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花兒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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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盆韭蓮開花了。

昨天還是玫瑰的花苞，箭一般指向天空，今天就完全綻放，粉的花瓣張開又向上方掬起，象捧著什麼寶貝要奉獻給誰的樣子，看著，你就忍不住去親吻那花朵，如同親吻一個可愛的孩子。

韭蓮在我們家十多年了，想到這，我不連聲向它低語:“謝謝，謝謝。”發自真心的謝。因為象我這樣不善養花的人，每每養花之後，收穫的只是一些空空的花盆，花們不是旱死，就是澇死，總是棄我而去。望著那些空花盆，我的心也空蕩蕩的，只有惆悵。而韭蓮，這麼多年了，不但不離不棄地跟隨著我，而且還年年開花，給我驚喜。

記得有一年，我把它的莖扔到了一個廢棄的大花盆裡，想讓它在那兒好好冬眠一下。可來年天，就把它忘記了，沒有移栽在合適的花盆裡，直到有一天，意外的發現從那個大花盆裡鑽出幾油油的綠葉，才知道，受著的氣息，它就在那裡又生長起來。沒人給它澆過水，它是怎麼長起來的？也許我給別的花兒澆水時，不小心灑了那裡一些，它就長起來了？真是對它萬分抱歉，也不佩服它的生命力。

去年冬天，一直把它放在暖氣上邊的窗臺上，它越長越旺，葉子比天夏天的時候還要肥還要綠，好像還要開花的樣子。我先生看了，很不忍心，說“冬天它應該休息，你讓它長這麼好，明年怎麼辦？”我趕緊把它端到陽臺上，過幾天再去看它，那麼長的葉子全都耷拉下來了。我想，這可完了，明年是甭指望它會長得好了。沒成想，它竟又開出了這麼漂亮的花！

哎，韭蓮，為什麼呀，你竟能…

“還記得嗎？這花兒打咱們結婚時就有。我還和它照過一張相咧。”我翻出十多年前的照片給先生看。他沒細看，只幽幽說了一句:“這是從咱爺爺那兒拿的。”我才猛然記起這花的來歷。先生的爺爺酷愛養花。每年總在院子裡養一缸荷花，還有幾盆一串紅、胖娃娃，還有好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花兒。侍這些花花草草，是他的最大樂趣之一了。

每次去看爺爺，我們都要在花那兒連，然後不住口地誇讚。爺爺就抬起頭來:“走的時候拿著。”我們趕緊連聲說不，找的理由是太沉，路上不好拿什麼的。其實是不忍心，應該我們送給爺爺一些花兒的，怎好意思把爺爺心培養的花兒拿走？後來才覺到，爺爺是很希望我們拿著的。在問我們要不要花時，他的目光裡很有一種期望、一種熱切。他喜歡自己的孫子孫媳，給他們一盆花兒，他不但不會捨不得，還萬分高興呢。我們也就樂得拿走了。這盆韭蓮也就是這樣來到了我們家裡。

再後來，我們把一週歲的女兒放到了鄉下，公公婆婆沒空兒看的時候，就把她給了爺爺。我們聽說，女兒一不乖了，爺爺就用自行車馱著她，繞著村子轉一圈，她就安靜了。到爺爺那兒看望女兒，就見爺爺把她慣得沒個樣兒。吃飯的時候，用筷子在這個碗裡挑一下，那個碗裡撅一下，把菜得滿桌子滿炕都是。爺爺還滿面笑容地看著她，好像在欣賞她的能幹。我們趕緊上前阻止，可她又把一雙肥肥的腳丫擱在了矮矮的飯桌上了，惹得我們厲聲呵斥。但爺爺卻不願意我們嚇唬他的重孫女，忙阻止我們動怒。哎，她就是爺爺的花兒，爺爺寶貝她得很呢。

爺爺去世的時候，我們的女兒快五歲了，還不懂事。看見大家穿著孝衣戴著孝帽嚎啕痛哭，覺得很好玩。她還有比她大不了幾個月的她的堂姐，跟在出殯的隊伍後面，在我們哭聲的伴奏下手舞足蹈。大家夥兒臉上掛著淚，但也忍不住看著她倆微笑。我輕輕對她說:“月，你老爺爺最疼你了，他去世了，你應該哭啊。”她就一臉茫然地看著我，本不曉得我說的是什麼。我也只有嘆氣。後來想想，她老爺爺如果死後有知，看著他的重孫女兒在隊伍後邊那又唱又跳的樣子，說不定也會覺得她可愛，也會心裡高興，並不會責怪她呢。

我是那麼喜歡爺爺，在他溫柔目光的籠罩下，常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最受嬌寵的孩子。他走了以後，我常常會因思念而痛哭。但是不敢讓先生知道，因為他更愛他的爺爺，愛到無法言說。我不敢跟他。在爺爺祭的時候，我會叫過女兒，讓她對著她老爺爺的照片唱歌。我說:“老爺爺最喜歡聽你唱歌了，給他唱一個吧。老爺爺耳朵背，你要大聲唱。”女兒已經習慣了在老爺爺面前大聲唱歌給他聽，也就聽話地大聲唱歌給老爺爺的照片聽。我表揚她:“真乖。”以前老覺得爺爺不在了，留給我的只是深深的遺憾。我老象個孩子一樣委屈地想，他為什麼不能老活著呢。他去了，我再到哪兒去找他呢，我常常覺得生死相隔的無奈。而今天韭蓮的開放，卻彷彿藉了我的心靈。我想，爺爺愛的花兒還在，那麼爺爺還在。爺爺愛的重孫女還在，爺爺愛的我們還在，那麼爺爺還在。所以我對著這盆韭蓮盡情地淚，也盡情地享受，享受有爺爺陪伴的安寧和快樂。

韭蓮真是太平凡不過的花兒。光聽名字就普通得夠可以，因為葉子象了韭菜，竟被喚成了韭蓮。但不管名字多普通，它依然美麗。你仔細看，那六個粉的花瓣上佈滿縱向的細細的紋絡，顯得分外的雅緻。雌蕊是白的，頂端分出三個小叉，短短的，彎彎的，可愛的象初生嬰兒的手指。四周六細細的雄蕊上滿是金黃的花粉，金黃的花粉染黃了白的雌蕊，甚至把粉紅的花瓣的一部分也染成了金。真是讓人越看越愛。

爺爺的生命也是這樣，平凡，但也美麗。而且，是永生的，因為他愛過，哪怕他去了，在這空氣裡，也永遠會盪漾著他的愛，或者是一縷陽光，或者是一絲微風，或者是這韭蓮的清芬，都在告訴我:爺爺還在。生命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