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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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這人表現還可以,行政處還要評他當先進工作者哪。”
“那他幹嗎還尋死?肯定有問題。偷東西這玩意兒,有癮,染上了就難改。”
“要死不在家死,跑廠裡髒一塊地方,以後那屋子誰還敢住啊。”
“我就敢,我正沒宿舍哪,沒人住我搬進去。”
“呸!你摟著吊死鬼睡去。”
“咯咯咯——”一陣輕謔的笑聲。
他加快走了幾步,想躲避開這些隨口無心的議論和超然事外的嬉笑,他心裡像灌了鉛似的那麼沉重。到了廠門口,看門的老頭兒接過他還回的進門牌子,壓著嗓門神秘地問道:“同志,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都說修管子小杜上吊啦。”他回過頭,呆呆地向杜衛東離開人間的方向望了一眼,嘴裡應道:“啊。”
“因為什麼事兒啊?”老頭兒瞪起驚恐的小眼睛。
“啊,不清楚。”他煩亂地敷衍了一句,喉嚨已被沉甸甸的悲哀和茫扼住。他走出了大門,身後,還傳來老頭兒自言自語的喃喃聲。
“前兒個還給我修暖氣哪,今兒怎麼就會尋了無常呢?”他騎上車子,兩腿無力地蹬起來,心裡充滿了問號——“怎麼會尋了無常呢?”辦公桌上那隻俗裡俗氣的鬧錶起勁地走著,在寂靜中,答答的聲音顯得格外沉重。窗外,茫茫的夜把一切都籠罩在一種神秘莫測的暗幕之中,要是沒有這只不甘寂寞的鬧錶,真讓人覺得時間都停頓了似的。
從晚上七點鐘他就坐在了馬三耀這間辦公室裡,近乎痴呆地望著那遲鈍的分針慢慢地轉了兩圈,而那扇虛掩的房門卻依然紋絲不動,門外的走道里也聽不到一下腳步聲。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前,又轉過身子,走向門口,然後煩躁地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桌角放著一本《人民公安》雜誌,雜誌下面壓了一本書,他拿過來看看,是法捷耶夫的長篇小說《最後一個烏兌格人》,信手翻了幾頁,卻一行字也看不完整。屋裡又燥又悶,燥悶的空氣使他難以集中起自己的思緒,也許真是腦子過於疲倦了,太陽
一陣陣發脹。他放下書,合上眼,希冀著能稍稍打個盹,然而
中的浮躁卻怎麼也無法安定下來。
他看得出,在今天下午的會上,當他說了杜衛東昨夜暴卒於941廠的事情時,連段興玉也沒有能對這個聳人聽聞的消息保持冷靜,臉上的那種極不常見的茫然竟久久沒有退去。因為議論和猜測這件事,佔去了半個多小時,所以使這個研究如何追查那封報警信的會延時到晚上六點鐘才算結束。會一散,他連晚飯也沒心思吃就匆匆跑到刑警隊來了。
窗外,驟然颳起了風,怪腔怪調地砰砰撞擊著封閉的玻璃窗,在燥悶的氛圍中又添進了幾分恐怖,一陣空茫茫的心緒突然在他的意識裡飄過,他不明白杜衛東好好的為什麼想不開;為什麼連句話也不留就這樣急不可待地拋開人間。他剛剛參加偵查工作的時候,在錯綜複雜的案情面前常常出現的那種空虛無措,沒有信心的心理狀態,似乎此時又開始在內心裡重新體驗了。杜衛東死得那麼猝然,那麼出乎意外,以致他連自己那點兒一向靈驗的直覺都捕捉不到了。
腦子裡正在亂無頭緒地瞎想,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了,馬三耀一臉倦意,疲憊不堪地走進來。
他急不可待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怎麼樣,化驗結果出來了?”
“出來了。”馬三耀一股坐在他的對面,把手裡一沓化驗、鑑定表放在桌上,如釋重負地
了口
氣。
“最後結論:自勒死亡。”
“還是自殺?”一股氣從他喉嚨眼兒那兒洩了下來。
馬三耀抓起桌上的暖瓶,晃晃,空的,又放下,說:“化驗分析和法醫鑑定的結論是非常明確的,第一,杜衛東死於機械窒息無疑;第二,解剖後沒有發現胃內任何異常物質,因此排除了被人麻醉後勒死的可能,他死前的神志應該是清醒的;第三,哦,你自己看吧,結論都在這兒。”周志明翻看著各種化驗的鑑定書“可是,他為什麼要自殺呢?他原來好像並沒有厭世的情緒啊。”馬三耀站起來,用力地伸了一下懶
,全身的骨頭節咯咯作響“是啊,也許在這個案件的檔案裡是還缺少一份遺書。今天下午我們也分別派人向他的單位和家屬做了調查,的確沒有發現他死前有什麼反常舉動和厭世情緒。不過話說回來,沒有表現出厭世情緒而且沒有遺書的自殺事件是屢見不鮮的,況且,這些化驗和鑑定總該是科學了吧?說實在的,沒有它們我這回是不會貿然肯定什麼或者否定什麼的,上次錯案的覆轍不遠,我還不至於那麼健忘吧,何況為了那個案子,我連百分之二的晉級都給扔了呢。”馬三耀笑笑,又問“你這傢伙是不是又有什麼直覺啦?”馬三耀得而復擲的晉級,使周志明每每想起來便會覺得是叫自己給斷送的,時時有點兒不安。當然他知道馬三耀從內心到言表都絕不會有半點忌怪他的意思,因為大黑馬到底是一個真正的偵查員!也許正是基於這個信任,他現在才仍然敢於和樂於毫不顧忌地再一次向他提出自己的看法來。
“不,我沒有理由懷疑這個結論,”他說“我只是考慮他自殺的原因,這是個謎呀。”
“自殺原因?那說不定永遠是個謎了。”馬三耀想了想又說:“會不會…他上次放出來是因為我們抓住了盧援朝,這次盧援朝又無罪開釋了,於是他就產生了某種壓力,怕再被懷疑上?不過也不至於呀…”馬三耀的語氣像是在問,又像是在答。
“要不然就是他在什麼問題上真有鬼。我可不是拿老眼光看他,我的意思是,作為偵查員,在沒有獲得確實證據之前,是應當允許自己在內心裡留有懷疑和假設的充分餘地的。”周志明突然想起什麼,截斷馬三耀的話,說:“對了,有個重要情況我上午忘記告訴你了,昨天他給我打過兩次電話。”馬三耀一怔,立即圓瞪了眼睛“什麼!你是說杜衛東嗎?”
“是他,昨天下午四點多鐘他從什麼地方的公用電話打來一次,晚上又打來一次,後面這次我沒接到。”馬三耀連忙從屜裡取出筆記本“你慢點兒說,昨天,下午四點多鐘,第二次是…這麼說,他在自殺之前和你通過電話,這太重要了,他在電話裡說了什麼?”他飛快在本子上記著。
周志明憑記憶儘量把那個電話中的對話原原本本敘述出來,他說完後,馬三耀望著記在本子上的幾行簡短的字,頗有些不滿足地問:“就這麼多?他一直不肯說出因為什麼事要約你去的嗎?”
“那是個公用電話,他說講話不方便,非要同我面談不可,當時我沒當回事,現在回想起來,他的口氣像是很急切。”
“真是討厭,你昨天晚上為什麼不去呢!你小子幹什麼去啦?”馬三耀十分惋惜地敲著桌子。
周志明懊悔地狠狠在自己亂蓬蓬的頭髮上扯了一把“說不定,全部秘密都在這個電話上了,我要早知道…”馬三耀思索了一會兒,用筆敲打著本子,說:“話又得說回來,如果那個電話只是這些內容,還是不能說明什麼。”
“它說明,它說明,杜衛東的自殺可能是不尋常的…”
“廢話,誰自殺是尋常的。”
“我是說他死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