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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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點,黃城縣副縣長陳佐松準時上班。他推開窗戶,堆積在小城上空的黑雲陰鬱不散,彷彿一隻巨大的墨魚在持續而緩慢地噴發黑之物。這就是黃城的特
,天氣不好,這是眾多來過黃城的人說的,然而他們又無法做出更多的指責,這種積壓的烏雲持續不散,但也不會馬上聚集成雨,所以你抓不到證據。那種類似霧一樣的東西在小城上空飄來蕩去,你若認定它是霧,空氣中又缺乏應有的溼度,多數人明顯地
到了乾燥的空氣對喉嚨的傷害,必須不停地喝水。眼下陳佐松就是這樣,他灌下一大杯昨天下班前留下的冷開水(據說這對身體很有好處),一股涼意立即從他的身體各處四散,好像他的士兵奉命迅速地到達指定位置。
陳佐松的書架上擺著一張他和李百義的合影。照片中的那個人是他的密友,也是他煩惱的源。李百義長相清瘦,或者說清癯更準確一些,就是人們常說的苦瓜臉。如果缺乏有關家財萬貫的李百義作為黃城最著名慈善家的佐證,你會相信這就是一張乞丐臉。他眉宇間有一種突起,就是兩支眉
距離較近,這常被作為固執的象徵,事實上就是這樣。作為陳佐松的好友,李百義經常固執已見一意孤行,留下難處給陳佐松處理。但人們找不到證據指責李百義,因為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自己,他把近一千萬財產全部投入黃城的慈善事業,自己卻穿著一件襯裡會往外翻的破西裝。
今年六月,李百義作為一位黨外人士被提拔為副縣長,獲得全票通過,和陳佐松平起平坐。但奇怪的是他一直沒有到任,這並不是由於李百義有淡泊官場一說,事實上當官對於李百義的引力不在於名利,乃在於他有一個宿願,在用自己的錢做好事之後,他需要權力繼續這一事業。這也是一種猜測的說法。
但三個月過去,李百義不但沒有到位,而且從黃城神秘地消失了,誰也找不到他。李百義沒有老婆,他的養女李好也找不到父親。書記責成陳佐松迅速找到他,但他一無所獲。陳佐松產生一種類似妒忌的憤怒,作為李百義最好的朋友,居然不知道他在哪裡,這是很丟面子的。
終於有消息慢慢傳入陳佐松耳中,這是迄今為止黃城第一次有對李百義不利的傳聞。有關這個著名慈善家和女兒亂倫的謠言輕手輕腳地四下游走。如果這個傳聞的製造者來自於李百義的對立面,為了阻繞他的就任,這種說法是站不住腳的。李百義的善舉全城皆知,幾乎找不到任何微小的證據表明他的人格破綻。甚至當時他的副縣長競爭對手聽說戰勝自己的是李百義,也心服口服,他還投過李百義一票。
李好是李百義九年前在黃城辦孤兒院時收養的第一個孤兒,後來就和他一起生活。陳佐松不相信傳聞,但李百義的確神秘地消失了,好像為謠言佐證一樣,陳佐松甚至沒有機會來為李百義洗刷汙名。
陳佐松打通了李好的電話。李好在縣電視臺當主播,她的聲音在那一頭顯得疲憊。讓陳佐松震驚的是,對於傳聞李好支吾其詞,似乎一切現象都在慢慢指向那個可疑的結論。陳佐松表示他非常急切地要和她見一面,李好沒有反對。
陳佐松來到樓下,天邊的烏雲迅速聚集,他到了它的重量。空氣終於
溼起來,這是一種要下雨的徵兆。街上有人輕聲議論,因為這是久違的雨季,難免讓人產生異樣的
覺。陳佐松張開嘴,沉重而
潤的空氣滑過嘴
,真是可以喝了。
陳佐松趕到咖啡廳時,雨終於落下來了。這次的雨點特別奇怪,大得像手指頭一樣,敲打著人們的臉。副縣長約一個年輕姑娘在一個咖啡廳見面在一個小縣城是很奇怪的,若不是為了特殊的私事,陳佐松不會這麼幹。他既不想把李好約到辦公室,也不想到李好家。所以,陳佐松約她到一家親戚開的咖啡廳見面。
咖啡廳裡沒有人,顯得空寂。李好比陳佐松晚到一分鐘,她的美貌原本在陳佐松眼中從小看大,習以為常,但現在看來有一種刺眼。事實上陳佐松是幹部中難得的情中人,他看多了官場腐敗,唯我獨清之法就是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李百義是不二人選。如果連李百義也持守不住,他就非常絕望。所以他在幹部擴大會上公然說,我的清白是有證據的,因為我跟李百義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李百義出事,我也出事,李百義今天倒,我明天就跟著受賄拿錢。我們是捆在一
線上的螞蚱。現在,李百義的謠言出現,陳佐松
到的不僅是失望,好像痛苦的成份更多一些。
李好神情疲憊。她叫了一聲陳叔,額上打了一點雨水,一綹頭髮耷在那裡,使她顯得更加動人。陳佐松這才發現李好其實是長得非常美的,可是他從來沒有注意過她,現在李百義似乎要出事,他也跟著心動。被這樣一位養女引,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陳佐松覺得有一種可怕的神秘力量,開始左右他和李百義的命運。
李好顯然猜到了陳佐松約她的原因。她用手巾紙擦著額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陳佐松心中已知大概,失望侵上他的臉。他說,你們。你們怎麼會做這種事呢?
李好為父親辯解,這不關他的事。
陳佐松說,這怎麼會不關他的事呢?他現在差不多要垮了。在上任之前,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
她說,事實不是那樣。
那事實是什麼?
我們沒發生什麼。父親也沒有任何行為違背道德,他是被我嚇跑了。李好說,是我愛上了他。
律師出身的陳佐松善於推測事物的各種可能,現在他還有執業律師的資格,但他居然沒有想到這個。這是一個很容易的推測:一個十一歲的養女長大後,由於
恩突然愛上了父親。這不是很難理解的,再說了,這個父親比誰都可愛。
陳佐松半天沒說出話來。是這樣…他望著李好,可她的臉上沒有開玩笑的意味。
你向他表達過了嗎?他問她。
李好點點頭。這時外邊的雨越下越大,天空中碾過沉悶暗啞的雷聲,像是一支龐大的軍隊過境。李好望著雨,突然下眼淚來,陳佐松心中震動。從她的表情陳佐松第一次看到了一個二十歲女子臉上的愛情,那是一種像外面的雷聲一樣鬱積了十年,現在終於緩慢爆發的東西。奇怪的只是這種愛情是對父親的,從父愛漸漸轉變成情愛。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陳佐松極力從記憶中搜索它的邊界。
天上的雨終於變成了傾倒。由於過於猛烈的雨水,空中織起了霧狀的煙。有人在街上狂奔,都是些年輕人,對這場久違的暴雨他們按捺不住心中狂喜。李好回憶的聲音被掩蓋在風雨聲中,但陳佐松能聽到整個事情的脈絡:所有的秘密都起因於李好愛上了父親,而且據她所說這種情實際上從她上中學時就開始產生,但李百義渾然不覺。他對女兒的愛幾乎到了可稱為溺愛的程度。有一次李好要吃櫻桃,李百義騎了一個小時單車到鄉下果園為她買來。大約就是這種愛,現在換來了女兒的愛情吧。因為親情似乎已經不夠承載它了。陳佐松想。
李好把愛埋在心底。現在陳佐松回憶起生活點滴,李好對父親的愛就浮現出來,只是他過去一直把這種情看成是養女對慈父的
情回報而已。但他仍然對這個冒失的丫頭帶來的麻煩
到惱火。
他說,你怎麼能做這種事呢。你就是想到了,也不該做,就是做了,也要把它捂起來,好了,現在滿城風雨。
我覺得我沒做錯。李好說。
這句話把陳佐鬆氣壞了。他知道這就是所謂愛沒有過錯的陳詞濫調。他站起來對李好吼了半天,從李百義如何辛辛苦苦把她養大,如何將一生投入慈善事業,可是她把他的一世清名毀了。李好吃驚地瞪著眼睛注視陳佐松,她從來沒見過這個悉的人如此光火。
你現在趕緊找到你父親,跟他說清楚。陳佐鬆起身道,說他還是你的好爸爸。別的事我來處理。
李百義出現於五天之後。這五天突然變天,持續的雨水把人的心都澆透了。黑水上游傳來洪災的消息。李百義的行蹤如果是和洪災一起出現的,那就是最可靠的了。在黃城,災害和李百義幾乎是一個同義詞。哪裡有災難,哪裡就有李百義。
陳佐松穿著雨衣,在堤壩上熬了一夜。由於洪水突然來臨,加上人們對久旱逢甘霖的興奮超越了對持續下雨可能帶來危險的警惕,幾乎沒有做抗洪的任何準備,直到這雨像眼淚一樣下個不停,河水越過了堤壩,人們才開始覺得詫異。現在,成千上萬的人像螞蟻一樣爬在河堤上也無濟於事了,他們來不及把土裝進沙包,在進沙包之前它們已經被風雨打成泥漿。防洪人員只好動用砂石場的砂石。
陳佐松臉上散發一種絕望的氣息,那是對老天的埋怨。這麼大的洪水發於一個久旱的地區,這是一種捉。如果不是這個地方的人對老天有所虧欠,是不會遭到這樣的懲罰的。陳佐松的內衣溼透了,就像穿了一身冰盔甲。他對阻擋挖運砂石的砂石場老闆大發雷霆,威脅要關閉他的砂石場。那傢伙老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