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周姐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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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許啞巴。她還是穿著那件髒兮兮、肩上破了的女士體恤,周語還記得她在地上寫歐陽修的詩。周語站起身,朝那邊走去,顧來拉她一下,問:“做什麼?”周語說:“去看看。”顧來不放心,放下碗,也跟上去。周語走上前問孩子們:“你們在做什麼遊戲?”孩子停下來,許啞巴也嗤牙咧嘴的回頭,邊上的家長也看過來,並不當回事,一邊扒飯,一邊笑著頭接耳。

一個稍胖些的孩子認得周語,知道她是顧家的新媳婦,城裡來的。脆生生的回答:“我們在玩警察抓壞人。”周語問:“誰當警察?”孩子們心裡躍躍試,但警察這樣的職業對於山裡孩子來說太過神聖,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擔當。周語換個問法:“那誰當壞人。”十來只髒手一齊指向許啞巴:“她!”

“她是壞人!”

“她攆我家鴨子!”

“她踩了我家菜地!”

周語搖頭:“誰是壞人你們說了不算,我們首先得把警察推選出來,讓警察來判定誰是壞人。”周語是城裡來的,見多識廣,她的話莫名讓人信服。最大那個孩子站出來“好,你說怎麼選!”顧來雙手在褲兜裡,站在樹下,一語不發看著她。周語環視一遍,說:“警察必須得是最聰明的,不然抓錯了人可不好…”一小女孩言:“選大軍,大軍都上五年級了!”孩子們紛紛附和,叫大軍的小孩忘形了,搖頭晃腦。周語搖頭:“這樣,我出一首詩,誰能說出下句,誰就是最聰明的。”小孩跳起來:“好啊好啊!”另一個舉手:“是古詩嗎?”周語說是。小孩說:“古詩我會!老師教過!鵝鵝鵝曲項向天歌!”其餘的已經上過學的孩子都誦經一樣背起來“白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周語耐心等他們拖著嗓子背完,這才說:“看來我們九曲水庫裡的孩子都聰明,那麼一會兒我出的題,誰答出了,誰就是警察,咱們就得聽他的,怎麼樣?”大一些的孩子率先雄赳赳的說好。幾個偏小的孩子啥也不懂,也跳著腳瞎起鬨。許啞巴蹲在地上,揹著眾人,頭埋得很低,嘴裡細細碎碎的念著。她背上的小孩咿咿呀呀的描話,小手使勁扯她的頭髮,許啞巴並不理會。周語想了想,朗聲念出:“百囀千聲隨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顧來掏出煙來,點了一支。煙霧瀰漫中,看不清人,只聽到那女人說話。她正兒八經時,聲音有些脆。一群幾歲大的小孩兒,整放牛放羊,上學也就走個過場,哪聽過這些文字。

頓時你看我,我推你,忸忸怩怩,沒人答得上來。周語笑著說:“這是北宋一位叫歐陽修的大詩人寫的詩。你們再想想,誰說得出下句。”孩子們乾瞪眼。周語說:“畫眉鳥你們知道嗎?”孩子都說知道,有幾個頑皮的還學起鳥叫。

“這詩就是寫畫眉鳥的,講有人把本該在山林裡自由自在的畫眉鳥,關在了金籠子裡,你們說,畫眉鳥高興不高興?”總算能異口同聲:“不高興!”

“我再提示一句,‘始知鎖向金籠聽’,誰能說出最後一句,最膾炙人口的。”大軍撓著後腦勺說:“這也太難了,老師沒教過。”這麼一說,大家又鬧騰起來:“對呀!老師都沒教過!誰答得出呀!”

“這題不算!”

“這題不算!”周語說:“你們自己學習不用功,還怪題太難!要我說,一定有人答得出!”大軍說:“誰答出了,以後我們都聽他了!要都答不出,你換一道題!”周語笑了笑,說:“看來這題的確太難了,我直接告訴你們好了,”她走了幾步,走到許啞巴跟前,低頭去看“這最後一句,是…不及林間自在啼。”眾人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許啞巴用石子在地上寫了七個字。有小孩念出:“不及…林間…自在…”最後一個字他不認識。

大軍瞥一眼:“啼,啼叫的啼。”周語拍一下巴掌:“呀,原來有人會呀!那大家說,誰是你們之中最聰明的人呀?”小鬼們不說話,最小的四著鼻涕,小心翼翼的指一下許啞巴,說:“她。”周語說:“原來許啞巴是有文化,又聰明的人!那以後我們玩遊戲,聽誰的指揮,誰來當警察呀?”四又想說話,他身邊一個孩子立即打他一下,四縮了縮脖子,不敢出聲了。

大軍羞憤得一直低著眉,這時抬起頭來,恨恨丟下一句:“好,讓她當警察,以後都聽她的!”說完便跑了。

帶頭的一跑,一群孩子也跟著跑開了。許啞巴的小兒子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仍一個勁的扯他媽媽的頭髮。許啞巴子暴躁,但對兒子卻異常慈愛,也不惱怒,一聲不響任他在自己頭頂搗亂。

最後小傢伙手指被凌亂的頭髮纏住,動不了,急得咧開只有兩顆牙齒的嘴,吭吭哭起來。周語幫孩子把手上的頭髮理出來,又將鹹蛋給他,孩子這才破涕為笑,口齒不清的喊:“蛋蛋,蛋蛋。”就往嘴裡。許啞巴把孩子放下來,抱在懷裡,將鹹蛋剝殼,仔細喂孩子,手指沾了蛋白,她仔細的啃去。

她腳下那幾個寫在沙裡的字,已被踩的模糊不清。至始至終,她沒抬頭,沒跟周語說半句話。顧來走上來說:“去吃飯。”周語點頭,手指上還纏著許啞巴的幾頭髮,她不動聲的揣進衣兜裡。

鄉下沒有什麼娛樂活動,一場孩提之間的鬧劇也看得津津有味,周語長得跟當地婦女不一樣。大家邊吃邊聊,時不時回頭瞅她幾眼。有聲音說:“顧家新媳婦是個文化人,可以教兒讀書!”又有聲音說:“她是個剃頭匠,怎麼教書!”很長一段時間,周語都在輿論話題的風口尖之上。周語無所謂,顧來也充耳不聞。只有陳慧紅,時不時轉過身,搭上一句:“我們妹兒就是有文化!”掩不住滿臉得意。村長揹著煙桿走過來巡視,香桂跟在他身後,背上揹著四。看到顧來,香桂喊:“阿來!”她放下弟弟,蹦蹦跳跳跑來。***香桂喊:“阿來。”顧來回頭,下意識瞟周語一眼。

香桂穿了件新裙子,天藍,顯得青活潑。香桂走上前:“謝謝你救了我弟弟,”避過他的眼睛“也謝謝你救了我。”顧來嗯一聲,低頭將碗收進籃子。香桂看一眼周語頭上的草帽,繞到顧來的正面:“阿來,你給我編的草帽呢?”顧來說:“你沒說要買。”香桂說:“我說啦!”顧來說:“三十塊。”香桂惱了:“哼,錢錢錢你就曉得錢,”想走,邁了兩步又捨不得,倒回來“那行,你先編著,編好了我給錢!”

“嗯。”

“要周姐姐頭上那種,一模一樣的!”她指著周語。

麗生在一邊笑著,對陳慧紅努嘴:“你看這對小冤家!”她見村長就站在一邊,故意大聲說“顧家嬸,孩子們情這麼好,就你不會來事,你該找個好子,上門提親呀!”陳慧紅說:“我們阿來哪裡高攀得起!”那話是說給村長聽的。對顧來這孩子,村長還是有些意見,窮不說,還有一個癱子哥哥拖累著。

但如今不同了,自己一雙兒女的命都是人家救的,村長心裡也就認了,只要女兒喜歡,他打算成全這門好事。但他們是女方,總得含蓄,該端的架子,始終要端足。村長口煙,沒說話。

陳慧紅拉過香桂的手,親熱的訓她:“香桂,以後可不敢再下水了,要不是我們阿來會水…你看看,多危險!”香桂瞟顧來一眼,抿著點頭。

顧來沒什麼反應,隨手從腳邊摘幾條草,走到樹下坐著,編起來。陳慧紅摸著香桂的頭髮,笑得合不攏嘴:“哎喲,這大姑娘,真好!我要是有這麼個女兒,做夢都該笑醒!”輕言細語問她“香桂,給顧嬸當閨女,好不好呀?”香桂笑眯眯的點頭。村長拿煙桿指著閨女,恨鐵不成鋼:“你這孩子,當啥閨女你都不懂,瞎點啥頭呀!”香桂忸怩一陣,說:“我怎麼不懂了。”聲音不大,卻剛好讓在場的人都能聽清。她偷看顧來,一張俏臉紅彤彤的。村長一頓,哭笑不得,對旁人說:“你們看看你們看看,真是女大不中留!剛養大,這心就飛別家去了!”旁人說:“顧二娃不錯了,配香桂配得上!”村長吩咐女兒:“我們要修路了,你把碗帶回去讓你媽洗了。”香桂說:“不,我還要再呆會兒。”

“你個小白眼狼!”村長嘆口氣,吧嗒吧嗒的菸,揹著手走了。麗生趁熱打鐵:“顧嬸,過幾天不是要給阿鈞辦喜酒嗎,乾脆你倆孩子一塊兒辦!雙喜臨門!”香桂動得跳起來,嘴上說:“說什麼呢說什麼呢!”又回頭問周語“周姐姐,你說,哪有她們這樣的!亂說話!”臉上卻沒有一絲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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