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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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以後,他們已經並肩坐在校園一角的一棵大榕樹下面了。這榕樹有些像家鄉里那棵神仙樹,有合抱的樹幹,密密的樹葉,如傘如亭如蓋的枝椏,它的下面,是個很好的隱蔽的所在。對許多大學生來說,校園是情侶們免費的休憩所,這兒有天然的冷氣(夜風),天然的音響(蟲鳴),天然的燈光(星辰)…而且不會受營業時間限制。所以,一到夜晚,校園裡各個角落,常常都有雙雙對對的親熱鏡頭。喬書培每晚散步在校園裡,可以說司空見慣,卻沒料到,今夜,自己也成為其中一對。擁著采芹,他只是不信任的看著她,不信任的‮摩撫‬著她的眉、眼睛、面頰、嘴…不信任的去握她那雙柔弱無骨的手,又不信任的‮撫‬她的頭髮,不信任的去觸摸她的衣角,不信任的去握她的肩…坐在那大榕樹下,他就這樣神魂顛倒,坐立不安的盯著她,不住口的問:“你怎麼這樣神秘?你怎麼每次都像奇蹟似的從地底冒出來?你從那兒來的?你怎麼會跟在我後面?這些子你都藏到那裡去了?

”她幽幽的看著他,幽幽的嘆口長氣,幽幽的說:“還是有幾百個問題啊!”

“是的,每次見你都有幾百個問題!”他說,瞪著她,一瞬也不瞬的瞪著她,忽然把手指送到她邊去,命令的說:“咬我一口,快,你咬我一口!”她徊避了一下。驚愕的說:“你要幹嘛?”他重重的呼,重重的氣,又重重的嘆息。

“我不相信呀,”他說:“我實在不能相信是你,這一切,像個神話似的,你忽然就這麼出現了…不行。”他內心煩躁的:“你得咬我一口!證實一下你是個活生生的人,你得咬我一口!”

“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個鬼呢?”她說,聲音虛飄飄的。

“我很可能已經死了,現在是我的鬼魂來見你!”他盯著她,用雙手捧住了她的面頰,他的眼睛裡燃燒著火焰:“如果你是鬼,”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會是第一個被‘人’纏住的‘鬼’,我會纏住你,纏得你當鬼都當不安寧!”

“哦!”她低呼著,眼裡迅速的蒙上了淚影。她投身在他懷中,輕顫著像一隻依人的小鳥。

“書培,喬書培!”她熱烈的低呼著。

“我多想你多想你呵,我快要為你死掉了!再見你這一面,我是死也值得了!再聽你說這些話,我真的是死也值得了!哦,書培,喬書培,你並沒有忘掉我?你還記得我?你還想念我?

“忘掉你?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傻瓜!”他恨恨的罵著,用力扳起她那埋在自己懷裡的頭,就用嘴緊壓在她的上。他吻她,用力的吻她,吻得一點也不斯文,吻得既野蠻又魯。他的胳膊箍緊了她那小小的身子,似乎想擠碎她。他瘋狂的,悲憤的,惱怒的吻她。然後,在她耳邊咬牙切齒的說:“我是該忘掉你的,你這個殘忍的,沒心肝的傻瓜!你讓我做了一夜的夢,然後你就這樣跑掉了,不聲不響的跑掉了,你不怕我一頭撞死在那岩石上嗎?你這沒心肝的,殘忍的女人,我該殺了你,我該勒死你…”他用手‮摩撫‬她的脖子,她那細膩的脖子,然後,又驟然把臉埋進她的長髮中。

“哦,采芹!”他輾轉的,悲喜集的,溫柔的,而又恐懼的問著:“你──嫁給他了嗎?”她屏息不語,渾身顫抖。

他的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他不敢要那個答案了。抬起頭來,他看到她鬢邊那朵小白花,滾進他的衣褶裡去了。他拾起那朵小白花,那用線織成的小白花,他凝視著。擔憂的,小心的問:“你為什麼戴白花?”她的頭慢慢的從他懷中抬了起來,用手拂了拂零亂的長髮,她坐在那兒,靜靜的望著他。月步下,她的臉像用白玉工雕塑而成的,白皙,光滑,玲瓏剔透,而綻放著一種奪人的光華。她的眼珠黑亮深黝,是兩顆掉落在深潭裡的黑寶石。她的嘴輕輕的動著,像兩瓣在寒風中輕顫的花瓣,她的聲音低沉而蒼涼:“我媽媽──她死了。”他一凜。所有的神智,都從那初見面的狂喜和昏亂中甦醒過來。他深深的注視她。用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冷得像冰。他專注的,關懷的,憐惜的凝視她:“你媽媽?”他驚痛而惋惜。

“怎麼會?她還那麼年輕!”

“她死了!”她重複了一句,聲音更幽冷了,像空谷裡傳來的迴音。

“她是自殺的!她…了安眠葯,就這樣死了。”他緊握住她的手。

“多久以前的事?”他問。

“半個月了。”

“為什麼?”她垂下了眼瞼,注視著裙子裡的一片落葉,她坐正了一下身子,把手從他的掌握中出來,她拾起那片落葉,無意識的玩著。她就這樣低俯著頭,慢慢的,不疾不徐的,像在述說別人的故事一樣,輕輕的說了起來:“我們一直住在臺中。爸爸的案子是在臺中審判的,他被押在臺中的看守所裡。我們找了很多門路,求過很多人,花了很多錢,到處碰釘子,到處看白眼,錢也白花了。然後我們認識了那個姓狄的人。他是個律師,已經四十幾歲了,他說他和司法部裡的大官都是朋友,和立法院也有情,他確實來往的都是大人物,他又有錢,用錢像倒水一樣。他住在一個豪華的大廈裡,有汽車,有司機,有三個傭人。他說他的太太去世已經三年了,如果我嫁給他,他就負責營救爸爸出獄。”她抬起眼睛來,很快的瞅了他一眼:“這些,我上次給你的信裡,已經大致都提過了。”他點點頭,注視著她。

“媽媽知道我是愛你的,”她繼續說,又垂下了頭。

“她始終知道我是愛你的,比你知道得還要清楚。可是,當時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大媽──就是那個河馬──又一直在迫著我們,好話壞話都說盡了。於是,我和那個姓狄的訂了婚,到家鄉去和你見了最後一面。回到臺中,正趕上高等法院要重審爸爸的案子,大家都認為很有希望,認為那姓狄的出了好大的力量,於是,我就被送進了那個姓狄的家裡…”她的聲音低了下去,頭也低了下去,她的雙手死命的著那片落葉,把那落葉成粉粉碎了。

“我就被送進了那姓狄的家裡…”她低低的重複著,聲音裡充滿了淚痕,終於,有兩滴水珠落了下來,掉落在裙褶中,她輕輕噎:“我曾經想給你…那晚,在巖前面,我…曾經想給你…那時候,我是…好乾淨…好乾淨的,我…”他閉了閉眼睛,把她拉進了自己的懷中。他用胳膊擁著她,輕輕的搖撼著她,他的下巴溫存的貼著她的鬢腳,他的嘴溫柔的輕觸著她的前額。他不敢說話,因為他的喉頭哽著一個好大的硬塊,他的心臟像絞扭般痛楚著。他不說話,只是好溫柔好溫柔的擁抱著她。

好半晌,她似乎平靜了些,鼻子,她用手拭去了面頰上的淚痕,又繼續說了下去:“案子開庭了,我們才發現希望渺茫,姓狄的只是敷衍我們,要我們等待,等待,等待。等到後來,爸爸的罪判定了,被送去外島服刑了,我們才知道上了姓狄的當。可是,人已經是他的了,便宜也給他佔去了,還說什麼呢?媽媽就嘔上了,整天哭啊哭啊,我只好安她,告訴她這是我命中註定的,反正女孩子長大總要嫁人的。好在姓狄的對媽媽和大媽都照顧,並不缺錢用。然後,我那個哥哥突然出現了,帶了一大夥人,他對那姓狄的說,我妹妹不是賤賣的,他要姓狄的拿一筆錢出來,不知怎的,就吵起來了。我這才知道,我本不是他太太,他早就有太太了。哥哥指著我媽的鼻子說:‘你辦的好事,賠了夫人又折兵!’我媽氣得昏倒了,醒來就著姓狄的和太太離婚,正式娶我,姓狄的對我媽說:‘你自己是什麼料,你女兒也是什麼料!我姓狄的是什麼身分,怎麼可能娶一個走私犯的女兒,何況是小老婆生的!你少做夢了!’我媽這一嘔,當晚就了安眠葯了!”她停止了敘述,坐在那兒,她的頭俯得低低的。有一綹長髮從額前垂了下來,遮著她的面頰。她就這樣坐著不動。他默默的瞅著她,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翻騰、痛楚,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媽媽死了。”她又幽幽的說了下去。

“爸爸送去了外島,我什麼都沒有了,連顧忌都沒有了。我就天天哭,天天哭,哭媽媽,哭爸爸,哭我自己。哭到後來,姓狄的發火了,他說他花了錢,來了一個哭死鬼。他對我又吼又叫,說是如果再哭啊,就把我趕出去,讓我在街上餓死。我告訴他,我是寧願餓死的,寧願餓死也不要跟他的。他揍了我,狠狠的揍了我。我罵他是魔鬼,是騙子,是血蟲…於是,他把我趕出來了,叫我滾得遠遠的,叫我一輩子也不要回去,叫我永遠別讓他看見。”她深了口氣,把額前的頭髮拂向腦後,她慢慢的抬起頭來了,慢慢的揚起睫,她用那對黑白分明的眸子,靜靜的瞅著他。

“我身上只有兩百多塊錢,當時,我想去跳河算了,死了算了。因為,我不知道我活著還有什麼價值。可是,我又不甘心了,我想,就是要死,也要先見你一次。否則,我是死不瞑目。這樣,我就坐火車到臺北來了,我知道你在師大藝術系,以為來了就可以找到你。三天前,我就來學校等你了,可是,學?錈揮腥耍罄次也胖濫忝竊詵糯杭伲乙膊恢濫閌裁詞焙蚩忌峽危乙膊桓椅嗜耍滷鶉酥懶耍靶δ閿形藝庋桓黽壞萌說吶笥選揖焯斕窖#吹戎諦趴詰哪強麼笫骱竺嫻戎r恢鋇鵲澆裉煜攣紓銥吹僥慍隼戳耍墒牽憒歉齪悶戀吶В也桓疑先ト夏悖賂愣場矣稚岵壞美肟揖妥約閡膊恢朗竊趺戳耍蛻瞪檔母諛忝嗆竺妗d忝僑タ吹纈埃腋降纈霸海忝僑ズ榷菇揖褪卦詼菇昝趴冢忝淺隼戳耍矣衷對兜母恢鋇鵲僥愫退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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