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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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講鬼魂。

她說她就是她,跟著就又哈哈大笑。

你惶惑了。她於是勸你,別這樣,她說她只是說一個故事,她從她的一個女伴那裡聽來的。她是醫學院的學生,來她醫院手術。

那就講這未亡人,她鞋幫子上釘的白布條子還未去掉,就像烏伊鎮上喜堂的‮子婊‬一樣,動不動依在門口,手,一隻腳還悠悠跟著,見人來了,便搔姿首,看似不看的,招漢子呢。

她說你在罵女人。

不,你說,女人們也都看不過去,趕緊從她身邊走開。只有孫四嫂子,那個潑婦,當著她面,吐了口唾沫。

可男人們走過,還不都一個個眼饞?

沒法不,都一個勁回頭,連駝子,五十好幾的人了,也歪著頭直瞅。先別笑。

誰笑來看?

還是說她隔壁的老陸的老婆,剛吃完晚飯,坐到門口在納鞋底,全看在眼裡,就說,駝子,你腳下踩狗屎了!得駝子訕訕的。那大熱天,每每村裡人當街吃夜飯的時候,總見她擔著一副空水桶,扭著股,從一家家屋門口過。於他娘拿筷子戳了一下她男人,夜裡招來了她男人一頓臭打,疼得敖敖直叫。那騷狐狸,村裡凡有丈夫的女人,沒有不想上去,括括給她兩記耳光的。要由得子他娘,得把她扒光,揪住頭髮往糞桶裡按。

真噙心,她說。

可事情就這麼發生了,你說。先是叫她隔壁老陸的老婆發現了,這村裡叫老實頭的討不上老婆的朱老大,總往她家瓜棚裡鑽,說是幫她澆糞,倒真澆的是地方。要不是事情鬧到孫四嫂這老孃頭上,也不至於得那麼慘。孫四天不亮說是早起進山裡去打柴,扛著扦擔,在村巷裡拐了個彎,轉身爬進這婆娘的院牆裡去了。孫四嫂子本來留著心眼,不等他男人出來,就拿起扁擔打門。這女人一邊扣著衣褂上的鈕釦,若無其事,竟開了門。那孫四嫂子那能放過,說時遲那時快撲了過去,兩人頓時扭打起來,又哭又喊,人都來了。女人家當然都向著孫四嫂子,男人們卻默默觀戰。這女人扯破了衣服,臉也被抓傷了,孫四嫂子後來說,要的就是叫她破相。她雙手捂住臉,象條扭動的蟲子,嚶嚶的哭。這當然有傷風化,可畢竟是女人家之間的事,六叔公同村長在一邊站著,也只好乾咳嗽。說的是最毒婦人心,女人們決定懲治她。她們商量好了,在她去打柴的山路上,幾個手大腳的女人上去就把她扒個光,捆綁起來,用一槓子抬著,她直叫救命。她相好的就是聞聲趕來,見這一夥氣勢洶洶連人皮都能扒了的女人,也不敢面。她們把她往山裡那桃花衝裡抬去,早先開滿桃花的那條山衝裡就因為出了這種蕩的女人成了麻瘋村。她們將她連同抬她的槓子一起扔在這衝裡唯一的出路上,吐著唾沫跺著腳,詛咒一番,回村去了。

後來呢?

後來天就下雨了,一連下了幾天幾夜,總算停了。晌午,有人見她穿著一條漏的破褲子,赤身裹著件蓑衣,嘴蒼白得沒一點血,回到村裡。屋簷下在玩的孩子見她就跑,一家家大門趕緊關上。沒幾天,她從屋裡再出來的時候竟緩過氣來,更妖豔了,兩片嘴皮子紅得透亮,面頰上也總是兩片桃紅,活脫是個妖。可她再也不敢在村裡招搖,只在早晨天還沒大亮,再不夜裡等天黑了,才到溪邊挑水洗衣,來去也總是低著頭匆匆貼著牆走。要是小孩子們看見,老遠就喊:"麻瘋女,麻瘋女,先爛鼻子後爛嘴卜。"跟著就四散逃走。爾後,人們也就忘記她了,家家忙著割稻打穀。爾後又是犁田,又是有種秧。等早稻收割晚稻栽都忙停當了,才察覺這女人家田裡的活計都沒做,人也好久不見。眾人便議論得派個人去她家裡看看。大家推來推去,臨了還是由她隔壁老陸的老婆去探個究竟。她出來就說:"這妖總算得了報應,起了一臉的水泡,怪不得連門都不出哩!"女人們聽了都鬆了口氣,再也不必為她們自家的男人心。

再往後?

再往後,該割晚稻。打完最後一塊田裡的穀子,也就霜降了。村裡人開始置備年貨,該洗磨子磨米粉,子他媽就發現他丈夫推磨時光著的脊背上起的水泡,她沒敢同別人說,只告訴了她小姑。不料這話同她小姑剛說過的第二天,她小姑早起,見她老公怎麼前也生的泡疹子。事情就怕串連,女人家一串連沒有保守得住的秘密,連孫四腿上也長了濃泡在水。接下去,那個年自然過得陰沉,家家的婆娘都有心事,婆娘的男人們不是包頭就是包臉,正趕上冬天,還不太搶眼。又到開犁地了,再包住頭臉就很不合適。男人們本不注意臉蛋,這會人人不是脫皮掉頭髮就是長水泡,連六叔公的鼻頭上都生了個疹子。彼此彼此,也就沒得可說,照樣耙田。把秧都栽下去,人們又得了點空閒,便想起那妖不知是死是活,可都說是這麻瘋病人坐過的椅子旁人坐了股上也會生瘡,也就再也沒人敢去沾那妖的家門。

活該,這些男人,她說。

可第一個在臉上扎個手巾下田薄草的是孫四嫂子。老人們都說:"造孽啊,現世的報應。"可有什麼法子呢?連老陸的老婆也沒逃脫,生了瘡,全都潰爛了,只有還沒出閣的丫頭和小兒,他們要不遠走他鄉,也難逃厄運。

說完了?她問。

完了。

她說這故事她不能忍受。

因為是男人的故事。

故事也有男女?她問。

你說自然有男人的故事,男人講給女人聽的故事和女人愛聽的男人的故事,你問她要聽哪一類?

她說你的故事越來越惡,越來越俗。

你說這就是男人的世界。

那麼女人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女人的世界只有女人才知道。

就無法溝通?

因為是兩個不同的角度。

可愛情是可以溝通的。

你問她相信愛情?

不相信又為什麼去愛?她反而問你。

那就是說她還項意相信。

如果只剩下慾望而沒有愛情,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你說這是女人的哲學。

你不要總女人女人,女人也是人。

都是女婚用泥巴捏出來的。

這就是你對女人的看法?

你說你只陳述。

陳述也是一種看法。你說不想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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