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鎩羽布加勒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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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虹一五一十說了個仔細。
警察笑了,說:“看得出你是個老實人。你最近不能離開布加勒斯特,因為我們還可能會找你核實情況。”接著從打字機上取下打印好的口供,讓翻譯給她唸了一遍,問她有沒有錯的地方?
她說沒有。
“那好,請簽字摻上手印。”踩著厚厚的積雪,汪虹一腳深一腳淺地回到家裡,六神無主,理不清個頭緒,心裡只是害怕。
過了兩天,中國大使館打來電話,說外部專門為此事派來了人,要汪虹來大使館談話。
在大使館裡,汪虹見到了溫文儒雅的王毅先生。王先生仔細詢問了老張和郝雨的往情況,汪虹又把在警察局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王先生突然叉開話題,問汪虹:“你為什麼要和郝雨在一起?”汪虹囁嚅道:“我想結婚。”王先生問:“他答應和你結婚嗎?”汪虹點頭:“嗯。”
“他在騙你。”王先生說“我來之前專門去了郝雨的家,親眼看見他和他子住在一塊兒,
本沒有離婚!”汪虹愣了。
“我勸你還是儘快離開他,”王先生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已經瞭解了一些你的情況,你堂堂一個南開大學的畢業生,英語又很,為什麼要和郝雨這樣的人混在一起呢?如果你願意去德國,我現在就可以給你辦…我太太正在為德國的醫院引進中國護士,你可以去。”汪虹說她會仔細考慮的。
在大使館門口,她和王先生握別。王先生說:“我敢肯定你和這個案子沒有任何關係,你真不該掉進這個漩渦裡來。”汪虹問:“那郝雨和這個案子真的有關嗎?他和老張是最好的朋友呀!”王毅先生意味深長地一笑,沒有說話。
噩夢從此纏住了汪虹。
郝雨走時帶走了所有的錢,只給汪虹留下一點點生活費。三月的布加勒斯特非常寒冷,積雪很厚。汪虹的鞋磨壞了,不能穿了,她只好從不多的生活費裡擠出錢來,去商店買了一雙最便宜的印有星條旗圖案的單層布鞋。可這鞋也實在太單薄了,在雪地裡走幾步就溼透了,一會兒就能把腳凍僵。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把鞋脫下放到暖氣上烘乾,然後抱著冰涼的腳使勁兒。
汪虹已經有些子沒吃過
了。頓頓都是黑麵包就洋蔥炒雞蛋…這是羅馬尼亞最便宜的食物。她很想吃一次
,但是吃不起,對於她來說,
太貴了。
這一天,她從外邊回來,路過一家店。看著櫥窗裡擺著的各種
類,她實在無法走過去。她進了
店,反覆比較了價格,下決心奢侈一把,腐化一回,買了像巴掌那樣厚,有半個巴掌大的一塊豬
。她興沖沖地回到家,像歐洲人那樣用木錘把
砸了一遍,又沾上面包渣兒,然後放進平底兒鍋裡用油煎。不一會兒就做好了,她把小小的豬排放進一隻最大的盤子裡,在豬排旁邊堆滿了自己用洋蔥和西紅柿做的沙拉。找出從來不用的刀叉,把胡椒粉勻勻地撒在豬排上,很正式地吃了一頓飯。
多年以後,她仍能回憶起這塊豬排。
汪虹永遠不能忘記,在這段既恐怖又暗淡的子裡是善良的羅馬尼亞人給了她巨大的幫助和關懷。她回憶說:“如果沒有曼內斯庫夫婦和安達母女的關愛,我的
神早就崩潰了,能否活到今天也是個問號。”這絕非危言聳聽。
我在國外呆了近十年,我深刻理解汪虹的這番話。一個孤苦無依卻又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身處異國,糾纏在一樁莫名其妙的兇殺案裡,沒有錢,在恐怖中過著拮据到極點的生活,看不到前途何在…
輕生會是她的首選…假如沒有這些善良的羅馬尼亞人的話。
第一個知道汪虹境遇的是安達…她打電話來問最近還好嗎?汪虹竟在電話那端哭了起來。安達情知不妙,放下電話就驅車趕來。
汪虹向她訴說了一切。
安達二話不說,去衛生間收拾好汪虹的洗漱用品,說:“走吧,到我家裡住。一個人在這兒住太可怕了,而且魯克桑德拉也非常想你。”汪虹莫名。
在安達家裡,汪虹天天緊繃著的神經才算慢慢鬆弛下來,笑容也逐漸回到了臉上。安達每天去上班,魯克桑德拉每天去上學,汪虹則擔負起做晚餐的任務。她並不會做飯,但安達和魯克桑德拉非常愛吃,讚不絕口。到了星期天,就由安達主廚,做羅馬尼亞飯給汪虹吃。魯克桑德拉愛唱歌,纏著要汪虹教她唱中國歌。汪虹就教她唱“讓我們蕩起雙槳”安達聽了說真好,汪虹便把歌詞大意講給她聽。
“我還會唱羅馬尼亞歌呢。”汪虹說。
安達不相信,說:“那你唱給我聽。”汪虹想了想,便唱起了“喬治參軍去”:“風吹動橡樹葉兒沙沙響,我們的青年喬治參軍上戰場。”安達又驚又喜,隨即跟著大聲用羅馬尼亞語唱了起來:“穿上軍裝,背起步槍,騎著馬兒,離開家鄉,他的愛人瑪麗奧拉送他上戰場…”一曲歌罷,安達熱情地把汪虹擁入懷中。
魯克桑德拉不明白了,問安達:“媽媽這是羅馬尼亞歌嗎?我怎麼從來沒聽過呢?”安達笑著說:“這是媽媽小時候的歌,你當然沒有聽過了。”汪虹說:“魯克桑德拉,我再唱一支,這支歌你也許聽過。”安達吃驚了:“你還會唱?”汪虹一笑,唱起了羅馬尼亞民歌“照鏡子”:“媽媽她到林裡去了,我在家裡悶得發慌。”魯克桑德拉不僅聽過,而且會唱。
安達就更不用說了。
三人一齊合唱起來:“牆上鏡子請你下來,仔細照照我的模樣,讓我來把我的房門輕輕關上。
鏡子裡面有個姑娘,那雙眼睛又明又亮,鏡子裡面不是我嗎?
臉兒長得多麼漂亮,頭上戴著一朵鮮花美麗芬芳…”歡樂的笑聲要把房子抬起來了。
在安達家住了些子,汪虹又被曼內斯庫夫婦接到了他們家。曼內斯庫太太善良極了,每天變著花樣給汪虹做羅馬尼亞飯菜。小安德麗亞更是像過節一樣高興,一放學就撲在汪虹懷裡,晚上也跟汪虹在一個屋子睡覺。
轉眼就到了復活節,這在歐洲是一個很重要的節。按羅馬尼亞習俗,在這一天要買只活羊殺了吃。布加勒斯特的市場裡有許多大卡車都裝著活羊,人們紛紛選購。曼內斯庫也買了一隻回來,就在院子裡把羊殺了煮著吃。他們的做法跟中國一點也不一樣,放了許多叫不上名兒的香料。由於是現宰現吃,味道還是很鮮美。小安德麗亞對汪虹說:“我最愛吃羊眼睛了。”汪虹不信,她竟當真從煮
的羊頭上摳出眼睛放進嘴裡大嚼起來。
汪虹目瞪口呆。
看著汪虹驚愕的樣子,安德麗亞拍手大笑。
復活節的晚上要去教堂,汪虹也跟他們去了。信徒很多,每人都手持一隻點燃的蠟燭,汪虹也不例外。開頭兒是主教講聖經,然後全體起立祈禱。氣氛莊嚴肅穆,還有稍許的神秘。汪虹她們幾個女的不到半夜就回去睡覺了,早晨醒來曼內斯庫才剛剛進門,真是個虔誠的信徒。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許多吉普賽女人開始在市場裡賣鬱金香。美極了,鮮豔滴,而且很便宜。汪虹很想買兩束花送給安達和曼內斯庫,可是她沒錢。如果郝雨再不回來,她就要陷入絕境了。
郝雨就在這時回來了。
他發來了兩個集裝箱,一個是毯,一個是塑料涼鞋。
毯顯然已經不能賣了,要壓到秋後,而涼鞋應該是正當其時。為了節省開支,郝雨不租倉庫,先把自己的房子堆得滿滿的。放不下,把
毯堆在了安達家裡,把塑料涼鞋堆在了曼內斯庫家裡。全部是無償的。
毯還好,沒有什麼異味。塑料涼鞋就不行了,那股塑料味兒燻得人頭疼。
郝雨回來的第一個節目就是被警察帶到警察局去錄口供。
他不慌不忙,侃侃而談,時間、地點、證人一個不落,都能證明他案發時不在現場。警察要他提供證人的名字、地址、電話,他十分遺憾地說,這位證人已經飛往美國;那位證人據說去了巴西。
警察無可奈何。
私下裡汪虹問他:“你給我說老實話,老張是不是你殺的?”他嘻嘻一笑,反問汪虹:“你看我像嗎?”汪虹仔細看了半天,說:“不像呀!”
“相信你的直覺吧。”郝雨說。
半夜醒來,汪虹又想起這檔子事兒,就翻身再次審視夢鄉中的郝雨。月光透過窗子打在他的臉上,使他的臉兒一半明朗一半灰暗,注視的時間長了,竟被汪虹看出幾分猙獰。
她哆嗦了一下,決定儘快回布拉格去。
涼鞋賣得非常不好。羅馬尼亞人雖然窮,但還是見過些世面的。塑料涼鞋在四十年前還可以,但如今已無人問津了。汪虹告訴郝雨,她的捷克往返簽證快到期了,她不能喪失捷克身份,必須在到期前進入捷克,因此她需要買一張飛機票的錢。郝雨告訴汪虹,所有的錢都壓在貨上了,包括她的那一千美元。要想買飛機票,只有把貨想法賣掉。除此以外,再無別的辦法。
汪虹認了。她揹著涼鞋到處跑,見商店就進,但一無所獲。
她不甘心,乘火車前往羅馬尼亞海濱城市康斯坦察,也沒賣了幾雙。
她求郝雨想想辦法,一千美元她也不要了,只要能在往返簽證到期前進入捷克她什麼都願意幹…“你還有仇人嗎?告訴我是誰,我去替你把他砍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汪虹說。
郝雨說你別急,你又不是兔子,借我也得把錢借到,坑誰也不能坑了你呀!
…
他也有點怕了。
第三天頭兒上,郝雨借回來五百美元。
馬上去訂票,拿著機票算子…好傢伙,距捷克往返簽證到期只剩一天了!
收拾好行裝,郝雨陪她上街逛商店。來布加勒斯特快半年了,這還是頭一回。汪虹買了一雙涼鞋,郝雨又給她買了兩條裙子。汪虹高興地說:“這簡直是瘋狂購物了!”到了起飛的子,郝雨送她去機場。誰想到在海關又遇到了麻煩…汪虹的羅馬尼亞臨時居留超了一天,也就是說她今天即屬於非法居留者。海關官員拒絕她出境,要她去布加勒斯特警察局補辦居留手續,明天再走。汪虹急死了,她並不是怕去警察局辦手續,而是她今天必須進入捷克。如果耽擱一天,她的捷克身份就作廢了!她懇求那位官員放她一馬,各種好話都說盡了,那官員堅決依法辦事。情急之中,汪虹從口袋裡摸出買機票剩下的一張百元美鈔,啪的一聲拍在那官員案頭。那官員急忙用警帽把美元蓋住,同樣啪的一聲給汪虹的護照蓋上了出境章。
汪虹急忙拖著箱子進入出境乘客候機區,她想和郝雨揮手致意,卻見他已經大步星地走了,連頭也未回一下。
汪虹不由得又有些傷。
飛機準時升空。望著白雲下面的布加勒斯特,她百集,悲從中來,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