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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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西天邊最後一抹晚霞漸漸隱去,暮很快就把四十里鋼城籠罩在一片混沌之中。仙峰市在全國知名,並不是因為有仙人山風景區,而是因為東方鋼鐵集團公司坐落在這個城市裡,城區內的百餘萬市民中,東鋼職工及其家屬佔了近八成,所以多年來就有“東鋼打雷,仙峰就要下雨”的說法。不僅城區的一半地盤被東鋼佔據,更讓歷屆仙峰市領導氣短的是,東鋼一個月上繳的利稅額比仙峰市地方企業全年創造的效益都要高,而這筆錢卻不歸地方財政支配。正因為如此,仙峰市的市委書記、市長們在東鋼老總面前總是不能理直氣壯地說話,就像年輕的繼母面對已經長大成人、事業輝煌而且掌握著家庭經濟命脈的長子一樣,一言一行常常要看人家的臉
。仙峰市不被人稱作“山城”卻被尊為“鋼城”
“鋼都”正是緣於此。對這一點,蘇雲騁也毫無辦法,雖然他多次在不同場合呼籲,仙峰市是個旅遊名城,卻仍然改變不了世人對這個城市的傳統印象。
華燈初上,市委、市政府前面的東方廣場突然熱鬧起來。市委宣傳部和市文化局聯合主辦的首屆社區文化建設成果展演活動在鏗鏘的鑼鼓聲中拉開了帷幕。這是年前市人代會上提出的“提高城市品位大行動”具體內容之一。蘇雲騁在做政府工作報告時強調,除了在基礎建設上要全力抓好十件大事外,軟環境的治理也要跟上;配合街道變社區的體制改革,對更好地發揮居委會的作用要有更大的力度。穆有仁和冉飛在一起一碰頭,就搞出這樣一個方案——選派一百名大學畢業生充實到各居委會任主任或副主任,由他們主抓社區文化建設,以
接“五一”國際勞動節為契機,組織一場大型廣場文藝晚會,展示各個居委會的新風貌。
由於是以市委宣傳部的名義發起的活動,而且市、區文化部門在人力、物力、財力上給了很大支持,所以各個社區的黨的工作委員會表現得都很積極,在短短的時間裡,就排練出許多過硬的節目。今天的展演,是在各城區調演的基礎上優中選優最後確定的節目。
為了表示重視,蘇雲騁率領市級領導成員全部出席了展演開幕式。萬餘平方米的廣場上人頭攢動,絲竹幽揚,歡聲笑語不絕於耳。穆有仁坐在蘇雲騁身邊,不時向他介紹節目的情況。冉飛作為展演活動的總指揮,在舞臺後面坐鎮,忙得嗓子都嘶啞了。
“去年您在全市宣傳工作會議上提出要大抓‘主旋律’作品,真是太重要了。”穆有仁說“會後這段時間,宣傳部和文化局聯手搞了個‘品工程’,確定了幾齣打炮的大戲,試演以來,反響非常熱烈,特別是京劇團的五幕現代戲《
人》,更是大受歡
。您若有興趣,可不可以親自看一場彙報演出,給他們把把關?”
“文藝方面我是外行,談不上把關。”蘇天騁笑著說“不過京劇嘛,我還是喜歡的。也好,你和冉飛安排一下,哪天把市委、市政府負責意識形態工作的領導和部門找到一起,大家一起去欣賞欣賞嘛!還有,最好再請幾位戲劇界的老前輩或者專家,他們是可以把關的。”穆有仁高興地連連點頭。
姜秘書穿過人群走到蘇雲騁面前,告訴他省裡肖副省長來電話。蘇雲騁起身往外走,同時示意穆有仁跟著。穆有仁越發受寵若驚,忙不迭地跑在前面為蘇雲騁引路。三個人一道往幾步開外的市政府大樓走去。
穆有仁今年快四十歲了。上學時正趕上“文化大革命”沒讀過幾天書就到“廣闊天地”去接受“再教育”了。後來恢復高考,由於底子薄,只考上仙峰市屬的師範學校,畢業後委委屈屈地當了個小學老師,專教美術。但他頭腦靈活,嘴巴也甜,而且還能畫兩刷子,很快就被區教育局一位喜愛畫畫的副局長相中,調上去做了幹事,一年多後又通過關係進仙峰
報社搞版面設計。在報社,他知道自己學歷、資歷、能力都算不上上乘,所以就本著“夾著尾巴做人”的原則,兢兢業業地埋頭苦幹了十年,終於從一個普通編輯一步步上臺階,最終成為報社的最高領導——社長、總編輯兼機關黨委書記。古明帆來仙峰就職後,他得知新市委書記是秋未寒當年的老師,便把秋未寒硬生生地從一個文化部記者直接提為主抓採訪工作的副總編輯。此舉不僅令秋未寒很尷尬,也在報社內引起很大議論,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穆社長是拿著秋未寒當禮物,給市委書記暗送秋波。穆有仁聽罷卻是一笑了之,他的處世原則是,只看結果,不看過程,只要牌坊能立起來,即使當過子婊又能怎樣!
在蘇雲騁的辦公室裡,穆有仁喝著姜秘書倒的茶水,側耳聽著市長和副省長的談話。肖副省長顯然是對高速公路的施工進度不滿,蘇雲騁在解釋資金啊,勘測啊,動遷啊,工程隊啊,等等等等,口氣也強硬。這倒是個有個
的主兒。穆有仁暗想,若是自己,絕對不敢對上司用這種口氣說話。
放下電話,蘇雲騁坐到穆有仁身旁,拿著一張名單問他:“宣傳部報上來的下派科技副縣、區長的人選,組織部有什麼意見?”
“事先我和他們溝通過,他們認為可以。”穆有仁斟酌著回答,不明白蘇雲騁的心思。
年前,省委從培養後備幹部的角度出發,要求各地、市選拔一批優秀人才充實到縣、區擔任主抓科技工作的副職,市委組織部據蘇雲騁的意見,給各部委辦局分配了指標,市委宣傳部也應當選派兩人。穆有仁報上來的名單中有秋未寒。
“這個秋未寒是怎麼回事?他不已經是副局級了嗎?”蘇雲騁問。
“這個嘛…”穆有仁躊躇起來。他沒想到蘇雲騁會對每個人選“過篩子”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提出這個人選,穆有仁的確是在搞小動作,原因在於他對秋未寒的不滿。當初破格提拔秋未寒,本是想借他的力量增加一些在市委書記這杆“秤”上的砝碼,至少能讓他在關鍵時刻給自己說兩句好話,不料,這秋未寒就是不識抬舉,不僅一點實質的忙都不肯幫,時不時地還要在工作上出自己的醜。那時他正在活動著要當宣傳部的副部長,按慣例,市委機關報的社長兼總編輯晉升為宣傳部副部長是水到渠成的事,他的目的不在於當副部長,而是要坐那把屬於市委常委身份的部長
椅。古書記調來仙峰市時,家屬沒跟來,一個人住在市委招待所裡。一天晚上,他請秋未寒陪自己去招待所看望尚未打過
道的古書記,起初秋未寒百般推託,最後雖然勉強去了,可是把他介紹給古書記後便在一邊鼓著臉一聲不吭,活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古書記倒是平易近人,仔細打聽了報社的情況,對輿論宣傳也講了一些很中肯的意見。善於察言觀
的穆有仁看出來,古書記對秋未寒這個弟子很是喜愛,言談中
出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的
情,這愈加讓他認識到自己手中這枚“棋子”的分量。時隔不久,市委機構調整,他自然而然地成為宣傳部的副部長,不久部長上調省裡,他又受命“牽頭”成為宣傳部事實上的“一把手”可是不知什麼緣故,副部長一當好幾年,古書記就是不肯給他“扶正”市委常委也因此而遲遲當不上。他百思不得其解,左打聽右打聽,有知情人告訴他,說是古書記私下裡認為他“人品欠佳”這令他心寒了好長時間,認定在古書記手下自己不會有出頭之
了。為了挽回上司這個不良印象,他在古書記面前拼命表現自己,也或明或暗地拜託秋未寒在老師面前做做工作,可直到古書記在省城病故,他的目的也沒能達到。這使他一方面對古書記心有嫌隙,一方面暗恨秋未寒不肯成全,始終對他耿耿於懷。
下派科技縣、區長,按組織部的文件要求,基本上應當從擬晉級的現任正科級幹部中選人,這樣,當上副縣、區長就等於提拔了一格。秋未寒已經與副縣長或副區長同級,不應在選擇範圍之內,穆有仁卻單單選中他,而且計劃讓他到仙峰市所轄最偏僻、最落後的後窪縣去。這個安排過於扎眼,所以蘇雲騁一問,穆有仁到難以解釋了。
“對有培養前途的幹部,也不一定囿於什麼級別。”他字斟句酌地說“未寒同志出了家門進校門,出了校門進機關門,是那種所謂的‘三門幹部’,缺少基層工作的經驗,我想借這個機會把他放下去鍛鍊鍛鍊。”蘇雲騁不置可否。
“未寒這個同志呀,書生氣太濃,總喜歡與上級唱反調,比如上次討論貫徹市人代會神時,他的態度就很偏
,我沒少批評他。”
“他肯講別人不敢講的話,未必不是個優點。”蘇雲騁抬眼道“我倒欣賞他這點書生氣。”
“那是,現在我們缺的就是肯講真話的人。”穆有仁小心翼翼地附和了一句,又說“他是古書記的學生。想必古書記也欣賞他。”蘇雲騁瞥了他一眼,心裡有些不快。作為市長,他與古明帆配合得並不是很融洽,在市裡局以上幹部當中已是公開的秘密。穆有仁此言顯然有提醒自己的用意,而這是他所反
的。他與古明帆在工作上的分歧並沒有導致
情上的隔膜,相反,在任何場合他都很注意維護古明帆的“一班之長”的威望,古明帆英年早逝,他也著實
到難過。對於秋未寒,他只把他看做是一個不太成
、社會經驗欠缺但才華橫溢、為人正派的年輕幹部,並沒有刻意將他劃入自己的“政治對手”旗下。一個政治家,不應當是小肚雞腸的龐涓,而應當是心
能包容天下的藺相如。他自信自己在這方面是站得住腳的。
蘇雲騁當然明白自己手下這位宣傳部副部長是在借公事而洩私怨,但他不想讓穆有仁難堪,便建議道:“用人要用得其所,秋未寒是個文人,又不是理工科畢業,派他去那麼個遠縣抓科技,不是難為他嗎?我看還是讓他去文化局吧,當局長,這個行當他應該是能拿得起來的,何況,冉飛幹了四五年,也該換換地方了。”穆有仁大吃一驚,本想冠冕堂皇地“踩”秋未寒一腳,不料卻成全他由副局級變為正局級了。他忙問:“那冉
飛怎麼辦?”
“冉飛今年三十三四了吧?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可以考慮換個環境嘛!”穆有仁不
目瞪口呆,他的腦海裡倏地閃過外界
傳的關於欒副市長退位的說法,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36下班的鈴聲剛響過,秋未寒接到冉飛的電話,約他到茶寮小坐。秋未寒有些遲疑,晚上他一般不太喜歡在外面參加一些
際,況且夏珊珊也不高興他與冉
飛
往過多。冉
飛猜出他的心思,笑著說:“你是怕回去後珊珊不讓你上
呀?告訴她,今天晚上可是有正經事談,歐陽副市長也去,他很想和你這個未來的文化局長
個朋友哩!”
“你瞎說什麼哪?”秋未寒莫名其妙。
“我就知道你肯定還矇在鼓裡呢!”冉飛開心地說“蘇市長欽點讓你當局長,你小子偷著樂去吧!——瞧,我這當老兄的還得給你讓位,你看你多有面子!”冉
飛簡單介紹了穆有仁向他透
的情況。秋未寒聽他的語氣不像是開玩笑,便答應去茶寮。他住的地方不遠有一處名叫“蕪茗齋”的茶吧,過去兩人常去品茗聊天,於是約好依舊到那裡見面。
“歐陽副市長可能也去,你到時可要熱情一點,不要總是一副瞧不起人的神態。”冉飛特意叮囑道。
大樓裡的採編人員陸陸續續回家了,秋未寒撥通家裡的電話。夏珊珊一聽他提冉飛,氣就不打一處來“你理他幹什麼?不去!”秋未寒
吐吐地把冉
飛傳遞的信息告訴她。
“真的?”夏珊珊突然叫起來,嚇了秋未寒一跳。可是緊接著她又表示懷疑了“不太可能吧?你頂了他的位子,他還有心情請你去喝茶?”秋未寒也是半信半疑,他告訴子,自己去看看,冉
飛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秋未寒謝絕司機相送,信步走出報社大院。冉飛那俊朗的面龐在他眼前浮現出來。說起來,冉
飛只比他大三歲,可他卻覺得,這個老大哥在為人處事上像比自己年長几十年似的,經驗極為豐富。從心裡說,他
覺冉
飛雖然圓滑一些,但對他秋未寒還是很誠心的,每到節骨眼上都能善意地給他一些提醒和幫助。他自信,冉
飛沒有把自己當成外人。當然這裡面有多方面的因素,一則當初冉
飛狂追夏珊珊時,秋未寒忠心耿耿地給他當了幾年義務通信員,後來他拋棄夏珊珊
得滿城風雨時,又是秋未寒義不容辭地“替”他做新郎,使他避免了身敗名裂的下場;二則秋未寒是個不諳世事、沒有野心而又與人無爭的書呆子,不論在哪個方面都不會對他構成威脅。這幾方面的緣故,雙方都心知肚明,所以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相互
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