了唐三藏的面貌清奇,方然立定,問道:“你是那寺裡來的和尚,帶這惡人上我門來?”唐三藏道:“我貧僧是唐朝來的,往西天拜佛求經,適路過此間,天晚,特造檀府借宿一宵,明早不犯天光就行。萬望方便一二。”老者道:“你雖是個唐人,那個惡的卻非唐人。”悟空厲聲高呼道:“你這個老兒全沒眼!唐人是我師父,我是他徒弟!

我也不是甚糖人人,我是齊天大聖。你們這裡人家,也有認得我的,我也曾見你來。”那老者道:“你在那裡見我?”悟空道:“你小時不曾在我面前扒柴?不曾在我臉上挑菜?”老者道:“這廝胡說!你在那裡住?我在那裡住?我來你面前扒柴挑菜!”悟空道:“我兒子便胡說!你是認不得我了,我本是這兩界山石匣中的大聖。你再認認看。”老者方才省悟道:“你倒有些象他,但你是怎麼得出來的?”悟空將菩薩勸善、令我等待唐僧揭貼脫身之事,對那老者細說了一遍。老者卻才下拜,將唐僧請到裡面,即喚老與兒女都來相見,具言前事,個個欣喜。又命看茶,茶罷,問悟空道:“大聖啊,你也有年紀了?”悟空道:“你今年幾歲了?”老者道:“我痴長一百三十歲了。”猴子道:“還是我重子重孫哩!我那生身的年紀,我不記得是幾時,但只在這山腳下,已五百餘年了。”老者道:“是有,是有。我曾記得祖公公說,此山乃從天降下,就壓了一個神猴。只到如今,你才脫體。

我那小時見你,是你頭上有草,臉上有泥,還不怕你;如今臉上無了泥,頭上無了草,卻象瘦了些,間又苫了一塊大虎皮,與鬼怪能差多少?”一家兒聽得這般話說,都呵呵大笑。這老兒頗賢,即今安排齋飯。飯後,悟空道:“你家姓甚?”老者道:“舍下姓陳。”唐三藏聞言,即下來起手道:“老施主,與貧僧是華宗。”行者道:“師父,你是唐姓,怎的和他是華宗?”唐三藏道:“我俗家也姓陳,乃是唐朝海州弘農郡聚賢莊人氏。我的法名叫做陳玄奘。只因我大唐太宗皇帝賜我做御弟唐三藏,指唐為姓,故名唐僧也。”那老者見說同姓,又十分歡喜。猴子道:“老陳,左右打攪你家。我有五百多年不洗澡了,你可去燒些湯來,與我師徒們洗浴洗浴,一發臨行謝你。”那老兒即令燒湯拿盆,掌上燈火。師徒浴罷,坐在燈前,猴子道:“老陳,還有一事累你,有針線借我用用。”那老兒道:“有,有,有。”即教媽媽取針線來,遞與行者。猴子又有眼,見師父洗浴,脫下一件白布短小直裰未穿,他即扯過來披在身上,卻將那虎皮脫下,聯接一處,打一個馬面樣的摺子,圍在間,勒了藤條,走到師父面前道:“老孫今這等打扮,比昨如何?”唐三藏道:“好!好!好!這等樣,才象個行者。”唐三藏道:“徒弟,你不嫌殘舊,那件直裰兒,你就穿了罷。”悟空唱個喏道:“承賜!承賜!”他又去尋些草料餵了馬。此時各各事畢,師徒與那老兒,亦各歸寢。

猴子看看月亮,在想著怎麼樣才好離開這和尚。按理說雖然他救自己出來是被計劃的,但這恩不能不報啊。我老孫以後還怎麼混,恩得報了。好歹那如來也是說話算話,我出來之時,金身已經回到我身上,難道他就不怕我這樣就逃走嗎?可這猴子哪裡知道,這如來就是看出他重情重義,才敢如此。猴子想了想,決定還是先護送一段時間,等他收了其他徒弟,自己馬上就走。

次早,猴子起來,請師父走路。唐三藏著衣,教行者收拾鋪蓋行李。正告辭,只見那老兒,早具臉湯,又具齋飯。齋罷,方才起身。唐三藏上馬,行者引路,不覺飢餐渴飲,夜宿曉行,又值初冬時候,但見那:霜凋紅葉千林瘦,嶺上幾株松柏秀。未開梅蕊散香幽,暖短晝,小候,菊殘荷盡山茶茂。寒橋古樹爭枝鬥,曲澗涓涓泉水溜。淡雲雪滿天浮,朔風驟,牽衣袖,向晚寒威人怎受?師徒們正走多時,忽見路旁唿哨一聲,闖出六個人來,各執長槍短劍,利刃強弓,大吒一聲道:“那和尚!那裡走!趕早留下馬匹,放下行李,饒你命過去!”唬得那唐三藏魂飛魄散,跌下馬來,不能言語。猴子用手扶起道:“師父放心,沒些兒事,這都是送衣服送盤纏與我們的。”唐三藏道:“悟空,你想有些耳閉?他說教我們留馬匹、行李,你倒問他要甚麼衣服、盤纏?”猴子道:“你管守著衣服、行李、馬匹,待老孫與他爭持一場,看是何如。”唐三藏道:“好手不敵雙拳,雙拳不如四手。他那裡六條大漢,你這般小小的一個人兒,怎麼敢與他爭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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