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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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竅1。

李大嘴被拘押,是這天早晨發生的事情。

他和老婆在洛陽的一個旅館裡睡得正香,幾個荷槍實彈的特警撞開門衝進來,把他摁在被窩裡,反擰著胳膊上了手銬,疼得他哎喲直叫。然後,連他的老婆,以及住在隔壁房間的外甥被一起帶上了飛機。到了省城,幾輛警車開進機場,把人往車上一扔,又往狐領子鄉送。

王副廳長在電話裡下了兩條指示:一是馬上把楚天瑛叫回來,主持審訊;二是一路上不讓李大嘴三人有時間思考對策或串供,在飛機上也好,坐車也好,都把他們隔開,幾個預審員車輪戰一般進行反覆的突審。

所以,當楚天瑛走進鄉派出所的審訊室時,看見李大嘴坐在一張沒有靠背的木頭椅子上,耷拉個腦袋,肥厚的大嘴下垂著,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副審員、書記官都已經在一張桌子後面就座,楚天瑛走到他們倆之間,把桌子上那盞檯燈猛地一提,刺眼的光芒正好打在李大嘴的臉上,他一靈,抬起頭,手擋著光,嘴角痛苦地撕擰著。

看他身子不再佝僂著了,楚天瑛把檯燈一收,坐下,把那份早已爛於心的預審材料翻了又翻,突然問:“姓名?”

“李…李存福。”

“籍貫?”

“報告…政府,我那些都代好幾遍了啊…”

“讓你說就說!哪兒那麼多廢話?!”李大嘴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了自己的籍貫、住址、職業、家庭成員等等問題。副審員說:“李存福,你很不老實,從洛陽到這裡的一路上,我們給你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政策也給你反覆地講,可是你仍然不老老實實代自己的罪行,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政府…我可是冤枉啊,我可真的是什麼都沒做啊!”李大嘴知道對面的三個刑警中,楚天瑛的官兒最大,所以對著他哀告,“我從小到大,沒偷,沒搶,沒放火,沒殺人,頂多做生意的時候把算盤珠子往自己這裡多扒拉兩下,也犯不著就把我像小雞子一樣抓來抓去吧!”副審員怒氣衝衝地來了一句,“你沒做壞事你跑什麼?!”楚天瑛立刻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

審訊猶如打牌,警方抓的牌好,嫌疑人抓的牌爛,但抓了一把爛牌並不一定會輸,關鍵看你對對方的底牌瞭解多少。所以警方要避免嫌疑人知道己方對案情瞭解多少,以及掌握了什麼證據,等到關鍵時刻再甩出好牌,起到一兩定千鈞的作用。

從把李大嘴拘押到現在,審訊是一刻也沒有停止,但主要是讓他自己講,關於湖畔樓的案子,警方一個字也沒有說。而李大嘴甚至把上小學時偷看女生上廁所之類的醜事都倒出來了,卻隻字未提湖畔樓兇殺案,他要麼是清白無辜,要麼就是老巨猾。這種情況下更要注意保密,所以副審員剛才那一句話有洩底之嫌。

不過,李大嘴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攤開手苦哈哈地說:“我沒跑啊,我就是帶老婆、外甥一起去河南旅遊,這也犯法?”

“去河南玩得還好嗎?”冷不丁,楚天瑛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審訊室裡的人全愣住了,尤其是李大嘴,眨巴著小眼睛,不知道這位當官的到底想說什麼。

楚天瑛頭一偏,對副審員說:“去,給老李倒杯水喝。”副審員一百個不願意地倒了杯水給李大嘴,李大嘴這時才到喉嚨裡像著了火一樣,三兩口就喝光了,還想再要一杯時,楚天瑛說話了,“老李,說說,去河南玩得咋樣?”李大嘴從10月23早晨帶著家人離開狐領子鄉說起,先到安陽看了殷墟和紅旗渠,然後到鄭州歇了一天,又去開封看鐵塔、大相國寺,最後到的洛陽,昨天去龍門石窟玩兒了一天,回到旅館累得倒頭就睡,“結果大清早的就被你們給逮回來了”

“你不是本來準備去山西的嗎?咋後來改去河南了呢?”楚天瑛問。

這個問題曾經給警方造成了很大的困擾。案發後,李大嘴的母親接受了調查,說她兒子和媳婦去山西旅行了。為此,山西方面調派了大量警力尋找,卻始終無果,最後還是火車站的監控錄像裡發現,李大嘴一家人坐上的是開往河南的火車。

李大嘴不好意思地說:“嗨,我就好佔個小便宜,這不是有人給錢讓咱出去旅行嗎?還給了一大筆錢呢,說去哪裡都行,又說如果超支了也沒關係,回來拿著火車票、公園門票報銷。我和老婆一合計,乾脆去遠點,就改成去河南了。”

“哦?”楚天瑛眼睛一亮,“誰給你錢讓你出去旅行了?”

“健一公司啊!”李大嘴說,“他們派人來說要在眼淚湖邊上開年會,商量改進五行陰陽鏡的事,把湖畔樓包下了,十天。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帶全家出去玩——我媽用過他們的產品,不錯的,所以我也放心。咋了,出啥問題了嗎?”這番話聽在楚天瑛的耳朵裡,真可謂堂堂正正、底氣十足,一點兒可挑的地方都沒有。他想了想,接著問:“那麼,他們派來的是個啥樣的人?”

“姓蒙,沒說具體名字,留一把絡腮鬍子,戴副大的墨鏡,頭上還戴著頂帽子。10月20號晚上來的,了一萬的定金,10月22號晚上又來了一趟,給了我三萬,說還有一萬等我回來後再給——現在是旅遊的淡季,一下子能掙五萬塊,我心裡可就樂開花了,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唄。”姓蒙?難道是蒙如虎?反正大老遠一個人跑來這窮鄉僻壤的,總不會是蒙健一吧,要不就是他的弟弟蒙康一?不過,最大的可能,還是此人報了個假姓來惑警方的偵辦視線。楚天瑛又問:“他給你的錢,是轉賬、支票還是付現金?”

“現金。”李大嘴說。

現金就不好辦了,要是轉賬或支票還能到銀行追查開戶人。

“他有沒有提什麼特殊的要求?”楚天瑛問。

“他就說十天之內不要回來,還讓我保密,把停業的招牌掛出來,說是怕商業競爭對手知道來破壞…”楚天瑛索把椅子拎到了李大嘴前面,膝蓋離得很近地坐下,“老李,你再想想,當時有啥覺得奇怪的地方沒有。”李大嘴想了想說:“奇怪的地方…我隨便瞎說啊,你說這開會總要有個會議室吧,最重要的總得有客房和餐廳吧?但他整個湖畔樓上上下下走了一遍,壓兒就沒問會議室,客房、餐廳看得比較隨便,ktv包間倒是看得特別仔細,還特別試了音響和麥克風,電箱也看了半天。臨走的時候,我問了一句要不要準備些食物,他含含糊糊地說沒關係,他們會自己帶吃的。我還想,人家大公司可能就是挑揀,不愛吃咱們小地方的東西,自己帶了食材來現做…”沙沙沙沙,書記員的筆在本子上記個不停。

楚天瑛的思考也一刻都沒有停。從不要食物的事情上可以看出,這個大鬍子從一開始就打算讓健一公司的人當夜斃命,而ktv包間是他早就選定的殺人現場。楚天瑛拿出命案發生時在湖畔樓的七個人的照片(包括思緲)給李大嘴,讓他認認有沒有那個大鬍子。

李大嘴看了又看,搖搖頭說:“我只能確認那人是個男的,真正長什麼樣子,就搞不準了,他那鬍子、墨鏡和帽子把臉遮擋得太多了。”到了這個時候,饒是李大嘴再遲鈍再疲憊,也琢磨出個味道來了,“是…是不是我的湖畔樓出事了?”楚天瑛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李,確實是出了點事,所以你先別急著回家,配合我們做些調查工作,這幾天你就在這派出所裡住著,好不好?”李大嘴的眼睛眨巴了半天,無奈地說:“好吧,我現在只想睡一覺。”楚天瑛笑著對副審員說:“你帶老李去休息一下吧。”李大嘴走到門口,回過頭又補了一句,“警官,有個人您可得調查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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