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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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由茅草搭蓋而成的小屋時,天空已經飄起雪花了。他和無歡撿了幾枯枝,便在屋裏生起一堆火。

在熊熊的火光中,他第一次看清了那蒙面女子惟一出的那雙波光瀲灩、楚楚動人,卻籠上一層孤寂悽清薄霧的大眼睛,心痛地發現此刻這雙眸子竟含着無比痛楚。他不住內心的動,湊過身來柔聲地對她説:“讓我看看你的傷口。”無歡吃了一驚,她如刺蝟一般豎起尖芒保護自己:“你要幹什麼?你別過來。”明驥温和而誠摯地對她笑着,語氣温柔得沁人心田:“你的傷口需要好好包紮,才不會化膿發炎,讓我來幫你好嗎?你身上帶有金創葯沒有,我可沒有,若你也沒有,那就麻煩了。”他的眼神是那麼深黝醉人,臉龐是出奇的英俊不凡。十多年前一幕幕依偎在他懷裏嬉戲的影像,如今跳躍在她眼前。他一點也沒有變,在揚州,在“紅袖招”在這茅屋裏,他都一樣,是她敬愛依賴的大哥哥呵!她默默地從懷裏掏出一盒金創葯來,遞給了他。

明驥大喜,接過葯來,温柔地握住她受傷的手臂。接觸到她糙堅硬的小手心,心中一震,這是雙凡事親自勞動的手,也或許是雙經年累月握劍的手。他內心湧起一陣憐惜酸楚。仔細地為她擦拭傷口,抹去血跡,那一截雪白晶瑩的手臂頓時出現在他眼前。他不敢多看,忙敷上了一層厚厚的葯,撕下自己的長衣,為她細細地包紮起來。

“真是對不起,我下手太重,導致傷口太深,血不止,幸好沒有傷及骨頭,休息幾個月就沒事了。”無歡低聲地道了謝,垂下眼瞼,望着熊熊的火焰,滿懷複雜的情緒折磨着她脆弱的芳心。

明驥皺着眉峯,深思地望着她,心中老是覺得她很眼,彷彿在哪兒見過這輕愁深鎖的眉眼。縝密的思考在他腦中不停地運轉着。

“你為何不問我,為什麼要行刺皇上?”他雙眼炯炯的視令她坐立難安,所以她選擇打破沉默。_明驥有成竹地笑了:“你願意説自然就會説,若不願意説自然有你的理由。”

“你不抓我回去邀功領賞嗎?”無歡尖鋭地問道。

“皇上親口説過,要保你平安無事。你沒聽見嗎?”明驥揚了揚眉,淡淡地一笑。

無歡嗤之以鼻:“刺殺皇上罪名可不輕哪,抄九族、滅全家的殺頭大罪,皇上會輕易放過我嗎?”明驥聳了聳肩,舒服地找了塊地坐了下來。

“皇上金口已開,你自是平安無事了,説不定會受一點小罪,但命總是保得住的。你明天一早就往北邊走,越遠越好,他們找不到你,自然也就拿你沒辦法了。就算皇上想反悔,也無可奈何了。”

“你為什麼要幫我?”無歡蹙着眉,不問起。

“我想知道一件事,你手上戴的那串珍珠手鍊是從何而來的?”明驥目光閃閃,緊緊地注視着她,臉上的神情再也不是漫不經心,而是深奧難懂、令人費解的。

無歡見他只提那串珠鏈,心中怦怦然,臉也漸漸泛白了,幸好她戴着面罩,她冷冷地回答:“你問那個幹什麼?”

“我想找一個人,她已經失蹤十多年了,而她身上也正好有那麼一串手鍊。”

“天底下相同的事物那麼多,我戴着一串跟別人相同的手鍊並不足為奇啊,貝勒爺。”無歡譏諷地冷笑着,以掩飾內心的悸動;他畢竟沒有忘了她,他竟然一直在找她!

明驥何嘗不明白這道理?但他就只有這一絲細微的線索可以追查小憐的下落,他不死心地又問:“就算如此,我也想知道你身上的珠鏈是從哪裏來的?”無歡咬咬牙,與其讓他知道真相後痛苦,還不如斷了他痴心苦尋的念頭:“撿的!我十多年前在京口一間破客棧裏的一個小女孩身上撿到的。”

“那個小女孩呢?長得什麼模樣?年紀多大了?她有多高呢?”明驥急急地問,聲音也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了起來。

“死了。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死了。”無歡乾脆把當年的衣着、相貌一古腦地全説了出來,好讓他深信小憐早已不在這世上了。

乍聽到這樣的消息,多年來尋訪的結果竟是這樣!他的心痙攣痛不已,一抹深刻的痛楚瀰漫在他柔和深邃的黑眸裏。他深了一口氣,無比沉痛地帶着一抹剛毅的神情望向她:“她的屍體呢?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她已經死了,我也要找到她的屍骨,好好厚葬她。”無歡倏地一驚,沒想到明驥竟然那麼執着!她冷笑着:“貝勒爺,恕我冒昧地問一句,在那個兵荒馬亂、人民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誰還會去管一個小女孩的屍體怎麼埋的呢?人死了丟到大江裏去餵魚就是了嘛,誰有這個閒錢去幫她做頭七、買棺木呢?又不是吃飽了嫌錢多。”明驥那雙温和沉痛的眼眸此刻透出一道犀利的目光:“你竟如此糟踏她的屍體?”無歡咬咬牙,點了點頭:“是的!你想為她報仇,打算綁了我去見皇上了是嗎?”火堆噼裏啪啦作響,明驥一時五味雜陳,百集,短短一夜,他的期望、他的堅持全走了樣!只因面前這女人!他始終不敢相信小伶已死,但她説得合情合理、有憑有據,要不是小憐已不在人世了,他怎麼會找尋不着呢?

説不定就是她害死小憐的。明驥心頭閃過一絲痛恨,他決定追查這刺客的一切,而且親手將她逮捕,將她定案,為小憐報仇。但首先他必須言而有信放了她,想必她也逃不出自己的掌握。此刻在他心中燃燒的只有敵視的種子,所有的柔情意全都收藏了起來。

“你走吧!你最好祈禱下次不要再遇見我,因為我一定會將你逮捕歸案的。”無歡酸楚地閉上了雙眼,他相信了,也好。她澀澀地笑了起來:“貝勒爺,你果然言而有信。但如今風大雪大的,只有委屈你和我共處一晚了。”今晚,再多待一個晚上,有你陪在身邊,我亦無憾了。

明驥厭惡的表情一閃而過.他站起身來選了一個距離火堆甚遠的角落獨自睡下了。無歡見他如此,心中無比內疚,但她相信自己做的一切對他才是好的。她失血過多,身子實在虛弱得很,倚在牆上便沉沉睡去了。

到了半夜風雪突然轉大,遠處傳來一陣輕脆的巴掌聲。明驥先驚醒過來,但他還未出聲。無歡也醒了,只見她站起身來,衝到門前,喊了一聲:“師父。”這一聲輕脆悦耳,和她之前假裝的低沉嘶啞的語音截然不同,聽到明驥耳裏如同焦雷貫耳一般。他倏地全身痙攣了起來,這個聲音他認得的“紅袖招”裏最美的女人無歡姑娘,怪不得他覺得她的眉眼好,原來是她!明驥心寒了起來,假裝睡未醒,控制住鼻息,想看她究竟還有什麼花樣。

沒多久,茅屋內又闖進了一個黑衣蒙面人,身形窈窕,看得出來是一名女子。她一進來,便厲聲斥責着:“你是怎麼一回事?看好了方位,拿捏準了時間卻又失敗了!你存心想違抗我的命令是不是?”

“不,我…我…韃子皇帝躲得很快。我已經盡力了。他的武功也很高啊!”無歡往身旁的他一指,不敢多做解釋,只以無言的祈求眼光凝視着那蒙面人。

那被她稱為師父的人一見到睡卧在地的明驥,忙拔出?淳屯砩洗倘ァ藁毒嫋艘簧t逕鍁叭ス蛟謔Ω該媲埃骸笆Ω福灰?br>“哼!你就是對他心軟下不了手。你喜歡上他了是不是?”

“不!他…他是自願被我挾持來的,若不是他,我恐怕逃不出來了。”這幾句話聲如蚊蚋,無歡緊張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那蒙面人冷笑着:“他對你倒是有情有義哦,所以你見了他就自願束手就縛,連‘星趕月’這種致人死命的絕技都使不出來了?”無歡嚇出了一身冷汗,顫聲地説:“師父,你全都知道了?”

“我早已躲在天壇了,你和他手的那一戰,我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你心軟,怎麼會被他得無路可走,身受重傷呢?”

“我…我真沒用,辦不好師父吩咐的事,願受師父的責罰。但,他…他對徒兒有恩,請師父放了他吧!”無歡跪在地上不住地懇求,使得這撫養她多年的女人那石頭般的心腸也軟了下來。

她長嘆了一口氣,把劍收回了劍鞘。

“你這樣痴情,將來會吃虧的。他也不知道你對他的深情,若是反過頭來害你,你不是悔恨終身嗎?”

“徒兒永不會後悔。無論他將來如何對待徒兒,徒兒的命總是他救的,最多不過是把這條命還給他罷了,我是絕不後悔的。”無歡堅定的語氣像極了蒙面人當年,不引得她回憶起這一生最傷痛的前塵往事。她又長嘆了一聲、轉身就走,離開了茅屋。

無歡轉過身來,凝望着睡的明驥,那俊逸優雅的臉龐如同雕刻般地刻進了她的心田。她硬起了心腸。站起身來,尾隨她師父去了。雪地上猶留有她和師父兩人淡淡的兩行足跡,但沒多久,飛雪又捲去了那足跡,漸漸地又恢復到空無一物的模樣了。

明驥這才坐起身來,細細咀嚼着這兩個蒙面人的對話。最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竟是那刺客的身份極有可能是“紅袖招”的無歡姑娘,而一位歌伎怎麼會成為刺客呢?聽剛才那兩人的對話,發現她竟對自己懷有深厚的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明驥怎麼也想不出和她有什麼瓜葛。小憐的死訊、“紅袖招”的秘密、那神秘的無歡姑娘,明驥皺着眉,仔細思考其中的奧秘。他最想知道的,就是無歡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屋外風未止雪未停,明驥已跳上了馬背,仗着自己知這一帶的地形,不畏寒霜地驅使馬兒向前。他打算儘快回到城裏,去會一會“紅袖招”的無歡。

§§§明驥策馬一路奔回京城。負責追查刺客行蹤的侍衞們正焦急地在城裏徘徊,見他回來都大高興,紛紛上前七嘴八舌地盤問着。

明驥被這些人纏得好緊,不開身,一瞥眼間見他的隨身侍衞卓爾莽也夾在其中,忙把他叫了過來,遠遠地痹篇眾人悄聲説:“你馬上去‘紅袖招’問問無歡姑娘,嗯,就説上回在‘紅袖招’裏救了她的那位公子想請她再唱幾曲。”

“喳。”卓爾莽心中盈滿了困惑,但他不是個多嘴的人,行個鞠躬禮便轉身去了。

明驥沉了一會兒,又忙叫住了他:“等等,若她不在或不肯見你,你就把我的名帖留在‘紅袖招’裏,不要驚動任何人,知道嗎?”

“喳。”卓爾莽點了點頭,快速離開了。

身旁侍衞還依然在追問那刺客的蹤影,明驥不願漏有關無歡的一切可疑之處,所以他見招拆招,一一隱瞞過去。不一會兒便回到了鄂親王府門前,早已有人先報了平安的訊息,所以此刻王府前擠滿了黑壓壓的一羣人,鄂比泰親王和慈福晉都等在這裏。

明驥忙翻身下馬,奔到那年逾半百、但英姿不減當年的鄂比泰親王前,望着憂心忡忡的父親,一股孺慕之情油然而生:“阿瑪,額娘,孩兒平安回來了。”鄂比泰親王出了放心的微笑:“好,好,回來就好了!皇上很擔心你呢,一直派人來問你回來了沒有,還把整個皇城的衞軍派了出來找你。現在你平安無事了,還是快連夜進宮去叩謝皇上吧!”敝不得京城內燈火通明,隨處可見官兵臨檢民宅,明驥暗暗皺眉,不知道無歡逃出了京城沒有,他得趕緊進宮奏請皇上撤去官兵才是。

“阿瑪教訓得是,孩兒這就進宮去叩謝聖恩。”慈見他剛回來又要出去,內心大為不忍,她忙拉住了他:“多派幾個人跟着你吧。最好先把身上這身衣服換下,又是血又是土的。”

“額娘,我只是要向皇上報平安,又不是要去別的地方。您別擔心了,再換朝服,又得耽誤不少時間,讓皇上等太久了不好吧廣他哄了哄母親,馬上出門重新上了馬,一揮鞭便又往皇宮去了。

直到見了皇上,又順利説服順治撤去守衞,已過了大半時辰了,明驥真有些擔心在這段時間裏無歡被人發現了呢!這份焦急的心態是基於一種什麼樣的憐惜心理,他也不懂了。

順治不悦地在御書房裏踱着步,未來回回走着。

“難道朕就這麼算了嗎?那女人要殺朕,行刺皇上罪同弒君大罪!朕一定要將她逮捕歸案,抄家滅族。”

“皇上,您當初親口應允要保她平安無事,如今朝令夕改豈不是出爾反爾嗎?”明驥察顏觀,就事論事地説。

“所以朕才不得不應你之請,把宮中派出的侍衞士叫了回來。但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嗎?以後豈不是人人都可以行刺朕了嗎?”想起在天壇上那一幕,就讓順治心有餘悸,若再來一次他不曉得還有沒有如此好運。

明驥最是明白順治的心理,畢竟他們是自小玩到大的。他動之以情,馬上跪了下來:“臣該死,不但保護不了皇上,還失手被擒,害得皇上不得不為了微臣,做出大違心意的決定。臣該死,請皇上責罰”順治忙扶起了他,懊惱地説:“朕又沒怪你,唉,你也受了不少罪,乍看到你的衣服上都沾滿了斑斑血跡,朕還真嚇了一跳呢,幸好你沒受傷,算了吧!朕不再追究就是了,不過,下不為例。”明驥大喜,一絲難掩的笑意燃亮了他的眸子,使他看起來更為英出眾。

“謝皇上不罪之恩!對於那刺客的來歷,微臣已有些眉目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讓她現身,真相大白了。”

“好,這事就給你了,若有什麼進一步的消息,一定要讓朕知道。”

“喳。”明驥成竹在,一口應允了。

他退出御書房時已是二更天了,雪已漸漸轉小,看來明天會是個好天氣。經過一天的奔波惡鬥,他竟絲毫不覺疲倦,深了一口冷冽的空氣,大踏步走向前,沉穩地走出了重重深鎖的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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