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md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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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說:“這次出來的時間長一些,北京又這麼冷。回去就好了。”

“我想吃粉。”莫莉說。

“回去做給你吃,”小山說“還有捲。”飛機起飛,攀上天際,從窗口望下,城市漸行漸遠。

小山的記憶穿越層疊的雲濤,在瞬間勾回。

六歲大的周小山已經是一個小兵,穿綠軍裝,躲在密林裡,刺探敵人的動靜。敵人是誰,他不太知道,自己是誰,他也不太知道:在這個三國界之處,人們講漢語,緬語,越南語和法語,穿麻織的長袍和長褲,腳底板直接踩在石稜和沙礫中行走,都有類似的面孔和骨架,都像是自己人,都像是敵人。

這是從不曾安寧的地方,被殖民,被侵略,被開採,被強暴,卻從來沒有妥協。百年來,炮灰和屍體替腐蝕著土地,滋養著土地,妖異而矯健的綠植物在雨季裡開花,花下誕生出驍勇善戰,從不委屈自己野蠻的尚武意識的孩子。

還不能使用熱的武器,小山就會嫻的把竹枝削尖,手起飛落“嗖”的一聲,將毒蛇釘在地上,或者直刺到山貓野豬的雙目之間:它們不好,它們咬傷鄉親,它們吃掉阿媽在茶樹間養的雞。它們是那個時候的敵人。

稍大,有大人發槍到他的手中。玄黑的鐵,長筒,凸起小的準星,再靈活再狡猾的東西也逃不開視野,他天生修長有力的臂,拉栓上膛,動作俐落,沒有經過訓練,也彈無虛發,讓大人都驚訝。

這個時候的敵人,從北面來,軍帽上也戴紅星。曾經是兄弟加朋友的關係,如今反目成仇。阿媽也奇怪,他們做錯了什麼事?我們做錯了什麼事?

他還是小孩子,沒有對錯的疑惑。此時又見識到更厲害的傢伙:圓形,梭,方形的,黑,凸著小小的的制動按鈕。把它們放在地上,樹枝間,覆上些泥土,枝葉,輕輕一碰,就那麼輕輕一碰,巨響,火花,四分五裂的肢體。你知道的,那跟子彈不一樣的,破壞的那麼淋漓盡致,那麼漂亮。

這叫做“雷”小山恪盡職守的在自己份內的地盤裡埋好了所有的雷,等著它們被逐個引爆的時候,形勢又有了新的變化。

敵人不再是敵人了,邊境由敵對變成了封鎖,後來居然通商通車。他埋雷的地方,有人用盡量多的語言標誌:雷區,繞行。下面還畫個骷髏。那麼殷切的關懷。

與原來的敵人修好,可是從前同仇敵愾的自己人,卻因為菸草,寶石,糧食和軍火又動起手來,打鬥的更瘋狂了。他埋的雷終於被人踩中,他頭向下吊在樹上看,是把第一杆槍放在他手中的大叔,腸子出來,兩隻腳都沒有了。

他看著他。

他指指小山手裡的槍。

他送他上路的時候,手沒有抖,心也沒有快跳一下。

這個時候,小山是少年人了。

他長得不一樣。東南亞火的豔陽,悶窒的空氣或是陰暗溼的叢林沒有一絲侵襲到他的皮膚或是肌裡,他個子高,皮膚白,修長卻不孱弱,有力卻不陋。熱愛著殺戮和破壞,卻在過往的經驗中得到教訓,動手前思考。

物極必反。紛亂和戰鬥漸少,四分五裂的割據被一個更強大的勢力教訓,歸攏,併。

小山越來越多的聽到人們說起一個名字:查才將軍。

母親也在說起他,她那細緻的手在鍋裡翻炒茶葉的時候說起他。

有了查才將軍,有了好的茶種,又賣的出去,又收得回錢來。

,他終於見到他。

查才將軍騎著白馬,向人群擺手。他三十多歲的年紀,穿著整潔的軍裝,面目是和善的。隨從扶他下馬,按照當地的習慣,有青壯年男子彎身跪地做他的下馬凳。

那下馬凳身著白衣,彎身弓成規範的角度,脊背如平板。

脊背應該如平板。

可那上面卻有小小的凸起,那麼小,那麼遠,沒人能注意到這個配在人的身體上的雷。可小山不一樣,他是叢林裡的少年,他有最好的眼力,他太悉那個制動按鈕的形狀,他撲上去,在將軍的腳就要踩到馬凳上之前,以一臂之力擎住他的身體——千鈞一髮,他救他一命。

他留在查才將軍的身邊。

從此他記住他的每一句話:“你說我為什麼可以收復這些地方?每個人都有他的需要,糧食,種子,茶葉,鹽,通順利,見到親人,我滿足他們的需要。

“什麼都是易,都為了利益,小山。你這麼厲害,但你從此以後要記住,沒有利益,不用出手,否則是費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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