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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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可以停止吃飯嗎?——可以,但是人不能停止產生垃圾,人就像一座永不收工的廠房一樣輸出各種拋棄物,夾帶著各種訊息,彙總到我這邊,我分類,我整理,我順便了解許多隱情,天底下還有什麼東西能像垃圾一樣洩光你的底?

我領悟出一個真理,這個世界的一切,包括你在內,要不就是垃圾,要不就是漸漸變成垃圾中,垃圾本身就是歷史。

有了這一層體會以後,我不再只是一個清潔工,可以說現在的我,是我的二點零代升級版,我是一個全職的垃圾歷史學研究員,垃圾就是我的書,書中追查得出你的全部秘密,我推理,我解讀,我的工作手推車和掃帚因此很聖潔,很有意境,我自己則覺很可貴,很淡泊名利。

至於別人說:“你這算哪門子學者啊?”我無所謂,因為學者終歸也有變成垃圾的一天。

自我介紹完畢。

辛先生的那張海報很不好對付,惟一的處理辦法,是找出骯髒的源頭,再來看看該怎麼消毒,所以我要說一個很髒的垃圾故事。

故事的開始,是一個讓我很棘手的拋棄物,它超出我所有垃圾分類的準則,既不能掩埋焚燬也不好循環利用,那是一個小女孩,叫做南晞。

南晞緊緊拽著媽媽的裙角來到河城時,大概只有五六歲,媽媽是一個名叫阿琛的年輕女人——這並不是綽號,但也沒人相信是真名。阿琛長得很美,所以不出大家所料,果然是個大禍害,她在河城短短几個月,惹出多少麻煩我就不提了,我們直接來看她是一個多混賬的老媽,那一天,當我納悶阿琛為什麼好多天沒有倒垃圾,直接去敲她的門時,才知道她早就丟下宿舍一整間髒亂,還有她自己的小女孩,偷偷溜出河城,永遠沒有再回來。

我是在清理阿琛的房間時發現南晞的,一開始我還以為是隻大老鼠,不能說我看錯,房裡邋遢到那種程度,掃出什麼怪東西都有可能,再說南晞小小的身軀又整個蹲在打翻的衣櫥中,天知道她幾天沒吃沒喝了,這孩子睜著很亮的大眼睛瞧著我,不哭也不乞憐,我擱下掃帚坐在她面前,一時沒了主意,她忽然爬出衣櫥,要掀開我的帽子。

“我看不到你。”小女孩萬分委屈地說,她這時才哭了出來。

因為不肯讓我牽手,南晞緊緊拽著我的褲帶,跟著我在城裡逛了一圈,大家就取得共識,我們決定私下收養南晞。城裡實在太缺乏兒童,尤其是個可愛的小女孩,沒有人樂意讓她離開,怎麼關照她則不成問題,大家不是也合力收留了幾隻野貓?

就這樣我們完成了資源回收,要窩藏一個孩子並不困難,河城的管理向來鬆散,再說誰不是永遠欠缺一點愛的對象?

許多人共同照顧南晞。

小女孩很快就到達了學齡,局面開始有些複雜,太多人主張太多種教育方式,託南晞的福,大家這才發現城裡原來英才雲集,英才們你爭我奪,拼湊出一套獨特的課程,這是河城專為南晞一個人調劑的成長粉。

我想小南晞並不知道為她啟蒙識字的老先生曾經是個文壇怪傑,教他算術的那個傢伙則是有名的天才經濟犯,人們的失敗史離南晞太遙遠,應該說,失敗這個概念對她來說太新奇,雖然我們自知形象不怎麼優良,但是在小南晞的眼睛裡,好人是我們的統一代名詞。

不是我自誇,我們這些好人真應該接管國家教育部。南晞在大家的調教之下,滿十二歲時,知識豐富的程度就不消說了,她還多才多藝,文武雙全,更不用提她的特殊技能,那麼靈巧的一雙小手,懂得修理電器,懂得烹飪,懂得破壞也懂得創造,必要時還懂得扒竊——得自一位正宗黑道大哥的真傳,南晞知道怎麼討最暴躁的人歡心,她撒謊時,連欺詐高手聽了也不住要掉眼淚咬指甲,每當她笑起來,又在每個人心裡的髒汙處,都栽上了一朵玫瑰花。

這樣一路下去,我們眼見就要創造出一個曠世奇才,情勢卻出現了變化,我指的是辛先生的來臨。

很少有哪一任的新主管,像辛先生一樣引起這麼多耳語。

據說他自己輕車便服來到河城,讓接風的職員們全都撲了空。

在辛先生之前,河城連年不停調動主管,比一部老爺車換零件更頻繁,每一年都有新長官威風八面地上臺,每一個都是躺著離開。

就說最近的一位,據說到任前曾經是軍方的官員,這人喜怒完全不形於,實質上人格大有問題,他會不定時突擊檢查宿舍,檢查廠房,甚至在洗澡時間檢查浴室,說是機動巡視,依我看十足是個偷窺狂,這麼有活力的人,竟然在批公文時,忽然仆倒在辦公桌上,吐血而死。

他的上一任倒楣鬼,人稱“烏賊王”因為收起賄賂毫不手軟,他的特殊癖好是設定結界,把全城細細劃成職員區和居民區,得界限分明寸步難行,直到有一天,烏賊王在職員專用的河邊步道上遛狗時,很門地掉進河裡——放心,狗還好端端站在步道上,失足的只有烏賊王,幸好那時大河正逢枯水期,淹不了人。

他是摔死的,河岸太高了。

再之前的那一位,是個又白又胖的老傢伙,怎麼看都親切,老傢伙喜歡籌辦各種文化活動,他相信藝術可以薰陶人心這回事,在一次熱鬧的表演晚會中,他登臺說話,說得出乎意料的冗長,直到這一句:“…我還要大家記住,一生當中最值得珍惜的…的…”後半句永遠是個謎,眾目睽睽下,老傢伙僵了,半天沒動靜,準備伴奏的樂手只好將他扛下來,還有氣息,只是中風。

歷任主管都短命,來去匆匆,連帶得我們受夠了各種新官新氣象,看遍了各種誇張的排場,就這一次最讓大家意外,什麼新鮮事也沒發生,甚至於幾乎誰也沒見到辛先生,就聽說他早已經悄悄開始辦公了。

也許這位辛先生很有點個,又或者他害羞,就是這種清清淡淡的出場式,反而搔進大家的心坎裡,到處都有人在打聽:“辛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辛先生不愛面,他天天準時遁入辦公室,辦公室深深藏在行政大樓裡。

一天午晚兩次,我推著車來到大樓,收拾各樓層的垃圾桶,偶爾我也負責清理各樓茶水間的水槽濾管,這工作何以落到我頭上我始終沒明白,也許是水槽中常常蟑螂橫行,而一切的害蟲又跟垃圾有點關聯,反正我不介意額外勞動,再說茶水間是職員偷閒聊天的地方,只要我消磨得夠久,多半就能得到一些小點心,還能聽見許多采的小道消息。

我偏好聽女職員們談話,通常來說,男人閒聊的主題只有兩種:“我很行”

“我早說你不行”女人就沒這麼乏味,她們好比貨品易中心,你送進去一點機密,出貨時不只加了值還附帶贈品,她們天生合群,喜歡同仇敵愾,盡其量讓醜聞通,最重要的是她們樂意讓我偷聽。

那一陣子我刻意逗留在茶水間裡,多吃了不少小蛋糕,把每個水槽刷洗得閃閃發亮,很難不注意到女職員們都打扮得鮮豔了一些,添了幾分香水味,她們談來談去,話題最後都自然而然地落回到辛先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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