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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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一位作家曾經這樣說過:每個人都會在某一短暫的瞬間認識自己…

尹初石在這個溫柔的午後一直努力回憶這位作家的名字。他想這個作家不一定很著名,因為他喜歡讀一些人們不常談論的書。其實這不過是平常的冬的午後,但尹初石在這個午後找到一種溫柔的覺,他覺得這是個溫柔的午後,儘管他一直都沒想起那位作家的名字。下午兩點多他換好衣服,離開地下室住處,馬上到陽光溫和的擁抱,他謝老天爺,在他又回小喬家的這一天安排了這麼好的天氣。有陽光彷彿就是好兆。

他提著一個旅行包,裡面裝著自己的換洗衣服。拎著換洗衣服在大街上轉悠,好像加入了游擊隊。如果再有一次抵抗入侵者的戰爭,他一定會成為一個游擊隊員,因為這一直是他無法放棄的願望。

他走到中心廣場附近,決定先去“男士髮廊”理個髮。這是個專門接待男人的髮廊,落地門窗雅緻華貴,室內陳設一律是淺灰的冷調子。這個髮廊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價格昂貴。尹初石喜歡在這裡理髮,當然不是因為價格偏高,而是這兒有一個女理髮師,尹初石覺得她是個特別的女人,他甚至懷疑過這個女人是機器人。

她個子不高,體型偏瘦,五官端正但不嫵媚。她第一次為尹初石理髮時,尹初石就格外注意這個女人了。她的微笑使人到舒服:既親切又客氣,不卑不亢卻使人信賴,相信她的真誠的笑意發自心底。令尹初石到奇妙的是,她第九次接尹初石的微笑竟同第一次一樣,絲毫不為彼此更加悉而變得隨便或親密。尹初石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是恆定的微笑,將永遠如此。可一個女人怎麼能做到這一點呢?尹初石大惑不解。

除了簡短地詢問顧客對髮式的要求,她便不再說什麼,神集中地擺頭髮,臉上的表情鬆弛淡然。有時尹初石等候著,發現有的顧客也和他一樣主動詢問一些與理髮無關的事,她都回答得既溫和又簡短,很快就使對方打消聊天的念頭,而把受集中在她的雙手上。尹初石覺得把腦袋給這個女人的雙手,是種享受。無論洗髮還是擦乾,她從不會疼你。她的動作迅捷有力,可是當她的雙手將力量作用到你的頭上時,除了用力你還能到幾分絕不纏綿的輕柔。也許上帝只賦予這個女人一種天賦,那就是把握分寸。尹初石想,一個能夠把握分寸,不,是總能把握分寸的女人,魅力也將永存。他曾經問過自己是不是愛上這個女人了,但他馬上做出了否定回答。他不可能愛上這樣一個女人,但他會對她著很久很久。他想,只要這個髮廊存在,只要這個女理髮師在這兒工作(據她的外表,尹初石估計她至少可以為這個髮廊繼續工作二十五年),只要他有足夠的錢,他不會去別的地方理髮。他的頭髮屬於這個女人,但他絕不會勾引她,一次也不會。他在第四次理髮時就這麼決定了。

尹初石跟著這個女理髮師去洗頭。當她用乾燥的大巾從他耳旁伸過來,為他擦去眼睛四周的水和洗髮的泡沫,然後兩手按住巾向上一兜,裹住尹初石溼漉漉的頭髮時,尹初石睜開眼睛從側面的鏡子中看見自己的頭髮包在淺黃的乾巾中,接受著女理髮師的,頓時對自己的生活生出幾分滿意。理完發回到小喬那裡,按部就班心平氣和地處理最後的事情——離婚,還能發生什麼更壞的事情嗎?他跟著理髮師回到椅子上,通過鏡子他發現廣場外側有一輛無軌電車拋錨了。他想,他的生活也許不像他想的那樣可怕,因為它差不多是糟糕到極限了,不會更糟。想到這兒他對鏡子微笑一下,發生這麼多事,他終於過來了。他是這麼想的。女理髮師終於對他鏡中的微笑做出了回答“今天天氣很好。”她說。

離開理髮店,尹初石神抖擻,他看看錶還有時間,決定再走幾個街區,再乘車。他離開中心廣場的環形路,拐進一條小街,小街上是高幹住宅區,格外幽靜,是鬧市中的一片靜土。從一幢幢洋房的圍牆下走過時,尹初石想,女人會不會都有過這樣的願望,有朝一通過婚姻住到這樣的房子裡來。

走到小街的盡頭,尹初石發現自己離家很近了。他在路邊站了一小會兒,突然覺得今天的一切都有點怪。他的好心情來得突然,他莫名其妙地回憶起從前記住的一句話,但又想不起說這句話的作家作品。他沒想回家,卻走到離家不遠的地方…

尹初石掏出煙,點著一支,同樣突然地決定回家取幾個反轉膠捲兒。他路過電話亭時趕走了事先打個電話的念頭,他要回自己的家,用不著跟任何人打招呼。王一男朋友的出現,使尹初石在許多方面理直氣壯起來。他不再像開始那樣覺得歉疚。當尹初石再一次望見那幢灰的居民樓時,心情重新好起來。他真的有些想念這裡了。

任何人都不能發現命運正牽著自己的手。尹初石在開門之前敲門的舉動絕非出於情願,他一直以為這是一個人最基本的修養。沒有回答,他用鑰匙打開房門。廳裡靜靜的,有股幾天沒打掃過的陳舊氣味。臥室的門和冰箱的門都緊閉著。小約的房門著縫隙,彷彿這意味著主人不在。尹初石沒有脫鞋,徑直走到冰箱跟前,取出五個膠捲,放進旅行包裡。然後他在臥室門前站了幾秒鐘,輕輕推開了臥室的門。他被看到的景象驚呆了。

王一躺在上。邊靠近他這側放著兩把吃飯時坐的木椅。木椅上分別放著電飯鍋和暖瓶。暖瓶旁邊有水杯、麥、豆粉。靠近窗戶那側邊放了兩個小木凳,一個木凳上放著洗臉盆,臉盆裡有半盆清水;另一個木凳上放著巾和香皂。頭櫃上放著飯盒,尹初石看見筷子裡一半外一半地在飯盒裡。

尹初石脫了鞋,走近王一,王一無言地看著丈夫。王一沒有任何表情,她看著尹初石,目光絲毫無意躲閃,好像丈夫三分鐘前才出去,只不過現在又回來了。

“你怎麼了?”尹初石問得很懇切,他從王一過於平靜的臉上猜到,她一定在極度的痛苦中掙扎過,並且悟到了一些東西,否則不會有這樣的表情。

“我病了。”王一回答時稍稍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彷彿是憂傷樂段的一個不和諧音,一閃即逝。

尹初石不知道該從哪兒靠近那張。躺在上的王一,圍在旁的東西,讓他想起靈堂中躺在一堆假花中的死者。他馬上驅走這個印象,坐到腳,他的手下意識地搭在王一的被上,他覺得這房間的氛圍十分壓抑。

“到底怎麼了?”

“我病了。”王一又一次回答時沒再笑。

尹初石突然明白了王一的病是什麼,他站起來,靠著衣櫃站著,接著他又為自己唐突的反應難過。雖然這是一個男人發現自己子因為別的男人做產手術時的正常反應。他看一眼王一,希望她沒有察覺他剛才的變比。

王一的目光看著別處,一張平靜的臉十分潔白。

“他呢?”尹初石問。

“我沒讓他來。”

“誰照顧你?”

“我自己。”王一沒說吳曼下班後會過來替她料理一下,她不願尹初石誤解吳曼,以為吳曼在起推波助瀾的作用。

“懂了。”尹初石走過去,伸手掀開電飯鍋的蓋子,裡面是粘糊糊的小米粥,他看一眼王一,王一的目光勇敢地向他,但沒有任何鋒芒。尹初石輕輕蓋上飯鍋,十三年夫,他能馬上從王一自然但不自艾的目光中明白,她要懲罰自己,甚至不放過任何自我折磨的機會。

“回來取東西?”王一問。

“不。”尹初石說完端起電飯鍋“我在小約房間睡一晚,沒地方去了。行麼?”他一邊問一邊朝外走,並不想聽到回答。

尹初石將黏成一塊的小米粥倒進馬桶時,想起了那位作家的名字,他叫米克勒。就在接下來的這個瞬間裡,他對自己到陌生“為什麼要留下來?我是不是太不男人了?”他抬頭看一眼鏡子中的自己,剛理過的頭髮整潔清,先看看冰箱裡是不是能找到一隻雞,別的以後再說。

尹初石將冰箱中的凍雞放進微波爐中解凍,他想起王一上一次做產手術,特意囑咐他買凍雞。她說凍雞吃著安全,因為細菌都給凍死了。尹初石回到臥室取走暖瓶,他說“我先不過來,你睡會兒吧。要喝水就喊我。現在我要用暖瓶。”

“你在幹什麼?”王一警惕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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