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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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孟雄笑道:“欽差怎麼了?不是我戴某輕慢欽差!建龍亭是百姓自願的,他們出多少銀子,不用上報縣衙。如今要我三之內報個數目出來,報得出嗎?陽曲這麼大,天寒地凍的,跑得過來嗎?”楊乃文問:“那怎麼辦?”戴孟雄說:“拖著!”楊乃文聞言大驚:“您敢拖?”戴孟雄說:“怎麼不敢拖?陳廷敬急著請傅山赴京,他等不了幾的。”楊乃文又問:“那下面的龍亭還建不建?”戴孟雄說:“建,怎麼不建?下面是百姓自願建的,上面摺子是巡撫大人轉奏的,皇上哪怕怪罪,也怪不到我頭上。陳廷敬說治罪,他治呀?叫他一個一個老百姓去治吧。”楊乃文笑道:“戴老爺真是深謀遠慮!”戴孟雄說:“說不準皇上還就喜歡下面建龍亭哩!皇上他也是人啊。告訴你,對付這京城裡來的官呀,樣子做得恭敬些,話說得好聽些,就糊過去了!我們該怎麼做,還怎麼做!”楊乃文點頭不止,說:“有道理!有道理!庸書見您在五峰觀不停地叩頭,以為老爺您怕哩!”戴孟雄哈哈大笑,道:“怕?你隨我這些年,見我怕過誰?上頭來的這些官呀,你儘管多磕頭,私下裡想怎麼糊就怎麼糊!我往聽上頭那些做官的自己說,他們在皇帝老子那裡,也是磕頭磕得越響,皇帝老子越高興!”楊乃文拊掌而笑,道:“長見識,長見識!”這時,忽聽外頭有人喧譁。衙役進來回話,說有個叫花子硬要撞進縣衙來。戴孟雄罵道:“叫花子?陽曲百姓安居樂業,怎麼會有叫花子?準是哪裡冒出來的刁漢!”楊乃文叫知縣老爺息怒,自己跑了出去。果然見個叫花子破衣爛衫,臉上髒兮兮的,已撂倒幾個衙役,直奔大堂而來。楊乃文厲聲喝令:“大膽叫花子,怎敢咆哮縣衙!打出去!”衙役們從地上爬起來,舉追打過來。那叫花子身手捷,閃身躲過,一跳就到了楊乃文面前。叫花子正是馬明所扮,楊乃文早已辨認不出。馬明嘻笑著問道:“敢問這位可是知縣大老爺?”楊乃文叉站在大堂門口:“還不老老實實任打!”馬明說:“知縣老爺,您打人也得講個道理!”楊乃文道:“誰跟你講道理?打!”衙役揮舞著子,就是打不著馬明。馬明見衙役越來越多,一把抱住楊乃文,說:“你們別動手啊,傷著了知縣老爺可不關我的事啊!”楊乃文罵道:“臭叫花子,大膽放肆!還不快快放手!”馬明說:“我只想問個明白!我要了十幾年飯了,沒見過像你們陽曲的,不準叫花子要飯!我都快餓死了,只好找縣衙要飯來。”楊乃文被馬明抱得快憋了氣,只得叫衙役們都退下。馬明放了手,望著楊乃文嘻笑。楊乃文道:“哼,還說快餓死了,你抱得爺爺我骨頭都快散了!”馬明說:“幸好我還餓著,不然您的骨頭真散了!”楊乃文朝衙役們使了個眼,道:“你們帶他去個地方吃飯!”衙役們會意,領著馬明往衙門左邊院子走。楊乃文回到簽押房,稟報了知縣老爺。戴孟雄罵了幾聲刁民,回屋歇息去了。楊乃文請老爺儘管放心歇著,衙門裡的事他先頂著就是了。

馬明見前頭是監牢,佯作驚恐,問:“你們怎麼把我帶到這裡來?”眾獄卒蜂擁而上,沒頭沒腦地將馬明推進了牢房。牢門哐當幾聲鎖上了。馬明衝著獄卒大叫:“我犯了什麼法?在陽曲要飯就得坐牢?”馬明不見獄卒們回頭理他,卻聽得身後一片暴笑聲。有個老叫花子笑道:“我們都是叫花子!”馬明定眼一看,見牢房裡關的人多半衣衫襤褸,面如菜,便問道:“你們都是要飯的?要飯坐牢,你們還好笑?”老叫花子又笑道:“你這個人傻不傻?呆在裡頭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覺,你還不知足?你得謝欽差!”馬明說:“我要飯關欽差什麼事?”老叫花子說:“陽曲來了欽差,知縣老爺就把我們這些叫花子全部關起來。我們樂意啊!管吃管住的!我就怕欽差早早的回京城去!數九寒天的,在外頭冷啊!”馬明道:“我還是不明白,我們要飯礙著欽差什麼了?天子腳下也有人要飯啊!”老叫花子說:“人家戴知縣是朝廷命官,陽曲老百姓過得好好的,怎麼會有人要飯?再說了,我們這些人走村串戶的,聽說的事兒多,人家知縣老爺也怕我們嘴巴亂說!”馬明不經意瞥見牆角有個犯人,衣著整潔,正襟危坐,面無表情。馬明想同他打招呼,那人只是不理。馬明覺得奇怪,問老叫花子:“他是什麼人?一本正經的。”老叫花子說:“人家是縣官老爺!”馬明真的奇怪了,心想這裡怎麼又出了個縣官老爺呢,故意問道:“他是知縣老爺?知縣老爺自己關自己?”叫花子們又鬨然大笑,都說新來這個人真好玩。牆角那個縣官老爺充耳不聞,只把得筆直。老叫花子說:“他是陽曲的向縣丞,得罪了知縣戴老爺!”馬明過去打招呼,向縣丞仍是不理。馬明便將道:“我看他不像縣丞。縣丞怎麼同我們叫花子關在一起?”有人便說:“幸好他同我們叫花子關在一起,不然早被牢頭獄霸打死了!當官的,人人都恨!”老叫花子說馬明:“你也不自量,人家是縣丞,怎麼會理你個叫花子?”馬明笑道:“他還沒想清楚自己是誰。他要還是縣丞呢?就得聽我們老百姓說話。他要是犯人呢?就得聽我們難兄難弟們說話。”向縣丞終於瞟了眼馬明,道:“你有話就說,羅索什麼?”馬明說:“戴知縣是有名的清天大老爺,你幹嗎同他老人家過不去呀?我叫花子都聽說,戴老爺建龍亭,皇上都知道了。我還聽說,戴老爺吩咐大戶人家統籌田賦、稅糧,年年如數完稅納賦。”向縣丞大覺奇怪,望著馬明,問:“你一個要飯的,怎麼知道得這麼多?”馬明道:“我正是因為要飯,走村串戶,道聽途說,見多識廣。”老叫花子卻說:“怪了,我們也是要飯,怎麼就不知道這些事情?我們只知道哪裡殺了人官府沒有捉到兇手,哪家媳婦偷人被男人砍了。”叫花子們大笑起來,都覺著新來的這個人有些怪。

33劉景再上李家莊,已是晌午。村裡仍是不見半個人影,只見斷壁殘垣上積著雪,偶有出雪來的衰草在寒風中抖索。劉景隨意走到一家門前,敲了半,聽得裡頭有微弱的聲音,問道是誰。劉景只道是外鄉人,凍得不行了,想進來避避風。聽得裡頭說聲進來,劉景就推門進去了。裡頭很陰暗,劉景環顧老大一會兒,才看見炕上坐著位瞎老頭。

老翁說:“外鄉人?炕上坐吧。”劉景坐了上去,卻見炕上冰冷的。劉景問道:“老人家,就您一個人在家?”老翁說:“家裡人都到祠堂背聖諭去了。”劉景問:“背什麼聖諭呀?聽著真新鮮!”老翁長嘆道:“就怪那欽差!”劉景問:“什麼欽差?”老翁說:“你是外鄉人,不知道啊!這幾天京城裡來了個欽差。欽差昨還到過我們李家莊,縣衙怕我們驚著了他,不准我們出門。”劉景說:“不瞞您說,我是打京城裡來的生意人,皇上出行都是見過的。皇上出行,也不百姓出門啊!”老翁搖頭道:“您不知道啊,陽曲是知縣說了算,李家莊是李家聲說了算。我今年九十五歲了,經過了兩個朝代,也從沒聽說哪位皇上要百姓背聖諭”劉景說:“老人家,我剛從京城裡來,怎麼就不知道朝廷要百姓背聖諭呀?肯定是你們那個李家聲在搞鬼!”老翁道:“這話我可不敢說啊!”劉景心裡早已有數,猜著李家聲很可能是個劣紳,便設法套老翁的話兒。老翁悲嘆許久,心想同外鄉人說說也無妨,便道:“李家聲人面獸心,口口聲聲為鄉親們好,替鄉親們代賦銀、稅糧,暗地裡年年加碼,坑害鄉親啊!”劉景想清來龍去脈,故意說:“你們可以自己呀!”老翁道:“說來話長。前幾年我們這兒大災,小門小戶的都完不起錢糧。李家聲就替大家完了。從那以後,家家戶戶都欠下了李家聲的閻王債。賬越滾越多,很多人家的田產就抵給李家聲了。田產歸了李家聲,賬還是一年年欠下去,沒田產的人家,連人都是李家聲的了!白白給他家幹活!”劉景恨恨道:“這分明是劣紳,你們可以上衙門告他呀!”老翁說:“上哪裡告狀?李家聲同縣衙裡的戴老爺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替他撐啊!李家聲還養了幾十人槍的家丁,誰惹得起!”劉景道:“全村這麼多人,就沒有一個人敢出頭告他?”老翁說:“哪隻是一個村啊,周圍十幾個村的田土都快變成李家聲的了!男女老少幾千人,沒誰敢吭聲啊!今李家聲又讓大家去背聖諭,背不出的要罰三十斤大白麵!”劉景說:“我打京城沿路走了上千裡地,沒聽說哪裡要老百姓背聖諭,還要罰大白麵那就更奇了。我說呀,你們真得告他!”這時,忽聽外頭傳來哭聲。老翁側耳傾聽,哭聲越來越近,門被猛地推開,進來一個黑瘦小夥子,原來是老翁的孫子:“爺爺,我娘她吊死了!”老翁哀號道:“老天呀!黑柱,你娘她咋回事?”黑柱哭道:“我娘背了三次都沒背過,李家聲說要罰一百斤大白麵!娘想不開,跑到祠堂後面的老榆樹上吊死了!”劉景出門看看,見黑柱孃的屍體直放在塊木板上,一箇中年男人守在旁邊痛哭。劉景聽鄉村們勸,知道黑柱他爹叫大栓。

突然,見黑柱手裡拿著菜刀,從屋子裡衝出來。幾個女人忙跑上去,死死抱住黑柱,勸道:“黑柱,你別做蠢事了,你這是去送死!”黑柱怒吼道:“我要去殺了李家聲!”老翁倚著門,高聲喊著:“鄉親們行行好,搶了黑柱的刀,他不能去送死啊!”一位大嬸喝斥黑柱:“他家養了那麼多惡狗,你殺得了他嗎?”劉景接了腔,道:“殺得了他!”大夥兒突然發現這裡有個陌生人,都驚疑地望著他。劉景說:“李家聲作惡多端,該千刀萬剮!”有男人問道:“敢問這位是哪來的好漢?”劉景說:“你們先別管我是什麼人。李家聲藉口背誦聖諭,敲詐鄉民,死人命,其罪當死!”有人又問道:“聽你官腔官調的,莫不是衙門裡的人?”劉景道:“我說了,你們不要管我是什麼人。李家聲應衙門問罪,鄉親們千萬不可魯莽行事!”有人說:“越聽你越像衙門裡的人了。李家聲同縣衙戴老爺同穿一條褲子,誰去問他的罪?”劉景只道:“我領你們去捉了李家聲,送到衙門裡去!”大夥仍將信將疑:“好漢,你怕是二郎神下凡啊!李家聲養著幾十家丁!”劉景說:“你們跟我來,我自然拿得了他!”劉景說罷,掉頭往外走。大栓同黑柱父子了傢伙,跟在後面。男人們湊在一起嘀咕幾句,也都跟上了。幾個婦人飛跑著去家家戶戶報信,不多時全村男人都出來了。男人們著扁擔、鐵鍬、菜刀,跟著劉景往李家聲家趕去。

祠堂裡出了事,李家聲早已回到家裡,躺在在炕上水菸袋。下邊人聽得風聲,慌忙報信。李家聲一怒而起:“李大栓他敢!把人都給我叫上!”下人又道:“老爺,裡頭還有個人,像是昨天跟著欽差大人的!”李家聲大驚,問:“沒看錯嗎?”下人道:“沒看錯。”李家聲低頭想想,一拍大腿,笑道:“好,我叫他亂打死!”李家大門緊閉,幾十家丁靜候在裡頭。鄉親們擂門半,李家聲喊道:“放他們進來,別把門給壞了!看他們敢怎樣!”鄉親們蜂擁而入,朝李家聲叫罵。李家聲雙手叉,大聲叫喊:“你們想怎麼樣?我可是奉了欽差大人的吩咐辦事!”劉景喝道:“李家聲!”劉景正要開口,李家聲卻指著他大喊起來:“鄉親們,這位就是欽差大人手下!你們問問他!”劉景怒道:“李家聲,你真是大膽!”黑柱不分青紅皂白,朝劉景圓睜怒眼:“原來你是欽差的人?我先殺了你!”黑柱舉刀便朝劉景砍去。劉景閃身躲過,反手奪了黑柱的刀。鄉民們覺得上當了,掉轉朝劉景打來。劉景來不及開口,先招架幾個回合,跳出圈外,大聲喊道:“鄉親們,你們聽我說!”大栓血紅著眼睛,道:“官府的話我們不相信,今先殺了你再說!”大栓說著便往前撲,劉景把他一掌打回,回頭叫罵李家聲:“李家聲,你假傳欽差旨意,已是死罪!你還魚百姓,死人命,該千刀萬剮!”鄉親們停了手中,不知如何是好,都愣在那裡。李家聲直想挑撥鄉親們打死劉景,又喊道:“欽差大人專門來陽曲督造龍亭,命我教鄉親們背誦聖諭。不然,我李家聲哪有這麼大的膽子?”劉景道:“你膽子還小嗎?你強迫鄉親們背誦聖諭,已死人命了!你還包攬賦稅,擅自加碼,盤剝百姓,膽大包天!”李家聲哈哈大笑道:“包攬稅賦?我們戴知縣管這叫大戶統籌,欽差大人還要把我這個辦法上奏朝廷哩!”劉景說:“你休想煸動鄉親們!我就是要拿你去見欽差大人!”李家聲笑道:“你想拿我?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我還要拿你哩!我今兒個先滅了你!”家丁們黑壓壓擁了過來,劉景左右撲打,漸漸有些抵擋不住。鄉親們沒了主張,不知朝哪邊下手。黑柱喊道:“爹,看樣子欽差是個好官!”大栓道:“他是好官,我們就幫他!”大栓父子說罷,上前去給劉景助戰。鄉親們見狀,吆喝著朝家丁們打去。李家聲見鄉親們人多勢眾,畢竟心裡犯怯,想溜回屋裡去。劉景飛身上前,擒了李家聲,喊道:“你們都住手!不然我先斬了這個惡人!”家丁們見勢不妙,都收了手。

慢慢黑了下來。劉景同大栓、黑柱並幾個青壯漢子,連夜帶著李家聲去了縣衙。戴孟雄已經睡下,聽得通報,慌忙跑到大堂,指著李家聲鼻子痛罵,吩咐衙役把他關進監牢。李家聲自是喊冤不止,戴孟雄黑著臉,像個鐵包公。

馬明見李家聲被帶了進來,便知道劉景已從李家莊回來了。他早已同向縣丞悄悄兒了底細。原來向縣丞名喚向啟,私下說過要參戴孟雄,不料前幾小人傳了話。戴孟雄知道欽差來了,便先把向啟關了起來,過後再尋法子收拾他去。

34陳廷敬同傅山正詩作畫,劉景一頭撞了進來,匆匆把李家莊的事情說了。陳廷敬聽了臉大變,沒想到看上去再好不過的大戶口統籌,卻是劣紳坑害百姓之法!他上的那個摺子,若是叫皇上準了,那就害了天下蒼生!陳廷敬痛悔不已,卻不知如何處置。倘若再上摺子奏請皇上不要準那大戶統籌辦法,必然獲罪。皇上一來會怪他處事草率,情同戲君;二來朝廷正缺錢糧,皇上明知這個辦法多有不妥也會照行不誤。陳廷敬背手踱步,琢磨再三,道:“我得連夜寫個摺子,請求皇上不要準那大戶統籌之法。”劉景也察覺事有不妥,問:“老爺,這成嗎?”陳廷敬嘆道:“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獲罪。我受責罰事小,天下百姓受苦事大!”傅山勸道:“陳大人不必自責,您的心願是好的。下面出來的把戲,你們京官下來,最易上當!”陳廷敬突然發現不見馬明,問道:“馬明呢?”劉景聽說馬明還沒有回來,也急了起來,便把他倆如何划拳,馬明如何又扮了叫花子的事說了。大家聽了,都笑了起來。陳廷敬也忍俊不,笑道:“你倆怎麼像玩孩子把戲?”劉景道:“老爺,您不知道,陽曲街上也是行人稀少,最奇的是不見叫花子。我想這縣城裡啥都可以少,只有叫花子少不得的。沒有叫花子,肯定有文章。”陳廷敬道:“看來陽曲縣衙廟小妖風大,馬明不會出事吧?他沒說扮了叫花子如何行事?”劉景說:“他說直接去縣衙要飯,看戴孟雄如何處置。”珍兒說:“真怕出事。戴孟雄是見過他的,認出來了,不要加害他?”大順哼著鼻子,說:“我不信他真吃了豹子膽,敢加害欽差的人!”正是這時,有人進來稟報,說陽曲知縣戴孟雄來了。劉景不由得起了桌上的刀,陳廷敬搖搖手,悄聲說:“看他如何說吧。”戴孟雄進得門來,哭喪著臉,撲通跪在地上,道:“萬萬請欽差大人恕罪!”陳廷敬問道:“你何罪之有?”戴孟雄說:“卑職有失察之罪!屬下向啟,一直欺瞞我。他同李家聲等劣紳暗中勾結,做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什麼捐建龍亭、大戶統籌,都是向啟出來糊上頭的鬼花樣!其實是藉機掠奪百姓!”陳廷敬說:“朝廷接到的捐建龍亭的奏本,可是你請山西巡撫轉奏的!”戴孟雄叩頭道:“卑職罪該萬死!卑職上奏以後,才發現其中另有文章。可是,卑職怕丟了烏紗帽,只好順水推舟,一邊想實實在在的把龍亭建好,一邊著手查辦向啟。欽差大人來陽曲之前,卑職已把向啟關起來了。”陳廷敬說:“你答應得好好的,三之內把建龍亭的捐錢賬目給我,原來是在蒙我啊!”戴孟雄道:“卑職有苦難言,萬望欽差大人恕罪!還有那大戶統籌辦法,只要管住大戶人家不借機敲詐,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我想將計就計,乾脆把向啟盤剝百姓的壞事做成好事。事已至此,卑職只好如此。”陳廷敬又問:“今可曾有個叫花子到縣衙要飯?”戴孟雄道:“聽師爺楊乃文說,確實有個叫花子到縣衙鬧事,把他關起來了。”劉景問道:“這就奇怪了,叫花子要飯也犯法了?”戴孟雄道:“說到這事,卑職正要稟報,聽說欽差要來,向啟怕了馬腳,瞞著我把城裡的叫花子都抓起來了。我也是剛剛知道這件事情,已吩咐下去連夜把叫花子放了。欽差大人為何問起那個叫花子?”陳廷敬笑而不答,只道:“戴知縣果然幹練,今事今畢,絕不過夜啊!”戴孟雄叩首道:“卑職哪敢受此誇獎!萬望欽差大人恕罪,明請欽差大人和卑職一道同審向啟跟李家聲。”陳廷敬說:“好,我答應你。你回去吧。”戴孟雄走了,陳廷敬說:“這回馬明可受苦了。深更半夜,數九寒天,城門緊閉,他上哪裡去?”劉景覺得不好意思,就像他害了馬明似的,說:“唉,只怪他運氣差,划拳劃輸了,不然我去扮叫花子。”陳廷敬道:“陽曲的鬼把戲,到底罪在戴孟雄,還是罪在向啟,現在都說不準。”珍兒道:“我看肯定都是戴孟雄搞的鬼!”陳廷敬說:“我也覺應該是戴孟雄之罪,但辦案得有實據!他敢把向啟同李家聲到我面前來審,為什麼?”劉景道:“除非他同李家聲串通好了,往向啟頭上栽贓。”陳廷敬說:“李家聲害死人命,反正已是死罪,他犯不著再替戴孟雄擔著。我料此案不太簡單。天快亮了,你們都歇著去,我自會相機行事。”劉景、大順等退去,陳廷敬卻還得趕緊向皇上寫摺子。珍兒看著心疼,又知道勸也沒用,就陪在旁邊坐著。天快亮時,摺子方才寫好。珍兒侍候陳廷敬小睡會兒,匆匆起用了早餐,下山往縣衙去。

陳廷敬在縣衙前落轎,戴孟雄早已恭敬地候著了。楊乃文低頭站在旁邊,甚是恭順。戴坤仍是轎伕打扮,遠遠的站在一旁,偷偷兒瞟人。進入大堂,陳廷敬同戴孟雄謙讓再三,雙雙往堂上坐下。衙役們早已在堂下分列兩側,只等著吆喝。戴孟雄問:“欽差大人,我們開始?”陳廷敬點頭道:“開始吧。”戴孟雄高聲喊道:“帶陽曲縣丞向啟!”吆喝下去,竟半天沒人答應。戴孟雄再次高喊帶人,仍是不見動靜,便厲聲喝斥楊乃文,叫他下去看看。過了好半晌,楊乃文慌忙跑來,回道:“回欽差跟戴老爺,典獄說向啟昨夜裡跑掉了!戴老爺吩咐放了叫花子,不曾想向啟跟李家聲,都混在叫花子裡頭逃走了!又說李家聲已被人殺死,正橫屍街頭。庸書猜測,這必定是向啟殺人滅口。”陳廷敬頓時急了,他昨夜左右尋思,想到了種種情形,就是沒想到會出現這等變故。陳廷敬料定鬼必是出在戴孟雄身上,不然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說好要審的兩個人,一個死了,一個不見了。戴孟雄見陳廷敬陰沉著臉,便一副請罪的樣子,道:“欽差大人,卑職也不知道事情會成這樣呀!這案子就沒法審了。”陳廷敬緩緩道:“我想這案子還得繼續審。”戴孟雄忙點頭道:“當然審!當然審!可是…審誰呢?”陳廷敬突然喊道:“帶陽曲知縣戴孟雄!”戴孟雄頓時傻了,臉先是發紅,再是發白。劉景一手按刀,大步上前就要拿人。戴孟雄呼地站了起來,咆哮道:“欽差大人,我可是朝廷命官,不是你隨便可以審的!我戴孟雄堂堂正正,兩袖清風,治縣得法,牧民有方,年年錢糧如數上解,山西找不出第二個!”陳廷敬卻是語不高聲,說道:“陽曲百姓只知戴老爺,不知向縣丞,你休想往他頭上栽贓!李家聲雖已死無對證,可他早已向劉景一一招供了。”戴孟雄吼道:“李家聲已死,你休想拿死人整活人!”陳廷敬一拍桌子,道:“劉景,先把他拿下!”劉景拿下戴孟雄,推到堂下按跪了。戴坤本是低頭站在外頭,聽得老爹被擒,板忽地了起來,飛跑著衝進大堂,高聲叫罵。卻見外頭突然閃進一人,一把揪住了戴坤。此人正是馬明,穿得破破爛爛,向啟跛著腳隨在後面。

向啟身上滿是血汙,上前拜見了陳廷敬。原來,戴孟雄昨夜吩咐放了叫花子,為的就是殺人滅口,矇混過關。他算死李家聲會趁亂逃掉,向啟必定要去追趕。戴坤便同楊乃文候在外頭僻靜處,各自刀砍了他們。馬明緊追而來,向啟同李家聲都已倒地。李家聲慘叫不止,向啟只緊緊按著大腿。戴楊二人見遠處有人,趕緊跑開了。哪知楊乃文畢竟是個書生,下手無力,又沒有砍著要緊處,向啟竟撿回條命。李家聲是戴坤下的手,叫喚著就嚥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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