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會蘭池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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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芳心千片碎,十分花債九分移。夢中豈悟身為客,醉後還將月想伊。星友今朝通閣,玉人謾唱誤佳期。又詩:一道盤桓戀子都,誰知病裡散葫蘆。

卿家富貴今如舊,我處風絕已無。蔡仲何曾戕女婿,雍姬自誤好兒夫。今朝整瀟湘案,案上爭能認故吾?張氏攜衣書而來,瑞蘭喜曰:“合浦珠至矣。”及啟書視,笑語張氏曰:“顧其人,非微之矣,但西廂之月,未可待於今。”張氏曰:“男子用情,惟敢足於一己之私,奚暇他顧?”瑞蘭曰:“蔣君曾不念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彼一時前無牛裂,後無輿曳,聽其自便。今相公法峻,閣宇蜀難,不惟彼無所入,我亦將無所出,雖鬼兵萬千,何所施其術耶?”張氏曰:“將何詞以釋之?”瑞蘭曰:“汝以慕客寓,列人李吉者告之雲:今豈為飲食來耶?況京畿夜,誰敢來往?勿故為撲燈蛾,幸甚!”乃回詩二律,雲次韻。

瑞蘭次韻雲:憶別瀟湘馬似飛,傷心千里淚長垂。情深東海終難盡,判定南山永不移。司馬此生專為我,文君雖死也從伊。不須再導風花案,一線紅絲百歲期。又云:犬戎當鬧燕都,萬里江山破荻蘆。花月竊盟天下有,風獨步世間無。張生只恐忘崔氏,秦後何甘離醜夫。要把瀟湘前案整,夜深怕殺執金吾。世隆時將文戰,見瑞蘭詩來,亦允其說。

揭曉,世隆文魁天下,堂吏報尚書,時適瑞蘭偕夫人在坐,瑞蘭喜躍,白夫人曰:“正瀟湘其人:“夫人喜謂尚書曰:“公何不識盧肇耶?”尚書笑曰:“塵埃中若識天宰相,則人皆物之矣。”夫人因祝尚書擬婚,尚書許之。

瑞蘭隨具柬,並詩來賀焉。詩曰:渤海從來不可量,英雄事業破天荒。當年曾受風塵苦,今旦方依月光。五雲中驚太史,六龍駕上聳天王。

從茲卻鰲頭夢,鸞鳳妝臺可奪芳。世隆受冰贈鞭,仍見瑞蘭賀柬,笑曰:“今親,則前親,謹領。”乃行大禮。其婚書則同年友、榜眼仇萬頃所制。

萬頃細知二人情曲,蓋將針尚書而劑天下後世之渺寒士者,其書假世隆叔祖一主婚,畫六十四卦組織雲:蓋聞《易》系家人,重兩姓合歡之好。《詩》稱桃實,垂百年偕老之期。以至《書》傳媯造,《禮》存坊記,《秋》逆女之筆,無非為婚媾者立指南。

但謀肇於人,緣定於天,睹諸朱氏之箜篌,韋郎之翠鈿,李姓之履信坊,富家貴家不能奪貧,子弟之三十九者可知。

寅惟尊府,槐棘嗑芳,江南草木知名。華夷布節,海外鷹熊仰視。正區區小頑,肥遁邊方,自履之地,並邊內郡,幸蒙豫大之天,謙居恐墜,蠱壞益深。

矧小侄世隆,鉛槧自頤,慨時升而未允。草茅方困,念睹光以何能。第以幹坤否剝,師旅震臨,艮山兌澤,偶奏合和之曲。離火坎泉,妙傳既濟之歡。

加以令小姐巽德攸恆,真南國之蘋蘩,豐才素畜,冠謝家之柳絮。自謂同人永相伉儷,詎期大有輒出妄災。

過飛鳥而睽孤之豕以見,失包魚而歸妹之羊攸存。第託大緣俱損,而雷渙之劍徒解。國是鼎元,而楚和之璧隨來。簪纓宦族,既稱孚萃之異。襁褓野人,亦羨復需之奇。

人情如此,信猶賢於夢卜也。茲申齎,特表訟德之舊,載薦損期,停看革文之新。伏願桃夭詠唱。

而宜家宜室之作範。檑子協聞,而衍子衍孫之呈祥。至九十其儀,百兩其御,俗之富,何足贅。辰下渙風串柳,晉篩梅,萬希臺重,上薦天申,不悉。尚書受禮,一覽婚書,懷諸袖中,恚曰:“呼牛呼馬,亦應之矣。”後知萬頃所制,心甚銜之。時擇四月望夜行贅禮,燈月輝,清天一,金紫送,沉檀薰馥。

世隆環玎鳴,冠簪煌映,人望之如神仙然。平生索婚不獲者,今乃知其天才國,成定難移,古往今來,佳期罕偶,甘心貼服,莫敢云何也。世隆入,瑞蘭泣曰:“不意今復見漢官威儀。”頃之,侍婢數十,珠翠鮮明,進席奉醪,添香樹燈。

瑞蘭官樣整汝,仙姿增豔,宛然神仙之下降也,世隆合巹,幾不能自持。瑞蘭悟,命侍婢散。世隆曰:“卿真豪傑也。”瑞蘭曰:妾不豪傑,兄將亡賴矣。”乃就幃敘舊,情悃甚周。時有聯名,聊記於此。聯雲:新人本是舊情人(世),丹桂嫦娥喜絕倫(瑞)。

淮下誰能知韓信(世),洛陽今已識蘇秦(瑞)。英雄手段真無賽(世),仙子光容自有真(瑞)。笑我初婚身是假(世),憐伊與逸骨將魂(瑞)。寸心千里塵都掃(世),半刻千金案又存(瑞)。

愛虎與茲登虎(世),得魚從肯下魚綸(瑞)。萬般富貴天然處(世),一種風分外恩(瑞)。深院花心人帶雨(世),房物盡逢(瑞)。破蓮分猶在(世),食蔗到頭味更真(瑞)。

酒後添杯休強醉(世),茅前效尤易成(瑞)。晉兵鏖戰雄難敵(世),問客縱橫計莫陳(瑞)。無可奈何田旱久(世),還曾相識燕樓頻(瑞)。芙蓉帳裡疑為夢(世),翡翠衾中妙入神(瑞)。

大盜曾聞驚惠子(世),雞嗚方喜脫田君(瑞)。不須人作同心結(世),仍是天生連理身(瑞)。從此風終百歲(世),相憐相愛更相親(瑞)。夜燈,瑞蘭曰:“兄今見妾,樂乎?”世隆曰:“何待言!”瑞蘭曰:“尤有甚於見妾者。”世隆曰:“樂盡於此矣,無他也。”瑞蘭曰:“瑞蓮在妾家。”且告以其詳。世隆喜躍不勝,召見,瑞蘭沮之曰:“蜘蛛作道,不可以風。兄忘其傷於虎乎?”次曉,瑞蘭邀瑞蓮入見,兄妹相逢,宛若夢中,信是天啟其衷,而為不世之奇逢也。有頃,出拜尚書夫人於堂上。一家慶會傳都城,翰墨士大夫詩賀甚多,不在行錄。其妹瑞蓮,後乃命配友人同年探花賈士恩。

世隆嘗有《風花》一作,聊記於此:蔣生世隆謂玉人瑞蘭曰:“予今二人魚水相歡矣,同事風花,則有文房四子,曰筆、曰墨、曰紙、曰硯而已。不假以恩,寧無沙中偶語乎?”瑞蘭曰:“俞。”及拜筆曰拜花郎,墨曰磨花伯,硯曰合花子,紙曰通花太使。四子拜封,將之任,筆不悅,曰:“予制自皇帝,管於蒙恬,爵於韓文公,今乃拜郎,次於三子之下,寧不為文房之王乎?”詰諸墨曰:“子何功?居吾上?”墨曰:“韓文公,唐臣也。玄宗,唐君也。子雖重於韓,其視我化道士、步天宮而重於唐君者孰高?”筆不敢與爭。

又潔諸硯曰:“汝端溪居士以壽靜稱,乃亦侈然居吾上乎?”硯笑曰:“予即墨侯耳。管城子,列爵唯五也。侯與子,孰先?”筆由是語。乃詰諸紙曰:“子何人也,亦右吾乎?”紙曰:“予生於蔡,制於薛,莊重於五鳳樓韓家,任乎治,則泣山東之父老。任乎檄,則起枋頭之雄。爾固不敢與墨爭,而敢當我乎?”筆笑曰:“子亦方諸墨硯耶?子非我,則空函所以羞殷浩。我誤子,則布所以羞蘇緘。子當下我必矣。”紙大笑曰:“子非我則鐵書銀鉤何所施?描花模月將付諸誰?”爭辯不已。

硯釋之曰:“要皆風花中人也,何苦爭高?所可慨者,房六子耳。曰、曰帳、曰褥、曰衾、曰氈、曰枕,空預風花之列,而不受風花之陰,行將為介子推矣!”筆、紙曰:“信其傷哉!”乃相率而白諸蔣生案下。蔣生曰:“非諸子為言,予亦長頸鳥喙矣。”乃拜戛玉花力士,拜翡翠衾曰護花元帥,拜遊仙枕曰轉花將軍,拜芙蓉褥曰和花虞侯,拜五花氈曰帖花招討,拜獅子帳曰統花都尉。

六子受封,乃與四子分班受命。頃之,護花元帥曰:“諸將受封矣,誰其主之?”統花都尉曰:“諸將無主,願蔣生為主。”房諸子言曰:“籲,蔣生其封花主也。”文房四子曰:“何偏也?蔣生主風,娘子主花可也。”房六子曰:“主花者無風,主風者無花。如此兩子亦無樂乎其為主矣。”四子曰:“兩子無以為樂,以其所有,易其所無,天下之樂,孰加於是?今都共成兩主之歡,復何言!”一,瑞蘭攜世隆遊後園,見亭匾曰“拜月”沉思久之,笑曰:“子其念瀟湘舊跡乎?”瑞蘭曰:“然。”世隆曰:“生觀今,則娘子之終身可知矣。”遂制《拜月亭記》以表瀟湘之遺蹟。其記雲:古人名亭,所以示不忘也。歐陽不忘山水,名以豐樂。希文不忘清素,名以濯纓焉,忠肅不忘榮歸,名以衣錦。

瀟湘主人以瀟湘之亭名於臨安官舍,其亦有所不忘者矣,亭有月,月有人,設榻一張,焚香一炷,拜於玲瓏之間,其不忘者,情耳,情之所在,時則隨之。

時乎束芻人遺,鴻鯉天遙,參商地阻。其拜也,滿地蟲聲,過牆花影,心傷千里,淚灑盈襟,人愁也,月愁也,亭固愁亭也,愁其不忘也已,時乎繩囊永固,鸞鳳飛,汝臺並遊。其拜也,蘭麝薰芳,絲羅映,一唱一隨,一歌一舞。

人樂也,月樂也,亭固樂亭也,樂其不忘也已。憂樂不同,而同於不忘,情至是,其亦鍾矣。予嘗以是問諸亭,亭則無知。問諸月,月則無言。問諸心,心則無徵,進而問之友人,友人付之一笑耳。

三致問,始言曰:“月與天地久者也,爾我之情,其月之於天地乎?寧容忘?”予曰:“情不忘矣。”記之。附風、花、雪、月四詞於左:風嫋嫋,風嫋嫋。冬嶺泣孤松,郊搖弱草。收雲月明,卷霧天光早。清秋暗送桂香來。拯夏頻將炎氣掃。風嫋嫋,野花亂落令人老。花豔豔,花豔豔。

妖嬈巧似汝,鎖碎渾如剪。更鮮,風送香常遠。一枝獨茂逞冰肌,萬朵爭妍含醉臉。花豔豔,上林富貴真堪羨。雪飄飄,雪飄飄。翠主封梅萼,青鹽壓竹梢。灑空飛絮,積檻聳銀橋。

千山渾駭鋪鉛粉,萬木依稀掛素袍。雪飄飄,長途遊子恨迢遙。月娟娟,月娟娟。乍缺鉤橫野,方圓鏡掛天。斜移花影亂,低映水紋連,詩人舉盞搜佳句,美女推窗遲夜眠。月娟娟,清光千古照無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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