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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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他們的關係發展緩慢,雙方都很謹慎。在黑暗中,兩人的臉有時捱得很近,總是秀蓮先挪開。不過他的臉還是離得不遠,叫她心驚跳。有時李淵的臉頰幾乎碰到了她的臉,她覺得全身發熱。

關係越來越密,她盼著電影快完的時候,他會象男主角吻女主角那樣,吻她一下。但是李淵沒這樣做。她焦躁起來,頭一動也不動,乜斜著眼看他,他直坐著,目不斜視。她氣得站起來就走,連個再見也不說。難道他不懂得女朋友的心理?她一起身,他馬上發覺,說:“明兒見,還是老時候。”她回了家,而他還坐著,繼續往下看。

第二天,她不想去影院了。幹嘛要跟個麻木不仁的人一塊坐著看電影?他從來就不樂意跟她一起在街上走,幹嘛還那麼賤,要去會他?他為什麼從來不請她吃飯?她怒氣沖天,不過到了兩點,還是匆忙趕到電影院,在往常的座位上坐下。不管怎麼說,他是她第一個興趣的人,雖然只會木頭人似地坐著,他可漂亮呢。

他一直在大廳裡等她,是跟她一塊兒進來的。他跟平常一樣,也坐在老位子上。在昏暗中,他越發顯得俊俏。他比以前坐得更挨近她。說話的時候,嘴離她耳朵那麼近,她能覺到他那灼熱的呼。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靠了過來,拿起她的手。她的手攥在他手心裡,象個被人逮住的小白鳥兒,柔軟、嬌、戰戰驚驚。他的手雖大,動作卻很溫柔。她一動也不敢動,手心直出汗。

她輕輕把手拿開,用手絹擦了擦手心。幹嘛讓他碰她的手?不能那麼賤。

散了電影,李淵的嘴幾乎捱到她的耳朵,悄聲說了話。跟他去吃頓飯怎麼樣?她的心怦怦直跳。事情有了進展,他要請她吃飯了。跟李淵一塊兒吃飯,當然樂意,多美呀!

他帶她到一個極小極髒備有單間的飯館去。李淵請她上這樣的館子,為的是顯擺一下,他見過世面。不過,他這番心機算是白搭,因為秀蓮並不懂得,這種設有雅座的館子,在重慶是最費錢的。

他要了酒,酒嗆了她的嗓子。不過她還是笑著,假裝喜歡。第一次喝,不妨嘗一點,她渴望闖練人生。李淵出奇地沉默寡言。她覺出來他的眼睛一直沒放鬆她,眼光上上下下打量她,看她的胳膊、脖子,還有臉。

“幹嗎這麼瞧著我?”她高高興興地問。

他臉紅了,一句也說不出來。

酒刺了她。她想唱點什麼給他聽,但是沒有勇氣。她有很多話要對他講,才子佳人的鼓詞都用得上。想說點自個兒心裡話吧,倒又說不出來。於是倆人都坐著,楞楞磕磕,一言不發。心裡的話,找不到適當的言詞表達,不過倆人都覺著美滋滋的。

打這回起,他們常見面。嘴裡不說什麼,心裡暗暗使勁,笑起來心領神會。有的時候,為了他不肯跟她一起走道兒,不願意人家在公共場所看見他們,她氣得直罵。

“你當我是什麼人?不喜歡我嗎?我哪點配不上你?”這麼一說,他就笑起來,用那雙會表情的眼睛,愛慕地看著她。

捱了罵,他就買些東西送她。一盒糖,一塊小手絹。她喜歡他送東西,但又遲疑著不敢收。爸爸說過,不能要男人家的東西。李淵給的,怎麼能不要。不能得罪他。有一次,她猶豫著不敢要,他難過。

兩個月以後,李淵還是隻敢拉拉她的手。他有他的難處。他當然想要她,可事情複雜。他沒錢,娶不起媳婦。他對秀蓮,也不大放心。她要是個暗門子,那可怎麼好,——不過又不象。不論怎麼說,她跟一般的姑娘不一樣。不管是不是吧,麻煩都不少。他太愛她了,捨不得就此離開。可又非常害怕,不敢佔有她,連吻一下也不敢。他渾身冒汗,遲疑不前。

他對她的態度,使她很生氣。她有了男朋友,能跟她拉手,聊天。不過,他為什麼不象銀幕上的人那麼有膽量?為什麼呢?嗯,為什麼?

這年夏天,重慶真熱得叫人受不了。有一天,寶慶光著脊樑在書場裡坐著。忽然來了個聽差的,叫他到個小公館裡去。他心安理得地去了,也許有堂會吧。

到了那裡,人家把他一直帶到一間客廳裡。這時,他覺出有點不妙。面坐著個打扮得很時髦的女人,他認得這個娘們。但她顯然不願意提起過去。

“你就是唱大鼓的方寶慶吧,”她氣呼呼地嚷著說。

他點了點頭,摸不著頭腦。

“你有個閨女叫秀蓮?”他又點了點頭,提心吊膽的,心裡憋得很難受。

“唔,老東西,打開天窗說亮話。你閨女賣×,得找個闊主兒,不該勾引窮公務員。”這位太太打扮得妖里妖氣,服飾考究,頭髮燙得一卷一卷的,手指甲經過仔細修剪,塗著蔻丹。不過,天呀,她說起話來真寒傖!老百姓從來不說這種骯髒話。他自己也不說。這娘們說的都是下話,夾著窯子裡的行話。

等她說完,他面帶笑容說:“您給說說吧,我一點兒也不明白。”

“還有什麼可說的,你這個老——!”她喊了起來“我的秘書,在你那‮子婊‬閨女身上花了五萬塊錢。”她朝地板上吐了一口,寶慶趕快往外挪了挪,叫她夠不著。

“真有這麼回事嗎?”他問。

“這還假得了?你自己的閨女,還不知道?”他搖了搖頭。

“我清清白白把她養大,送她上學。她還是個黃花閨女哪,從來沒幹過那種事兒。聽了您的話,我該怎麼說呢,真是有口難言哪。”她冷冷地、但又狠狠地瞪他一眼。

“已經把李淵抓起來了,”她說“他退不出贓,承認把錢花在你閨女身上了。你最好把錢拿出來,省得丟人。”

“拿錢可以。不過拿了錢,就得放人。我不能花冤枉錢。”

“拿錢來,當然放人。”她厲聲說。她覺著錢比人要緊。五萬塊,花在個‮子婊‬身上!她這一輩子,還沒遇到過這麼窩火的事兒。

寶慶急忙趕回家。他問秀蓮認不認識李淵,她紅了臉。

“他送過你東西嗎?”爸生氣地盤問。

她點了點頭。

“幾盒糖,一塊小手絹。就這些,我還不希罕呢。”

“沒別的嗎?”

“沒有,他請我吃過飯,我並不餓,可他非要我去。”寶慶頭偏在一邊,仔細看了看她。五萬塊!糖、一塊小手絹,還請吃飯!她有了男朋友,這事倒痛痛快快承認了。孟先生說過她要談戀愛了,這不就來了嗎。李淵這個人,到底怎麼樣?是不是應該給她另找個人兒,趕快把她打發出去?要是懲罰她,她一定會跑掉。

“秀蓮,”他假裝漫不經心地問:“你倆是怎麼回事,關係到底怎麼樣?”

“哦,不過是朋友關係,”她也回答得隨便。

“我們一塊看電影,有時候拉拉手。就這麼些,沒別的,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也沒有什麼特別有意思的事。”

“哼,”寶慶搖了搖頭。

“不管怎麼說吧,你的男朋友坐牢了。他拿了人家五萬塊錢,說是都花在你身上了。”爸的話,真叫秀蓮沒法信。有人為她坐牢!真漫!真跟鼓詞上說的一個樣!李淵為了愛她,在監牢裡可能快死啦!雖然他不大會談情說愛,可還真夠味兒!就象鼓詞裡的落難公子一樣,總有一天會放出來,娶了她去,從此幸福無比。一定要給他送點吃的和香菸什麼的去。她覺著自己象豔情故事裡一個忠誠的子,要到監獄裡去探望心愛的人。唔,眼睛裡得掛上點淚,臉上要帶點淒涼的微笑。可憐的李淵,真是又可愛,又大膽呀!

“秀蓮,”爸爸嚴肅地說了“我真不明白你。還有心思笑!我們在這兒,好不容易才有了點好名聲,可你呢,不聽話,冒冒失失,給我們丟人現眼。”秀蓮看著他,臉上還掛著笑,心裡一點不服。戀愛有什麼丟人?可憐的爸,他太老了,不懂。要是愛情見不得人,為什麼還有人唱情歌,銀幕上也演它?美國不是很強大,跟中國一塊兒打本嗎?既是那麼著,愛情一定也錯不了。

“好吧,秀蓮,”爸說了“你還有什麼說的?”

“我就有這麼點要說。戀愛不丟人,也不犯罪。李淵為了我坐牢,我覺得驕傲。我只要愛情,愛情,爸爸。您聽見了嗎,愛情!我要的是愛情!”寶慶立時下了決心。她既是真的愛上了李淵,就得采取措施,等年青人一放出來,趕快讓他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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