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昔我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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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輕輕放在他口,帶著羽一般的溫柔,她的聲音裡有說不出的心酸“二爺,若你真的想要忘了我,那我今天來,就當是告別。”錦繡終於站在長三碼頭前。

沁涼的夜風撲面而來,帶著碼頭上江溼潤的氣息。隔著岸,對面遠遠的江火連天,那是成片成片的貨倉和貨船;回過頭,身後是上海灘相映生輝的璀璨霓虹。

沿著江岸,慢慢走上碼頭的臺階,一直走進去,地方越來越悉,這裡她曾經來過,那一晚就如同現在,沿著那盞風燈的亮光,走近那扇黑的鐵門,一直走到左震的身邊。

可是今天晚上,等待她的又會是什麼?

石浩走到她身邊“等一等,錦繡,我去跟二爺說一聲。”

“不要。”錦繡拉住了他。

如果改變不了就要失去他的事實,那至少,在面對結局之前,讓她能夠好好地靜靜地再看他一眼。

石浩不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咬了咬牙,算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說什麼也得豁出去了;待會兒二爺要是罰下來,他擔著就是!

“那你進去吧,二爺就在裡面。”錦繡看著面前那扇門。石浩說,左震就在這扇門裡面。可是站在門前側耳細聽了很久,裡面一絲聲響都沒有,沉寂得彷彿是空的。

屏住了呼,錦繡伸手輕輕地推開那扇門,淡淡的燈光面而來。

屋子裡並不算凌亂,桌子上成堆的賬冊和單據也都井井有條,看樣子,左震仍然維持著正常的工作。只是現在這一刻,他正枕著椅背仰靠在椅子裡,雙腳架在桌面上,閉著眼,叼著菸——煙霧繚繞,嗆得人眼睛都發澀,地上滿地的菸頭。

靜靜站在門口,錦繡不敢呼,不敢眨眼,彷彿生怕驚動了他。

終於看見了左震。到底多少子沒見了?想不起來,只覺得好像在做夢,恍若隔世。

就算上次在百樂門,她也不曾有這樣的機會,這樣安靜不為人知地看著他。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跟他在一起的那個晚上,也是在這間屋子裡,他也是這樣閉著眼坐在這張椅子裡,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想心事。她也曾經這樣,偷偷看著他的側臉,卻一不小心,被他逮了一個正著。

這中間的時光,不知道都到哪裡去了。

那時情景彷彿就發生在昨天,那細微的甜,淡淡的慌亂,心底深處一陣一陣深深的悸動…當時滋味,還點點滴滴都在心頭,可是那一天已經再也回不來了。看著這一樣的地方,一樣的人,一樣英俊而略帶著疲憊的側臉,她卻再也沒有勇氣走過去。

如果從今以後再也看不見,她還會不會記得他的樣子?錦繡的目光,一分一分、一寸一寸地掠過左震的眉和眼睛,那麼小心那麼慢,像是生怕自己記不住。

“咳咳。”好像被煙嗆著了,左震咳嗽了幾聲,略欠起身子,把菸頭按熄。大概是咳嗽震動了還未痊癒的傷口,他抬手壓了一壓。

錦繡的心猛地提到了喉嚨口。

左震一抬眼,卻不經意對上了一雙美麗而擔憂的眼睛——他怔住了。像是懷疑自己看見的,他一時失神“錦繡?”聲音很沙啞,沙啞得已經不像是左震的聲音,可是這輕輕兩個字,彷彿帶著靈魂深處的渴望。

錦繡不敢回答。再聽見他叫一聲“錦繡”忽然整個口都酸了,那刺骨的酸楚一直沿著鼻樑襲上來。可是不能哭,只怕視線一模糊,就再也看不清他的臉。

“是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可是,不知怎麼了,也是一樣的沙啞。喉頭彷彿被什麼哽住了。

左震這才反應過來。不是他看錯,不是在做夢,真的是錦繡,她就站在他面前。他沉重地了一口氣,覺得整個口都震痛——傷口初愈,不起剛才的嗆咳,可是真正震動了他的,不是傷,而是站在門口,遠遠望過來的那個榮錦繡。

錦繡輕輕反手關上背後那扇門。

“我知道,你不一定想見我。”她靜靜地道“可我還是來了。左震,我有話想問你。”回答她的就只有沉默。

錦繡接著問:“你是真的相信,我會串通麻子六,來陷害你?”左震眉頭一蹙,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冷,彷彿是層冰霜,叫人看得心都涼了。

錦繡沒有移開視線,就那麼看著他的臉一點一點地冷下來。

“是啊,麻子六已經死了,這件事,從此死無對證,當到底是什麼情形,再也沒人可以證明。可是,我知道你心裡,從來沒有相信過麻子六的話。”左震的臉上,慢慢掠過一個淡淡的笑,三分苦澀,七分自嘲。

“我知道,麻子六騙了你。他連我都能瞞得過,騙你又有什麼難?”他停了停,才道:“這件事你不用解釋。”真正讓他放棄的理由,不是她的上當被騙,而是她的“心有所屬”是什麼,叫她如此急切跟著麻子六踏出寧園的大門?是什麼,叫她隱瞞著左震偷偷取出他的信物?

忽然之間,她明白過來,當左震的心灰,到底是因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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