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偷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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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窺的人1第二天,古義人把和吾良商量好的同意去兜風的回信送到了cie來。三十來歲的秘書——這個女人是古義人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的用“哼哼”接待客人的本人——接過信,上下打量著古義人,哼哼著鼻子。不大工夫,皮特就到閱覽室來找正從書包裡往外拿課本的古義人了。他把古義人領到自己的辦公室,也不理會無視古義人的秘書,叫古義人給大黃的修煉道場打電話。和皮特一樣,大黃也非常興奮,甚至還說,如果真來的話,自己就到cie來為這次出遊做些安排。
吾良在附有分景素描的劇本里,集中畫了週末這次汽車旅行。這是一輛淡綠的傷痕累累的卡迪拉克,吾良坐在副駕駛座上,古義人坐在後排,皮特開車。一吃過午飯,他們就出發了。
先是一張卡迪拉克開出圖書館停車場的圖景。從高中時起,吾良對汽車就很悉,所以這輛車雖然很舊,卻是在媾和條約生效之前的
本汽車中少見的大馬力,自然記憶深刻。汽車穿過隨處可見空襲後廢墟的松山市內,以及相距不遠的沒有遭到轟炸的街道。寬寬的卡迪拉克似乎佔滿了馬路,路兩邊的民房顯得特別近。雖說很難將還未復興的松山市街景再現出來,但適合影片拍攝外景的街道仍保留至今。吾良充滿
情地把這樣的風景描繪在了素描裡。
穿過街道,汽車開上了田園風光的長長的上坡路,偶爾看見一些住家、神社和寺院。路兩旁的染井吉野櫻凋謝了,八重櫻還在盛開。卡迪拉克駛入了山裡的村落,還沒有用塑料大棚的橘子園裡橘樹枝繁葉茂。卡迪拉克開進了位於山頂附近的隧道。從隧道出來,看見開著卡車的大黃和幾個年輕人在等他們。小卡車在前面帶路,卡迪拉克車身貼著草叢,在狹窄而凹凸不平的公路上顛簸前行。公路右邊是深深的大峽谷,汽車拐上了左邊通往森林的坡道。
古義人覺得吾良的劇本和素描裡描寫了坑坑窪窪的路面,卻沒有描繪植物,頗有些不可思議。古義人生長在森林峽谷中,喜歡到森林裡去玩兒。所以現在還能回想起,當時是一邊受著兜風的興奮,一邊觀賞樹林裡蔥鬱的
葉、凋謝的櫻花等風景的。
這地方離古義人家所在的峽谷村莊不遠,可素描中的地形和村落他卻很生疏。古義人對這些事極為。這說明自己是在這樣封閉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記得國民學校組織郊遊時,沿著峽谷的河
逆
而上,登上越後山丘看到了眼前開闊的盆地,雖然同屬於一個村子,古義人卻像誤入了
途般畏懼不已。恍惚覺得高聳的樹林和樹林圍繞的田地裡會冒出鬼怪,揮舞著
追趕自己。想起這些來,十七歲的古義人仍心有餘悸。
在古義人的記憶中,從隧道一出來就是自家村子附近,但馬路偏離了通往那邊的街道,拐向北面翠綠的灌木叢,然後穿過幽暗的柏樹林。靠峽谷河一邊的路面坑窪不平,開車的皮特緊張得不得了。
過了柏樹林,來到河沿岸的公路上,河兩岸灌木叢生,水量雖不充沛,河面卻很寬闊。兩邊的杉樹林中
出一線湛藍湛藍的天空。河
和公路之間偶爾可見一片開闊的土地,有些田地裡縱橫著細長的阡陌,卻給人以無人照管的印象。杉樹林盡頭的高地和窩棚也是如此。周遭沒看到一戶人家。十七歲的古義人想像著,曾經開拓這一帶土地的居民大概搬走很久了,那些住家想必早已被叢生的雜草和藤蔓重重纏繞的老樹覆蓋了吧?
又是一個上坡,已經看不見深谷裡的河了。對岸的杉樹林環繞著一個平坦的山坡。高處是倉庫形狀的幾座建築物。路旁開闊地上有一條通向河
的下坡道,再前面有個鐵纜吊橋。道路靠山的那一側有座廢棄的旅館似的三層樓房,守院樹林後面是密集的闊葉林。
大黃他們在平坦的地方停下車,讓皮特的車停在卡車後面。然後,一行人走下陡坡,過了吊橋,爬上綠草萋萋的山坡。
吾良把一行人走上坡頂的修煉道場後,站在和幾座房子之間的空地時的情景畫了下來。與這幅畫相對應的解說詞是這樣的:皮特:開滿了紅豔豔花朵的是山茶花樹,在我美國的家裡也有這種樹,不可思議。/古義人:我母親種了很多種開花的樹,我猜是父親從家裡把它們運到這兒來的吧。/頭兒:長江先生想用這種開花的樹招引附近的姑娘。俺們就跟著沾光了。/古義人:(不理會大黃嘲諷的口吻)長出橘黃芽的是石榴樹;旁邊長出黃芽的,母親管它叫花石榴。有人背後說壞話“就這家人種這種石榴樹”因為它結的果實不能吃。/皮特:看來古義人對植物很
悉啊。/吾良:(也帶著嘲
的口氣,卻不無讚賞地)他怪著呢,凡是他看過的書,甭管是辭典還是植物圖鑑,全都能記住。說不定他將來想當百科全書吧。/皮特:(笑著說)嘿,百科全書男孩兒!
古義人想起一件往事,那還是在聽田龜錄音以前了。一天,吾良打來電話,讓古義人把森林裡開花的樹名都告訴他,這樣以後見到開時發出的新芽就能判斷出是什麼樹。當然不包括桃樹、梅樹等。古義人懷著對山村生活的眷戀回答說,
葉碧綠的是米櫧,開出樸實的花;其他還有石榴、花石榴以及山茱萸。
接那個電話時,吾良是否覺到了古義人裝作沒想起大黃在修煉道場時的那些對話呢?還是認為古義人在找遍與那件事有關的真實記憶後,向他提供為了劇本所必需的樹名呢?
古義人圍繞風景的回憶在吾良劇本的引導下,浮現出了由於山上氣溫低而滿山遍野盛開的山櫻。皮特背靠籠罩著修煉道場總部前的草地,仍在開花的古老的八重櫻站著,古義人在旁邊給他講解著周圍的植物,跟皮特說著話的樣子顯得比對吾良還親熱…
大黃對他們的悠閒漸漸焦躁起來,發出了與他的企圖相關的指示。大黃打斷古義人的話頭,招呼皮特和吾良,指著引入了溫泉的建築物說:“你們先去洗洗長途旅行的灰塵好不好?”
…
而對同樣坐了半天汽車,渾身塵土的古義人說:“我領你去看看長江先生看書的地方。”皮特對大黃的提議非常積極,那幾個年輕人領他們去了準備好浴衣和巾的浴池。大黃領古義人去的是和溫泉浴池連在一起,入口卻相反的小路盡頭的二層小樓。
後來發生的事情劇本里沒有臺詞,只以人物的動作來加以說明。用彩別針彆著的素描畫,是****的美國青年和
本少年在浴池裡的情景。泡進長方形浴池之前,兩人沖洗著各自的身體。
皮特進入浴池的同時,吾良從池裡出來去沖洗,泡在深處的皮特伸出手,從背後往吾良的兩腿間摸索。吾良拒絕,皮特也不強求。接著,皮特用滿是肥皂泡的巾給吾良
洗後背。放下
巾的皮特,用沾著肥皂沫的手,從吾良後背繞到
部摩挲著。然後順勢往
部滑下去。吾良堅決地立起身來,站著往自己身上潑水。被潑到水的皮特仍然平靜地微笑著。吾良去換衣間,皮特跟著去了。
古義人還記得這個場景。因為當時古義人和大黃就趴在浴場天井上結實的隔板中一米來高的空間裡,伸出頭來,從各自的窺視口上看到了這一幕。古義人是從與浴場一牆之隔的二層小樓上的一個房間的壁櫥下邊被帶到這兒來的。當古義人坐在父親書房的桌子前,凝望著窗外冬青樹的時候,大黃一直沒有說話,他站在桌旁,注視著茂盛的冬青樹下的一小塊空地。一個年輕人出現在那裡,向他打了個手勢,於是,大黃和古義人就轉移到了浴場天井上的低矮空間裡去了。大黃指了指透著淡黃燈光的窺視孔,古義人覺得就像被人強迫著幹不正經的勾當似的,卻還是
不住朝下面望去。古義人後來看到的情景,吾良都準確地畫在劇本里了。
看著吾良和皮特從浴池出去後,古義人到背後有動靜,一回頭,只見大黃正用胳膊肘支地,向自己這邊爬過來,然後一側身,獲得自由的那隻胳膊朝古義人的
股伸了過來。古義人推開了大黃的胳膊,大黃一骨碌仰面翻倒,像只被人翻過來的甲蟲,無計可施了。
古義人爬回父親的書房,凝視著排列在書架上的書籍。因悶熱滿臉著油汗的大黃,好不容易才爬了出來,對古義人說:“長江先生說過,只要是年輕人,無論男女都好。你光是偷看,什麼實際的也不幹呀。你和你父親一樣,到死都不肯暴
自己的本來面目嗎?這樣的人生多枯燥無味呀!嗨,跟你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偷窺的人2古義人很生氣。可是對於一本正經的中年男人的“玩笑”高中生古義人沒有自信能夠透徹理解這些話的意思,只得把憤怒咽回到肚裡。
下一幅素描是在古裝電影裡常常可以見到的,具體規模不明的道場——吾良父親的電影裡也有以諷刺形式出現的這類木地板大房間——只有空蕩蕩的房間中央有塊榻榻米。這是將修煉道場臨時改成了宴會場。四周什麼東西也沒有,顯得異常寬闊!在另一幅素描裡,皮特和吾良坐在上座,古義人坐在旁邊。大黃坐在三人對面的席位上,兩邊修煉道場的年輕人一字排開。還有一幅畫著幾盤盛著中國菜餚的大盤子。這些畫兒張張彩明亮。在古義人的頭腦裡,只是
象地記得從不曾吃過那麼美味的中國菜,以後也沒有再吃到過…
菜量很大——雖然只有吾良畫的四大盤,古義人卻記得菜量不少——一盤是用赤蟹殼、蟹腿、蟹夾和新鮮蔬菜做的燴菜,做法和大黃帶到道後旅館來的菜差不多。一盤是修煉道場自制的,惟一能賣到附近村鎮去來獲得現金收入的炸豆腐。還宰了頭農場養的羔羊,做了道加入許多大蒜和蔥的爆炒羊裡脊片。最後一盤是煮好的餃子,放在碳爐上保溫。炒羊
片很容易涼,只好一再加熱。
端著散發著熱氣和蒜味的黑黢黢大鐵鍋來回送餃子,同時給大鍋裡添生餃子的是古義人兒時的玩伴大川。
古義人和大黃由於剛才的不愉快互相不說話。兩人從樓上下來,繞過浴場朝總部這邊走來時,古義人發覺有個人從開宴會的道場旁邊新蓋的廚房後門偷看自己。前面的大黃剛走過去,那人就突然跳出來,原來是大川,他衝著古義人一個勁兒鞠著九十度的大躬,一邊說:“原諒我吧,原諒我吧。我給太太添了那麼多麻煩,卻離開了先生!原諒我吧,原諒我吧!”古義人瞧著他那悲傷的樣子,不由被動了。
等大黃驚訝地回過頭來時,大川已經跳回散發著蒜味和熱氣的廚房去了。
宴會開始後,為了熱菜和往沸騰的大鍋裡下餃子而穿梭於廚房和大廳的大川,臉蠟黃,低著頭誰也不看。
古義人很久沒見過大川了,沒想到他到大黃這兒來了。其實這裡是父親戰時呆過的地方,也沒什麼可意外的。大川從古義人的父親去中國內地直到回本,一直跟隨著父親,幫著拿行李。古義人的家成為從關西和松山來的軍人以及一些來歷不明的人聚集的場所之前,大川每天都到家裡來幹些雜活。古義人懷念地想起有一次過年,一些女人來家裡吃飯。大川坐在和廚房相連的地爐靠裡邊的地方喝著酒,臉上微微泛紅。這些人中也有外地疏散來的人,所以,母親提議大家講講當地的傳說。祖母講故事時語言詼諧,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大川講的是從山上下來一條赤龜的故事。後來父親將自己
閉起來以後,借宿在古義人家倉房的一位知識女
,想向大川打聽父親家人的詳細情況時,大川就像剛才那樣,一個勁兒懇求說:“請原諒我,請原諒我,請不要問了…”現在回想起來,這些素描使古義人產生的超現實電影鏡頭的
覺,首先來自於那個夜晚照明昏暗的宴會。吾良的素描除了細細勾勒了會場、人物和菜餚外,並沒有畫其他東西。如果吾良考慮的是拍電影的手法的話也合情合理。吾良的作品以充滿幻想著稱,這是憑藉所有在現實生活中經驗和觀察的細節構成的,並且獲得了成功,特別是在歐洲的知識界——古義人在德國期間也證實了這一點——這是作為幽默畫面的“dandelion”得到許多人欣賞的原因之所在。
然而在那天晚上的宴席上,吾良是不可能細細觀察的。為什麼這麼說呢?吾良莫名其妙地一下子就喝醉了——很久以後,看見吾良在電視節目裡醉醺醺的模樣,古義人立刻關掉了電視,也是因為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當時吾良坐在飯桌前打起盹來,不一會兒便躺倒在地,甚至打起了鼾。一杯老酒也沒喝的古義人,在吾良喝得暈暈乎乎後一直不離左右地照顧他,還發現皮特一直咂巴著嘴瞧著這邊。古義人腦子裡立刻浮現出在浴池天花板上的“偷看的人”這個詞使古義人很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