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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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有電話將他帶回現實。
“喂,我是高葦。鄭總你身體好些了嗎?昨天上面的領導來檢查工作了,何林副總做的工作彙報。上面的領導好像對公司的工作不太滿意…”
“知道了,還有別的什麼嗎?”鄭川心煩意亂地打斷了高葦的話。他知道有人趁他病休期間在公司興風作。
“和我明爭暗鬥,你們還了點!”他在心裡罵道。國企的人事關係從來就很複雜,他對此已見怪不怪。
高葦說話被鄭川打斷後一時有點尷尬。
“其他沒什麼了。”她在電話裡說“只是我自己最近老不舒服,從慧靈寺回來後就冒了,幾天了還頭痛腦熱的,這倒沒有什麼,但你的辦公室常傳出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你的辦公桌上翻動紙頁,有時又像一個女人在捂著鼻子哭。我每次推門進去,但裡邊又什麼也沒有。這事我沒對任何人說,不然公司裡的人會說總經理辦公室鬧鬼,這話傳到外面去不好聽。不過我想,會不會是那個古董花瓶的原因,那個繪在花瓶上的古代女子,我現在真的不敢看她,看久了覺得她的眼睛會動似的。鄭總,不是我
信,這種被清代某座深宅大院裡用過的東西,沾染了當時的陰氣,會對人有影響的,我想還是把它拿走算了。”
“你可別動它。”鄭川對著電話說“那可是值錢的東西。什麼陰氣太重,你年紀輕輕的哪來的這一套。一定是你自己疑神疑鬼的,辦公室沒人怎麼會有聲音。沒事,是你自己聽錯了。”鄭川放下電話後,在屋子裡踱了一會兒步,然後坐下來喝茶。天已經黑了,客廳裡的燈光照出空蕩,一個家裡如果只有男主人一人時就是這種覺。本來,有商界朋友請他去赴晚宴的,但他拒絕了。這幾天他就想一個人待著,多少年來沒有這個習慣了。在鄉下當知青時,他倒是常有獨自發呆的時候。
高葦的電話使他想起了買那個古董花瓶的情景,他是在眾多的古董中一眼喜歡上這個花瓶的。古董店的王老闆說,這是你的緣分,也許你前輩子用過它,所以一看見就眼。鄭川說那我上輩子是某個府上的老爺或少爺了,每天有丫環往這花瓶裡
花。王老闆說那可說不準,誰能記得上輩子的事呢?不過你這樣喜歡這花瓶,肯定是有緣分。這些話,當時只是隨口的玩笑,現在認真想來,鄭川反而覺得不是沒有可能了,因為人如果真有前世,那他曾經用過這花瓶也完全可能。但是,人的今生記不住前世,前世還有什麼意義呢?人是愛遺忘的動物,如果不是那些郵件,他連和林曉月的經歷都差點忘記了。從這個意義上說,人的一生有點像掰包穀,掰一
丟一
,最後仍然是兩手空空。
睡覺前,鄭川坐在電腦前,想再讀一遍那些神秘的郵件。那些30年前想聽而沒有聽到的傾訴,現在他可以從郵件中慢慢地傾聽。他彷彿坐上了一隻逆水而上的船,到了那人跡罕至的上游,那裡滿是逝去的時光,讓他驚詫而連。
郵件打開後,他驚了一下,新郵件來了!仍然是林曉月的郵件,寄信郵箱名仍然是"mailto:you-lingtom">you-lingtom(幽靈信箱)。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這封新到的郵件———郵件名:往事(4)人只有在年輕的時候,才有機會體會虛無縹緲的東西。你還記得那夜的星空嗎?那些像金黃的蜂群一樣擠滿夜空的星星,又亮又低,彷彿要掉到我們肩上來似的。
那處碾米房,你還記得嗎?水輪機轟隆隆的聲音聽來像人的鼾聲,因為我們離它很遠了,我們在河邊漫步。秋天,打米的人很多,我的那兩筐穀子要等到半夜才能打。這樣,與其在碾米房排隊等候,不如到田野上去走走。你是專門來替我挑穀子去碾米房的,人多等候卻給了我們一次意外的漫步。
人生的大事和小事怎麼區分呢?那夜的漫步應該連小事也算不上,可是它卻留在了我的生命中。我閉上眼便能看見那夜的星星,它使我們談起了很多虛無縹緲的東西。
你說:“人要是沒有眼睛,我們就永遠不會知道天上有那麼多星星。”我說:“世界上有沒有眼睛的生物嗎?”你說:“海里有,盲魚。但它有嗅覺。地上也有很多,蛇也是不用眼睛的。”我說:“謝上帝給了我們五官。”你說:“如果上帝再多給我們一些
官的話,也許我們看見的世界是另一個樣子。至少,我們能發現古人們在我們旁邊耕田紡紗,遠處的山邊還在打仗。”我笑了,覺得你的思維很好玩。物質不滅能這樣解釋嗎?時空真的有很多層嗎?像千層餅一樣,我們被夾在其中的一層而不知另一層的事。我抬頭望見
星劃過夜空,它是否掉到千層餅的另一層去了呢?
我們就這樣走著,漫不經心地說著我們的胡思亂想。河邊的青草味和水腥味給人荒涼,彷彿這氣味來自另一個星球。而碾米房在遠處傳來低沉的“轟隆”聲,帶給我們人間的溫暖。秋夜涼了,我不自覺地將雙臂抱在
前,我說那些星星離我們再近一點也許就有熱量了。你說我的
受可以寫詩了。其實,人年輕的時候都是詩人,時光
逝,人便變得遲鈍了。
如今,那夜的星空已經遠去。其實它還在我們頭上,只是我們已經看不見它了。我們成了海里的盲魚,只有水溫的變化使我依稀記起星星的光和熱…
鄭川讀完這封郵件,久久地對著電腦屏幕發呆。他努力回憶那個星夜的事,但已經很模糊了。在情經歷中,女人的記憶總是比男人鮮明,這封郵件記敘的過去讓他再次驀然回首。從那以後,他和女人的接觸中從沒有過那種談話,並且,談那種話題的時代也死去了。現在的人們不這樣說話,就像免費歌曲代替古典音樂一樣。
鄭川進了臥室上睡覺。之前他將樓下樓上的門窗都檢查了一遍,這也是他當知青時養成的習慣。鄉村的夜特別黑,萬籟俱寂中偶爾的狗吠也讓他心驚。他睡覺前必須反覆檢查門窗關好沒有,這是一種本能的恐懼。
上後一下子不能入睡,林曉月的郵件讓他
慨,要是她沒死的話,他真是想見她一面了。從鄉下回城後就失去了聯繫,不知不覺人就進入中年了。人生太快了,可人生的意義是什麼呢?
糊糊之中,鄭川突然聽見樓梯上有腳步聲傳來。誰進了他的房子?他下了
,站在臥室門後緊張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咚———咚———咚———”真是有人在上樓。子出差了,女傭回了老家,這樓上樓下的房子裡除了他不會有第二個人。他
到
骨悚然,輕輕地開了臥室門,走到門外向樓梯口望去。
漆黑之中,鄭川什麼也看不見,只聽見上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伸手摸到了廊燈的開關“叭”的一聲,燈亮了。與此同時,他看見一個女人站在樓梯口。
這是個年輕女人,穿著白長裙,披著一條披肩。她揹著光站著,這使她的面容不太清楚。
“你是誰?”鄭川大聲問道。
“你不認得我了嗎?”女人說“我是來問一問,我給你的郵件你都看了嗎?”是林曉月的聲音。鄭川突然到恐懼,他想問你不是已經死了嗎,但喉嚨裡總是發不出聲音。他像魚一樣地張著嘴說不出話…
鄭川在又急又怕中醒了過來,心“怦怦”地跳著。他開了臥室的燈,好一會兒才從夢的情境中脫離出來。他聽了聽臥室外面,一點兒聲音也沒有。然而,這個奇怪的夢讓他放心不下。他走出臥室,開亮了各處的燈,將樓上樓下的空房間都看了一遍,沒發現任何異樣。
座鐘正指著凌晨1點,在這夜半時分,鄭川突然發現電腦還是開著的。他動了一下鼠標,屏幕亮了,上面是林曉月的郵件,是他忘了關電腦嗎?
12夜半時分,鄭川坐在電腦前給林曉月敲了一封短信。鍵盤的“叭叭”聲在寂靜中顯得讓人心驚跳,他是在給誰發信呢?無論如何,這信必須發出,他不能再忍受恐懼的折磨了。
郵件名:鄭川給林曉月你的郵件我都讀過了,我相信這是你寫給我的,因為只有你才知道我們30年前那些具體的往事。
但是,我不知道你現在在哪裡,你工作的雜誌社和你住過的醫院都證明你已死去,這是真的嗎?為什麼我還會收到你的郵件,我不明白。
如果你還在人世,我是願意見到你的。慧靈寺見面我沒有來,因為我看見郵件時約會的時間已經過了。我的秘書代我赴了約,你看見她了嗎?她來赴約沒有什麼惡意,她只是想替我做點事,你不要為這件事生氣。
早年的事,我原以為已經忘記了,但你的郵件將我帶回了從前。我認為那是生命中最有價值的時期,我沒想到你還記得那樣清楚。
告訴我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現在成天神恍惚,我必須知道你究竟還在不在人間。
鄭川發出這封郵件後長出了一口氣。他關閉了電腦上睡覺,很快便睡著了,也沒有夢再來干擾他。早晨起來,他第一件事便是打開電腦,迫不及待地調出郵箱一看,沒有回信。他想也許她還沒看見他的郵件吧。
趁著新的郵件還沒到來,鄭川將自己的郵箱密碼作了更改。這樣,高葦就不能打開他的郵箱了。慧靈寺約會一事,使他覺得高葦參與進來會讓事情更復雜,因為女人和女人總是容易心生忌妒。儘管林曉月到現在為止只是一個影子,但她既然能寫信,就還有著人的正常情,這種私密的事,她一定不願讓旁人參與。
鄭川更改了密碼後,打電話告訴高葦說,他已經換了新的電子郵箱。他的名片也需要重新印過了,將名片上的郵箱名換成新的。高葦不解地問,你將原來的郵箱廢了,是想避開那些奇怪的郵件來打擾你嗎?鄭川不置可否。
從這天起,鄭川將林曉月與他聯繫的郵箱完全隱蔽起來了。也許他預到這事不會輕易完結,還會有些什麼郵件發給他完全無法預料,他決定自己來面對這件神秘的事件。他努力回想林曉月當知青時的身影,以此來抵抗可能是來自於一個死者的恐懼。
晚上8點,天剛黑,他看見了林曉月發給他的新郵件。
郵件名:曉月給鄭川你問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其實很簡單,我認識了一個新朋友,叫崔娟,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她以前在方城大廈上班,見到過你的名片,那上面有你的郵箱名,我就按照這郵箱給你發郵件來了。
很多年沒有聯繫了,青已過,人到中年,能和你聯繫我很高興。我還想見到你,今晚12點,在你的辦公室見面好嗎?我等你。
鄭川讀完這封郵件,頭皮發麻了。崔娟,那不是一個多月前死在地下停車場的女孩嗎?林曉月怎麼會認識她?這說明她們都是死人。還有,怎麼會約在半夜見面呢?正常的人不會在這個時間約會。她還說“我等你”這說明她可以在半夜進入到自己的辦公室,鬼魂才有這種本領。
這之前,鄭川對神秘郵件估計了兩種可能。一是林曉月並沒有死,這樣,他和她一見面就清楚了;二是林曉月死了,有人在替她發郵件,那麼,這發郵件的人如果敢來見他,事情也清楚了。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會是這種結果———林曉月真的死了,並且從剛死去不久的崔娟那裡知道了他的信息,所以才和他聯繫的。
現在已是晚上8點多鐘,離半夜12點的約會還有3個多小時,他去不去赴約呢?想到半夜去那座空無一人的寫字樓,鄭川膽怯了,單是那種時候進入電梯間就讓他不寒而慄。他記起了在電梯間遇見的女孩,長髮遮住了半邊面孔,她是死去的崔娟還是林曉月?她在大樓裡到處遊蕩,從24樓廢墟般的裝修場地,到3樓的步行樓梯口,她鬼魅般地與鄭川相遇。而今夜,她會坐在他的辦公室等他嗎?如果她是死去的崔娟,是她將林曉月引來的嗎?
能不能約幾個人一起去赴約呢?這樣鄭川的膽子會大一些。但轉念一想,不行,這樣也許就什麼也看不見了。並且,自己有可能還會受到懲罰。鄭川現在為自己向那個神秘郵箱發信詢問到後怕了,如果他不聯繫,也不會發生這種騎虎難下的事。
鄭川心神不定地熬到晚上11點,決定還是去辦公室赴約。他做出這個決定的理由是,不可能有鬼魂,絕不可能!他一定要去看一看,在夜午12點,誰會進入到門窗緊鎖的公司,坐在他的辦公室裡等他。並且,方城大廈這幢寫字樓雖說晚上無人,但畢竟坐落在繁華的市區,他不相信在這現代城市的中心會發生鬧鬼的事。他活了40多歲,什麼時候見過鬼了?要見面的畢竟是女人,不會給自己帶來太大的危險。只有見了面,才能真相大白。
他走出家門,驅車駛出了這個高尚住宅區。晚上11點,城市仍是燈火輝煌。街上人來車往,這使鄭川心裡輕鬆了一些。不過,當他將車駛進方城大廈地下停車場以後,他開始後怕了。地下停車場的陰暗清冷讓他到了一種莫名的危險。
他將車停在f區,關車門的時候他往四周看了一眼,一個多月前那個叫崔娟的女孩死在地上的情景在眼前閃了一下。硬著頭皮在停車場的陰影中穿行,他到一輛輛泊在暗影中的車像靈柩一樣讓人心裡發緊。他來到了停車場的角落,上了幾級臺階,沿著一條窄窄的巷道走到電梯門前,伸手按了下按鈕,金屬的電梯門沉重而悄無聲息地開了。
鄭川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刻突然升起的恐懼是那樣強烈。面對無聲無息向他敞開的電梯,他沒敢向那狹小的空間裡走進去。那個白光照著的金屬小空間是那樣清冷,他想像著一個人走進去,那沉重的門關上後會發生什麼事。電梯會聽話地在他要去的17樓停下嗎?如果莫名失靈,或者中途停下進來一個什麼人怎麼辦?已經快到半夜12點了,即使順利到了17樓,用鑰匙打開公司的玻璃門,他又怎麼面對黑漆漆的走廊和無數門窗緊閉的辦公室。現在那裡是個空無一人的地方,只有他的辦公室不知道被誰將門打開了,有燈光從屋裡映出來,他敢走進去嗎?
鄭川越想越怕,站在電梯門口不敢往前跨出半步。電梯門彷彿不耐煩似的又緩緩關上了,他返身向停車場走去,一直到逃命似的將車開上燈光明亮的街頭才鬆了一口氣。
他失約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夜午12點只有鬼魂才會在黑暗中等他。但是,如果林曉月真要找他呢?夜午12點以後,她會不會到家裡來找他呢?她既然能進入門窗緊鎖的位於17樓的辦公室,同樣,肯定也能進入他的家。而他的失約如果讓她生氣的話,她會不會以她的骷髏面目嚇他個半死呢?
鄭川將車在街邊停下,他突然不敢回家了,家裡空無一人,他至少得將今夜躲過才行。明天看看郵箱裡她會怎麼說,再決定該怎麼辦。
鄭川果斷地將車開進了一家星級酒店。這是他會見商務客人常來的地方,燈光明亮,環境優雅,給人以安全。
在舒適的酒店房間裡,他一點兒睡意也沒有。閉上眼便看見寫字樓裡他的辦公室,亮著一盞幽暗的燈,一個女人坐在裡面等他,他無法想像她的面容。他在上翻了一個身,又想著他家裡的情景,再過一會兒,辦公室裡的女人也許會進入他的家中,穿過客廳,一步步走上樓梯進入他的臥室…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讓他吃了一驚,誰會給他的房間打電話呢?他遲疑了一下後拿起話筒,一個女人的聲音,是酒店桑拿室打來的,問他需不需要按摩服務。
鄭川接受了。這一次,他不是要可以提供服務的按摩小姐來房間作樂,而是希望房間裡多一個人,這樣他
到踏實一些。
很快,一個20歲左右的女孩來到他的房間。她長髮披肩,俯身給鄭川做按摩時長髮不斷地遮住面孔,這讓鄭川心裡莫名地緊張。
“你把頭髮束起來好不好?”女孩笑了笑,將長髮盤在頭上。
1個小時後,鄭川到身心都放鬆了,倦意襲來,他給她付足了小費讓她離開。
他糊糊地睡去,但睡得極不踏實,任何一點聲音都可以將他驚醒。因此,他聽到了走廊上的腳步聲。開燈看了看錶,凌晨3點15分。這種時候,誰還會在外面走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