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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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十八蘇小姐聽他還跟趙辛楣在慪氣心裡寬舒笑說:“好!就咱們兩個人麼?”問了有些害羞覺得這無需問得。

方鴻漸訥訥道:“不還有你表妹。”

“哦有她。你請她了沒有?”

“請過她了她答應來——來陪你。”

“好罷再見。”蘇小姐臨別時的態度冷縮了方鴻漸的高興。他想這事勢難兩全只求做得光滑乾淨讓蘇小姐的愛情好好的無疾善終。他嘆口氣憐憫蘇小姐。自己不愛她而偏為她得心軟這太不公道!她太取巧了!她不應當這樣容易受傷她該熬住不叫痛。為什麼愛情會減少一個人心靈的抵抗力使人變得軟弱被擺佈呢?假如上帝真是愛人類的他決無力量做得起主宰。方鴻漸這思想若給趙辛楣知道又該捱罵“哲學家鬧玄虛”了。他那天晚上的睡眠宛如粳米粉的線條沒有粘拉不長。他的快樂從睡夢裡冒出來使他醒了四五次每醒來就像唐曉芙的臉在自己眼前聲音在自己耳朵裡。他把今天和她談話時一字一名一舉一動都將心熨貼著糊糊地睡去一會兒又驚醒覺得這快樂給睡埋沒了忍住不睡重新溫一遍白天的景象。最後醒來起身一看是個陰天。他想這請客子揀得不安全恨不能用墨水紙壓幹了天空淡淡的水雲。今天星期一是銀行裡例的忙子他要到下午六點多鐘才下辦公室沒工夫回家換了衣服再上館子所以早上出門前就打扮好了。設想自己是唐小姐用她的眼睛來審定著衣鏡裡自己的儀表。回國不到一年額上添了許多皺紋昨天沒睡好臉眼神都萎靡黯淡。他這兩天有了意中人以衙對自己外表上的缺點知道得不寬假地詳盡彷彿只有一套出客衣服的窮人知道上面每一個斑漬和補釘。其實旁人看來他臉照常但他自以為今天特別難看花領帶補得臉黃裡泛綠換了三次領帶才下去吃早飯。周先生每天這時候還不起只有他跟周太太、效成三人吃著。將要吃完樓上電話鈴響這電話就裝在他臥室外面他在家時休想耳清淨。他常聽到心煩以為他那未婚就給這電話的“盜魂鈴”送了命。這時候女用人下來說:“方少爺電話姓蘇是個女人。”女用說著她和周太太、效成三人眼睛裡來往的消息忙碌得能在空氣裡起水的觳紋。鴻漸想不到蘇小姐會來電話周太太定要問長問短了三腳兩步上去接只聽效成大聲道:“我猜就是那蘇文紈。”這孩子前天在本國史班上把清朝國姓“愛新覺羅”錯記作“親愛保羅”給教師痛罵一頓氣得今天賴學在家偏是蘇小姐的名字他倒過目不忘。

鴻漸拿起聽筒覺得整個周家都在屏息旁聽輕聲道:“蘇小姐哪?我是鴻漸。”

“鴻漸我想這時候你還不會出門打個電話給你。我今天身體不舒服晚上峨嵋不能去了抱歉得很!你不要罵我。”

“唐小姐去不去呢?”鴻漸話出口就後悔。

斬截地:“那可不知道。”又幽遠地:“她自然去呀!”

“你害的什麼病嚴重不嚴重?”鴻漸知道已經問得遲了。

“沒有什麼就覺得累懶出門。”這含意是顯然了。

“我放了心了。你好好休養罷我明天一定來看你。你愛吃什麼東西?”

“謝謝你我不要什麼——”頓一頓——“那麼明天見。”蘇小姐那面電話掛上鴻漸才想起他在禮貌上該取消今天的晚飯改期請客的。要不要跟蘇小姐再通個電話託她告訴唐小姐晚飯改期?可是心裡實在不願意。正考慮著效成帶跳帶跑尖了嗓子一路叫上來道:“親愛的斯蘇小姐生的是不是相思病呀?‘你愛吃什麼東西?’‘我愛吃大餅、油條、五香豆、鼻涕幹、臭鹹鯗’——”鴻漸大喝一聲拖住截斷了他代開的食單嚇得他討饒。鴻漸輕打一拳放他走了下去繼續吃早飯。周太太果然等著他盤問個仔細還說:“別忘了要拜我做乾孃。”鴻漸忙道:“我在等你收乾女兒呢。多收幾個有挑選些。這蘇小姐不過是我的老同學並無什麼關係你放著心。”天氣漸轉晴朗而方鴻漸因為早晨那電話興致大減覺得這樣好子撐負不起彷彿篷帳要坍下來。蘇小姐無疑地在搗亂她不來更好只剩自己跟唐小姐兩人。可是沒有第三者唐小姐肯來麼?昨天沒向她要住址和電話號數無法問她知道不知道蘇小姐今晚不來。蘇小姐準會通知她假使她就託蘇小姐轉告也不來呢?那就糟透了!他在銀行裡幫王主任管文書今天滿腹心事擬的信稿子裡出了幾外病王主任動筆替他改了呵呵笑說:“鴻漸兄咱們老公事的眼光不錯呀!”到六點多鐘唐小姐毫無音信他慌起來了又不敢打電話問蘇小姐。七點左右一個人怏怏地踱到峨嵋要了間房間預備等它一個半鐘頭到時唐小姐還不來只好獨吃。他雖然耐心等著早已不敢希望。點了一支菸又捺來了;晚上涼不好大開窗子怕滿屋煙味唐小姐不愛聞。他把帶到銀行裡空看的書翻開每個字都認識沒一句有意義。聽見外面跑堂招呼客人的聲音心就直提上來。約她們是七點半看錶才七點四十分決不會這時候到——忽然門簾揭開跑堂站在一旁進來了唐小姐。鴻漸心裡不是快樂而是招呼後道:“掃興得很蘇小姐今天不能來。”

“我知道。我也險的不來跟你打電話沒打通。”

“我謝電話公司希望它營業達電線忙得這種臨時變卦的電話都打不通。你是不是打到銀行裡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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