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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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漸的暖和了,三月,是臺灣氣候中最可愛的時期,北部細雨霏微的雨季已經過去了,陽光整燦爛的照著。我也和這天氣一樣,覺得渾身有散發不完的活力。我沒有開始準備考大學,第一,沒心情,一拿起書本,我就會意亂情。第二,沒時間,我忙於和何書桓見面,出遊,幾乎連復仇的事都忘記了。生平第一次,我才真正瞭解了什麼叫“戀愛。”以前,我以為戀愛只是兩心相悅,現在才明白豈止是兩心相悅,簡直是一種可以燒化人的東西。那些狂熱的情愫好像在身體中每個孔裡奔竄,使人緊張,使人亂。

何書桓依然一星期到“那邊”去三次,給如萍補英文。為了這個,我十分不高興,我希望他停止給如萍補課,這樣就可以多分一些時間給我。但他很固執,認為當初既然允諾了,現在就不能食言。這天晚上又是他給如萍補課的子,我在家中百無聊賴的陪媽媽談天。談著談著,我的心飛向了“那邊”飛向了何書桓和如萍之間,我坐不住了,似乎有什麼預使我不安,我在室內煩躁的走來走去,終於,我決定到“那邊”去看看。抓了一件衣,我匆匆的和媽媽說了再見,顧不得又把一個寂寞的晚上留給媽媽,就走出了大門。

到了“那邊”我才知道何書桓現在已經改在如萍的房間裡給如萍上課了。這使我更加不安,我倒不怕如萍把何書桓再搶回去,可是,愛情是那樣狹小,那樣自私,那樣微妙的東西,你簡直無法解釋,單單聽到他們會關在一個小斗室中上課,我就莫名其妙的不自在起來。尤其因為這個改變,何書桓事先竟沒有告訴我。爸爸在客廳裡,忙著用橡皮筋和竹片聯起來做一個玩具風車,爾傑在一邊幫忙。爸爸枯瘦的手指一點也不靈活,那些竹片總會散開來,爾傑就不滿的大叫。我真想抓住爸爸,告訴他這個貪婪而惡的小男孩只是個使爸爸戴綠帽子的人的兒子!(當我對爾傑的觀察越多,我就越腦葡定這一點。)可是,時機還未成,我勉強壓下揭一切的衝動。直接走到如萍門口,毫不考慮的,我就推開了房門。

一剎那間,我呆住了!我的預真沒有錯,門裡是一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局面。我看到如萍坐在書桌前的椅子裡,何書桓卻緊倚著她站在她的身邊,如萍抓著何書桓的手,臉埋在何書桓的臂彎裡。何書桓則俯著頭,在低低的對她訴說著什麼。我推門的聲音驚動了他們,他們同時抬起頭來看我,我深深了口冷氣,立即退出去,把門“砰”的碰上。然後,我衝進了客廳,又由客廳一直衝到院子裡,向大門口跑去,爸爸在後面一疊連聲的喊:“依萍!依萍!依萍!你做什麼?跑什麼?”我不顧一切的跑到門口,正要開門,何書桓像一股旋風一樣捲到我的面前,他抓住了我的手,可是,我憤憤的出手來,毫不思索的就揮了他一耳光。然後,我打開大門,跑了出去。剛剛走了兩三步,何書桓又追了上來,他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用力使我轉過身子來。他的臉緊張而蒼白,眼睛裡冒著火,迫切而急促的說:“依萍,聽我解釋!”

“不!”我倔強的喊,想擺脫他的糾纏。

“依萍,你一定要聽我!”他的手抓緊了我的胳膊,由於我掙扎,他就用全力來制服我,街上行人雖然不多,但已有不少人在注意我們了。我一面掙扎,一面壓住聲音說:“你放開我,這是在大街上!”

“我不管!”他說,把我抱得更緊:“你必須聽我!”我屈服了,站著不動。於是,他也放開了我,深深的注視著我的眼睛,說:“依萍,當一個怯弱的女孩子,鼓著最大的勇氣,向你剖白她的愛情,而你只能告訴她你愛的是另一個人,這時,眼看著她在你眼前痛苦、絕望、掙扎,你怎麼辦?”我盯住他,想看出他的話中有幾分真實,幾分虛假。但是,這是張太真摯的臉,真摯得不容你懷疑。那對眼睛那麼懇切深沉,帶著股淡淡的悲傷和祈求的味道。我被折服了,垂下頭,我低低的說:“於是,你就擁抱她以給她安嗎?”

“我沒有擁抱她!我只是走過去,想勸解她,但她抓住了我,哭了,我只好攫住她,像個哥哥安妹妹一樣。你知道,我對她很抱歉,她是個善良的女孩,我不忍心!依萍,你明白嗎?”

“她不是你的妹妹,”我固執的說:“憐憫更是一件危險的東西,尤其在男女之間。”

“可是,我對她絕沒有一絲一毫的愛情!”

“假如沒有我呢,你會愛上她嗎?”他沉思了一會兒,困惑的搖搖頭:“我不知道。”

“這證明她對你仍然有引力,”我說,依然在生氣:“她會利用你的同情心和憐憫心來捉住你,於是,今晚的情況還會重演!”

“依萍!”他捉住我的手腕,盯著我的眼睛說:“從明天起,我發誓不再到‘那邊’去了,除非是和你一起去!我可以對如萍他們背信,無法容忍你對我懷疑!依萍,請你相信我,請你!請你!”他顯然已經情急了,而他那迫切的語調使我心軟,心酸。我低下頭,半天沒有說話,然後我抬起頭來,我們的眼光碰到了一起,他眼裡的求恕和柔情繫緊了我。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把手進他的手腕中,我們的手握了,他立即握緊了我,握得我發痛。我們相對看了片刻,就緊偎著無目的的向前走去。一棵棵樹木移到我們身後,一盞盞街燈把我們的影子從前面挪到後面,又從後面挪到前面。我們越貼越緊,熱力從他的手心不斷的傳進我的手心中。走到了路的盡頭,我們同時站住,他說:“折回去?”我們又折了回去,繼續緩緩的走著,街上的行人已寥寥無幾。他說:“就這樣走好嗎?一直走到天亮。”我不語。於是,在一棵相思樹下,他停住了。

“我要吻你!”他說,又加了一句:“閉上你的眼睛!”我閉上了。這是大街上,但是,管他呢!

三月底,我們愛上了碧潭。主要的,他愛山,而我愛水,碧潭卻是有山有水的地方。天,一切都那麼美好,山是綠的,水是綠的,我們,也像那綠的植物一樣發散著生氣。划著一條小小的綠的船,我們在湖面享受生命、青和彼此那夢般溫柔的情意。他的歌喉很好,我的也不錯,在那盪漾的小舟上,他曾教我唱一首歌:“雪花兒飄過梅花兒開,燕子雙雙入畫臺。

錦繡河山新氣象,萬紫千紅又來…”我笑著,把手伸進潭水中,攪起數不清的漣漪,再把水起來,澆在他身上,他舉起槳來嚇唬我,小船在湖心中打著轉兒。然後,我用手託著下巴,安靜了,他也安靜了,我們彼此託著頭凝視,我說:“你的歌不好,知道嗎?既無雪花,又無梅花,唱起來多不合現狀!”

“那麼,唱什麼?”

“唱一首合現狀的。”於是,他唱了一支非常美麗的歌:“溪山如畫,對新晴,雲融融,風淡淡,水盈盈。

最喜來百卉榮,好花影,細柳搖青。

最怕歸百卉零,風風雨雨劫殘英。

君記取,青易逝,莫負良辰美景,意幽情!”這首歌婉轉幽柔,他輕聲低唱,餘音在水面嫋嫋盤旋,久久不散,我的眼眶溼潤了。他握住我的手,讓小船在水面任情飄蕩。雲融融,風淡淡,水盈盈…我們相對無言,默然凝視,醉倒在這湖光山裡。

四月,我們愛上了跳舞,在舞廳裡,我們盡興酣舞,這正是恰恰舞最免費的時候,可是我們都不會跳。他卻不顧一切,把我拉進了舞池,不管別人看了好笑,我們在舞池中手舞足蹈,任亂跳,笑得像一對三歲的小娃娃。

深夜,我們才盡興的走出舞廳,我斜倚在他的肩膀上,仍然想笑。回到了家裡,我不住在小房間內滑著舞步旋轉,還是不住的要笑。換上睡衣,拿著刷頭髮的刷子,我哼著歌,用腳踏著拍子,恰恰,恰恰恰!媽媽詫異的看著我:“這個孩子瘋了!”她說。

是的,瘋了!世界上只有一件事可以讓人瘋:愛情!

這天,我和何書桓去看電影,是伊麗莎白泰勒演的狂想曲,戲院門口擠滿了人,隊伍排到街口上“黃牛”在人叢裡穿來穿去。何書桓排了足足一小時的隊,才買到兩張票。前一場還沒有散,鐵柵門依然關著。我們就在街邊閒散的走著,看看商店中的物品,看到形形的人,等待著進場的時間。

忽然間,我的目光被一個瘦削的男人引住了,細小的眼睛,短短的下巴,這就是雪姨那個男朋友!這次他沒有開他那輛小汽車,而單獨的、急急忙忙的向前走,一瞬間,我忽發奇想,認為他的行動可能與雪姨有關,立即產生一個跟蹤的念頭。於是,我匆匆忙忙的對何書桓說:“我有點事,馬上就來!”說完,我向轉角處追了上去,何書桓在我後面大叫:“依萍,你到哪裡去?”我來不及回答何書桓,因為那男人已經轉進一個窄巷子裡,我也立即追了進去。於是,我發現這窄巷子中居然有一個名叫“小巴黎”的咖啡館,當那男人走進那咖啡館時,我更加肯定他是在和雪姨約會了。我推開了玻璃門,悄悄的閃了進去,一時間,很難於適應那裡面黑暗的光線,一個侍應小姐走了過來,低聲問我:“是不是約定好了的?找人還是等人?”我一面四面查看那個瘦男人的蹤跡,一面迅速的用假話來應付那個侍應生,我故意說:“有沒有一個年輕的,梳分頭的先生,他說在這裡等我的!”

“哦,”那侍應生思索著問:“高的還是矮的?”

“不高不矮。”我說,繼續查看著,但那屏風隔著的火車座實在無法看清。

“我帶你去找找看好了。”那侍應生說。這正是我所希望的,於是我跟在她後面,從火車座的中間走過去,一面悄悄的打量兩邊的人。立即我就發現那瘦男人坐在最後一排的位子裡,單獨一個人,好像在等人。我很高興,再也顧不得何書桓和電影了,我一定要追究出結果來!我轉頭對侍應生低聲說:“大概他還沒有來,我在這裡等吧,等下如果有位先生要找李小姐,你就帶他來。”我在那瘦男人前面一排的位子裡坐下來,和瘦男人隔了一道屏風,也耐心的等待著。

侍應生送來了咖啡,又殷勤的向我保證那位先生一來就帶他過來。我心裡暗中好笑,又為自己這荒謬的跟蹤行動到幾分緊張和興奮。誰知,這一坐足足坐了半小時,雪姨連影子都沒出現,而那場費了半天勁買到票的狂想曲大概早就開演了。那個瘦男人也毫無動靜,我只好一不做二不休,乾脆等到底。又過半小時,一個高大的男人從我面前經過,純的走進了瘦男人的位子裡去了,我聽到瘦男人和他打招呼,抱怨的說:“足足等了一小時。”我洩了氣,原來他等的是一個男人!與雪姨毫無關聯,卻害我犧牲掉一場好電影,又白白的在這黑咖啡館裡枯坐一小時,受夠了侍應生同情而憐憫的眼光!真算倒了十八輩子的楣!正想起身離開,卻聽到瘦男人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話:“到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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