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黑暗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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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鉛雲密佈,一輛輪子高大的馬車沿著卡安琅大路顛簸著往東行駛。嵐躺在車後面的乾草上,支起上半身看看兩邊。現在做這個動作比一個小時前要容易些。至少他的手臂可以撐起身體,而不是沉重地把他往下拉,雖然他的頭還是眩暈了一陣像要飄離身體似的,但確實是好些了。他把頭抬起到剛好超過車邊擋板的高度,出眼睛看著馬車後面的路。太陽高居空中,卻被擋在烏雲背後,馬車正在穿過另一個村子,村中的房屋都以紅磚砌成,牆上爬滿藤蔓。過了四王以後,村與村之間的距離漸漸變得較近了。

有幾個村民跟馬車的主人,海恩科茨,揮手致意或者問候幾句。科茨先生是一個面容堅韌,沉默寡言的農夫。他嘴裡叼著菸斗,用愉快的語氣含糊地回應村民的招呼,於是那些人滿意地繼續自己的工作,不再理會馬車。似乎沒有人在意農夫的兩個乘客。

嵐看著村裡的旅店從馬車旁經過,它的牆壁刷成白,屋頂是用灰木板拼成的。人們進進出出,腳步匆匆,互相點頭或者揮手致意,顯得很自然,有些人還會停下腳步聊上兩句。他們互相認識。看他們的衣著從靴子、褲子到外套的款式都跟他自己穿的差不多,只是偏好彩條紋多數是普通村民。女人戴著深深的帽子幾乎把臉遮住,穿著白帶有條紋的圍裙。也許他們全都是村民和本地農夫吧。那又怎麼樣?他躺回乾草堆上,看著村子在他的兩腳後漸漸縮小。路的兩邊換成了圍著柵欄的農場和修剪整齊的籬笆,還有一幢幢小農屋,紅磚煙囪裡冒出炊煙。路邊唯一的樹木是一些矮樹叢,看得出是有人照料過用來作木柴的,應該也是屬於農場。不過,它們跟西邊的那些野樹林一樣,光禿禿。

前面來了一隊四輪馬車,它們沿著路中間朝著他們駛來,車聲隆隆。科茨先生的馬車被擠到了路邊,他把菸斗移到嘴角,呸了一聲,用一隻眼睛斜斜地瞄著馬車靠外的輪子以免它們跟路邊的籬笆攪在一起,一邊繼續往前走,又抿緊嘴看了看商人的車隊。

車隊裡全是八匹馬拉的四輪大車,車伕揮起長長的馬鞭在空中打著響鞭,車隊旁的護衛冷著臉懶散地坐在馬鞍上,沒有一個人朝他們的小馬車看一眼。嵐緊繃著神經看著他們經過,口發緊,手握著藏在斗篷裡的劍柄,直到最後一輛馬車離開。

當車隊完全經過他們,咔嗒咔嗒地朝著他們剛剛離開的村子走去時,坐在農夫旁邊的馬特轉過身來,伏低身子尋找嵐的雙眼。那條本來用作擋灰塵的圍巾包著他的頭,低低地壓在前額上,把他的雙眼護在影子裡。即使這樣,即使此刻陽光灰暗,他仍然眯著眼睛。你看到什麼了嗎?他低聲問道,那些馬車有沒有問題?嵐搖了搖頭。馬特點點頭。他也沒有看到不妥。

科茨先生拿眼角瞥了瞥兩人,又移了移口裡的菸斗,拍了拍韁繩。他雖然沒什麼表示,但是已經注意到了兩人的舉動。拉車的馬兒加快了腳步。

你的眼睛還在疼嗎?嵐問道。

馬特摸摸頭上的圍巾,不。不是很疼,除非我直接看著太陽。你又怎樣呢?你覺得好些沒有?好些了。他發現自己真的已經好多了。這可真是奇蹟啊,居然這麼快就從一場大病中恢復過來。不止如此,這可說是光明贈予的禮物。一定是光明的保佑。必須是。

馬車旁忽然出現了一隊騎馬人的身影,朝著那隊商人馬車的方向走去。他們身穿鎧甲,出雪白的長衣領,斗篷和裡衣是紅的,看起來跟白橋鎮看門人的制服很像,不過手工好些,更合身些。每個人都戴著銀光閃閃的圓錐頭盔,板坐在馬背上,手中握著的長槍槍頭飄著紅纓,每長槍都指著同一個角度。

他們排成兩列,有幾個人朝馬車看了看,頭盔的臉罩擋住了所有人的臉龐。嵐暗自慶幸自己用斗篷把寶劍蓋住了。其中幾人朝科茨先生點頭致意。他們並不認識他,只是禮貌地問候一下。科茨先生也以同樣的方式點頭回應,不過,雖然他的表情沒變,他的點頭卻帶著某種讚賞之意。

這些人只是騎馬慢行,不過加上馬車本身相反的速度,他們很快就走過去了。嵐下意識地數了數,十三十三十二個。他抬起頭,看著那兩列隊伍沿著卡安琅大路向西去了。

他們是什麼人?馬特問道,語氣中既帶著好奇,也帶著疑心。

那是女王的衛兵,科茨咬著菸斗回答,雙眼直視前方,一般不會走到布林泉以外的地方,除非有人召喚。今時不同往了。他了一口煙,又補充道,我看啊,這些子裡,王國裡有些地方將近一年多沒有見過衛兵的影子了。今時不同往啊。他們剛才在做什麼?嵐問道。

農夫看了他一眼,當然是巡邏啦,維護女王的和平和法律麼,他邊說邊點頭,似乎對此很滿意,又補充道,還有,搜捕罪犯。嗯嗯!他吐出一個菸圈,你們兩個竟然不認得女王的衛兵,肯定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吧?是哪裡呢?很遠。馬特回答,幾乎同時,嵐說道,雙河。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此刻的他似乎無法清醒地思考。他們本該儘量避免提起任何會像警鈴一般引黯者注意的名字的。

科茨先生斜眼瞄著馬特,默默地了一會兒煙,真的很遠啊,他終於說道,幾乎是王國的邊界了。不過,王國裡竟然有地方沒見過女王的衛兵,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啊。現在真的是今時不同往了。嵐心想,如果有人跟艾維爾先生說雙河是女王的領土,不知道他會作何反應?科茨說的女王應該是指昂都的女王吧。也許村長早就知道了他知道許多事情,常常令嵐吃驚也許,其他人也知道,只不過他從來沒有聽人提起過。雙河就是雙河。每個村子各自為政,如果有時候遇到涉及幾個村子的難題,就由這些村子的村長或者村議會一起解決。

科茨先生勒住韁繩停下馬車。我只能走到這裡了。路旁有一條狹窄的小岔路向北方延伸,路兩邊的開闊平原上可以看到幾座農屋,田裡已經犁過,卻仍然光禿禿的沒有農作物。你們再走兩天就能到卡安琅了。啊,如果你的朋友能走得動的話,就是兩天。馬特跳下車,拿起弓箭和行李,走到車後把嵐扶下來。嵐只覺得行李沉重地壓在肩上,雙腳直打晃,但是他掙脫馬特的手,自己走了幾步,覺雖然搖晃,還算能走,甚至,越走越穩。

農夫並沒有立刻離開,只是著菸斗打量著他們倆。如果你們願意,可以到我家來休息個一兩天。我覺得不會費很多時間的。不論你們得了什麼病,總是年輕人麼啊,我的子跟我在你們出生之前就已經經歷過你們想象得到的各種病痛了,而且還照顧我們的孩子克服它們。更何況,我看你們現在已經過了最艱難的階段,開始康復了。馬特又眯起了眼睛,嵐剋制住自己沒有皺起眉頭。不可能每個人都是暗黑之友的。不可能。

謝謝您,他回答,不過我沒事的。真的。到下一個村子還有多遠?你說卡里淺灘啊?走路的話天黑之前能到。科茨先生取出口中的菸斗,抿著嘴思索片刻,又說道,起初我以為你們只不過是偷溜的學徒,現在我覺得你們應該是捲入了更嚴重的麻煩。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也不想知道。不過,我自信眼力足夠,看得出你們不是暗黑之友,也應該不是做了什麼打劫傷人的事。跟現在路上遇到的某些人不一樣。我像你們這麼年輕的時候也惹過一兩次麻煩,所以我想,你們需要找一個地方躲上幾天。我的農場就在那邊五里遠他朝著小路的方向擺了擺頭平時幾乎沒有人會來。不論追趕你們的是什麼,大概都找不到那裡。他清了清喉嚨,似乎為自己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有點尷尬。

你怎會知道暗黑之友是什麼樣子的?馬特質問道,他後退幾步離開馬車,手伸到外套裡,你對暗黑之友有什麼瞭解?科茨先生立刻沉下臉,你們自便吧。他說完朝馬兒吁了一聲,馬車沿著狹窄的小路向北走了,再也不回頭。

馬特看著嵐,臉緩和下來,抱歉,嵐,你需要找個休息的地方。如果我們跟他走他聳聳肩,我總是無法擺脫這種人人都想害我們的覺。光明啊,我希望我知道那些人究竟是為了什麼,我希望這一切趕快結束,我希望他的聲音弱下去,十分痛苦。

還是有些好人的,嵐說道。馬特朝著小路走去,緊繃著下巴,就好像在做一件他最討厭做的事情。但是,嵐拉住了他。我們耽擱不起,馬特。況且,我也不認為真的有地方能讓我們躲藏。馬特點點頭,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他想幫嵐減輕負擔,伸手要把鞍囊和索姆包著樂器的斗篷包袱拿過去,但是嵐拒絕了。他的腳確實恢復了力氣。不論追趕我們的是什麼?他邊走邊想,不,不是追趕,而是,等待。

***他們逃離舞中車伕那一晚,大雨下了一整個晚上,雨點像小錘一樣敲打在他們身上,黑雲密佈的空中電閃雷鳴。他們的衣服不一會兒就溼透了,再過了一個小時以後,嵐甚至覺得連自己的皮膚也已經泡滿了水。但是,他們終於將四王拋在了身後。黑暗裡,馬特就跟瞎子一樣,每逢閃電擊打,天地間瞬間閃起刺目光芒映照出周圍樹木時,他都痛苦地眯起雙眼。嵐牽著他的手,可他仍然小心地試探每一步。嵐擔憂地皺起眉頭,如果馬特的視力沒法恢復,他們就會慢得跟爬行一般,這樣肯定逃不掉。

馬特似乎覺到他的擔憂。他抬起頭,兜帽裡的頭髮溼漉漉地貼在額上,嵐,他問道,如果我跟不上你的腳步,你不會丟下我的,是不是?他的聲音在顫抖。

我不會的。嵐握緊了夥伴的手,不論如何,我都不會丟下你不管的。光明救我們!頭上雷聲不斷,身邊馬特走得跌跌撞撞,幾乎要把他拉倒。我們得停一停,馬特。繼續這樣走,你遲早要摔斷腳的。葛德。馬特說話時空中又一道閃電劈開夜空,雷聲把任何聲響都壓倒在地,但是瞬間光亮中,嵐看到了馬特的嘴形,知道他問的是誰。

他死了。他必須死了。光明啊,讓他死了吧。

他帶著馬特朝著閃電時瞥見的一個灌木叢走去,灌木的少許枝葉可以稍微阻擋一下雨點,雖然這比不上一棵茂盛的大樹,但是他不想再等下一道閃電。下一次他們也許就沒這麼好運了。

兩個人瑟縮在灌木叢中,用斗篷在樹枝上做了一個簡易帳篷。雖然此刻才想到要保持乾實在太遲了,不過至少它能擋住連續不斷地砸在身上的雨點。他們緊靠在一起保存僅餘的一點體溫,滴著水,忍受著透過斗篷滲入的水滴,顫抖著進入了夢鄉。

嵐立刻就知道自己又在做夢了。他身處四王,整個村子空無一人,只有他。四輪馬車仍在那裡,沒有人,沒有馬,也沒有狗。沒有活物。然而,他知道,有人在等他。

他沿著車痕累累的街道向前走,周圍的屋子隨著他的腳步退到他身後,漸漸變成一片模糊。可是當他回過頭去看時,它們卻又真地立在那裡。只是,所有在他眼角餘光裡的景物仍然是一片朦朧。似乎只有當他注視它們時,它們才會存在。他很肯定,如果自己轉身轉得夠快,就可以看到他不知道將會看到什麼,然而,這種覺令他不安,連想一想都覺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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