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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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清凉的、的寒风突然灌了房屋。挂在墙壁上的煤油灯熄灭了，一点灯在发红，煤油的味道在上升。灶膛里柴火更加旺盛，映照着阮书记肥胖的、沉甸甸的大脸。锅里的死猪在翻腾:扑棱棱、扑棱棱、噗噜噜、噗噜噜…猪的香味随着一缕缕的蒸汽，从锅里溢出来了。

他们看到了门外边积雪的光芒。爹在苹果树的间隙里走着，他脚下的雪发出嘎嘎吱吱的叫声。猪在土坯房里嚎叫。猪停止嚎叫，进入沉沉的梦乡。夜安静馨香，干巴巴的寒冷里竟透出几分润泽的温暖来，田野里的麦苗在厚重的积雪下沉沉大睡，肥厚的、硫磺的云团把星星与大地的联系切断了。他们同时陷入冥思苦想之中，脑的眼穿透云层，观看着万千星斗旋转翻腾，天空犹如沸水，煮着月星辰。他们胆怯地把目光投到门外清冷的夜里，恍惚看到爹与一群周身生着绿绒、额窄嘴阔的人们在一起嬉闹，人们用弯弯勾勾的手爪子，挠着爹的腋窝。他们扭动着上肢，觉很不舒服。

王先生起身去关门，阮书记说:“别关！”王先生缩回墙角坐下。

他们听到爹用敲打苹果树冠的响亮声音。树冠上积久的雪成团成团地落下，扑簌扑簌响。后来声音愈加响亮，他们清晰地觉到，结着一层薄冰壳子的苹果树枝在的打击下跳跃着，哭叫着，冰壳破裂，纷纷跌进松软的雪粉里去。的苹果枝条呈鲜红鲜红的颜，他们同时想:大雪天，好冷，苹果枝条都冻红啦。

爹一边打苹果枝条一边骂着，骂杂种、骂狗的、骂鳖羔子。

他们同时想:爹，你骂谁呢？你骂阮书记？你敢骂他？你骂我们？那不等于骂你自己吗？

不知道什么缘故，一时间他们心里很是酸楚。他们到孤孤单单，无依无靠，只有灶里的余烬才能给他们一些温暖，于是，他们就把赤的脊背使劲往灶口挤。

“这两个钻锅灶的瘦猫！”王先生悲凉地叹息着说“狗秋猫，命难逃！”王先生站起来说:“阮书记，还是把门关起来吧，要不就把这两个瘦猫冻死啦。”阮书记不置可否地呜噜了一声。

“这头犟驴，活活地疯了！”王先生说。

爹敲打树枝、叫骂，那条破嗓子更破了。

正在这时，沫洛会领着赤脚医生闯了进来，寒冷充斥房屋，沫洛会随手关起门，王先生用一个破旧的齿轮打火机，噼噼啪啪地打着火，点燃了煤油灯。

初起的灯火显得格外明亮，他们因为眼睛疼痛便眯起眼。

沫洛会说:“书记，好不容易我才把她叫起来。”

“没听到…睡沉啦…”赤脚医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把一件棕麻绒领子的黑大衣下来，到处找地方挂，终究没地方挂，便抖几抖，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放在灶外的劈柴堆上。

她穿着银灰底、点缀着黑麦穗状花纹的罩衫，两排黑的鸳鸯扣直贯脖颈，‮妇少‬才有的膨房鼓鼓囊囊的，把鸳鸯扣两侧撑得绷绷紧。他们紧紧地盯着她，目光灼灼，像狼一样。他们看着她解开包裹着脑袋的深咖啡大围巾，出了两片红彤彤的腮。

她把药箱从肩上摘下来，用手提着，挪到阮书记眼前，弯下，羞答答地问:“阮书记，伤在什么地方？”阮书记盯着她，神鬼地笑着，并不说话。

“不是告诉你啦吗？阮书记伤了脚！”沫洛会端着红缨，恶声恶气地说。

她放下药箱，蹲在阮书记面前，说:“沫洛会，你把灯端过来照着，这样我看不清楚。”沫洛会却吩咐王先生:“王老头儿，你端着灯给她照明去！”她微微一笑，洁白的牙齿出来，闪烁着珠贝般的光芒。

“真他妈的，小懒支使大懒，大懒支使老懒，老懒不愿动弹！”阮书记慈祥地骂着“放下你那杆破扎，把油灯端过来。”沫洛会无奈，只得把靠在墙上，用两手指捏着油腻腻的灯盏靠过来。

她打开药箱，拿起一把镊子，夹着棉花球，蘸着酒，清洗着阮书记脚上的伤口。阮书记咝咝地着凉气。她抬起头，大睁着两只惊愕愕的眼睛，去探询阮书记的脸。

阮书记伸出很厚的手，摸着她的头发，油油地问:“小毕呀，快过年啦，想家啦吧？”他们看到她黑油油的滑溜头发在阮书记的指里哆嗦着。

“我也想放你回城去看看你爸爸妈妈，可是，村里离不开你呀！”黑油油的滑溜头发在颤抖。

“你好好干，明年推荐你去念大学…”这时响起了碰门声。

“谁？！”沫洛会声俱厉地喝问。

砰砰砰，砰砰砰，有东西在碰门。屋里的人一时都变得木呆呆的，看着颤抖的门板。

他们看到她在想:有一个漆黑的夜晚，我刚刚洗完脚钻进被窝，就听到单薄的门板砰砰砰地响起来。砰砰砰！砰砰砰。谁呀！谁！

砰砰砰！砰砰砰。声音执拗而顽固，好像命运一样。

黑油油的滑溜头发在肥厚的手掌迫下颤抖。

他们看到沫洛会在想:那天夜里，天也是这么黑也是这么冷…

京汉铁路一万多工人都罢了工…我正在灯下给你爷爷袜子，就听到砰砰砰！砰砰砰…这时闯进一个人来，左手抱着一个婴儿，右手提着一盏号志灯…他浑身是血，到处是伤，一进门就跪在地上:师娘啊…师傅和师兄都牺牲了，从今后你就是我的亲娘，这孩子就是你的亲孙子……呜呀呀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