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昔我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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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愛的是她,可是她心裡想的是別人。他那麼相信她,可是她相信的是別人。那一天,一念之差,無可彌補。

“不用說了。”他的聲音有著說不出的疲倦“你走吧。”夠了錦繡,他已經實在不想再糾纏下去。

在這段傷重的子裡,分不清是身上的還是心裡的痛,刀割一般,在他清醒和模糊的邊緣,夜夜分分秒秒地煎熬。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好好地睡過,四周越安靜,彷彿心裡越清醒;可就算是徹夜地失眠,第二天還是要一如往常地站在人前。

他是左震。是青幫的龍頭,無數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就算傷得再重,他也要若無其事地站起來,他就算心再亂也半分不能動聲。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在他平靜沉默的背後,是一天比一天的不堪重負,那一點一滴綿綿不絕的刺痛,彷彿能把人心蝕穿,時刻纏著他從來就沒有消散過。

時時刻刻都要跟自己的情作較量,時時刻刻都得壓抑自己對她的渴望——他實在已經疲力盡。

這一切到底是從哪裡開始,他怎麼能不知不覺陷落到這種地步?她不算得最好,不算得最美,甚至她心裡眼裡只有別人,從來不曾把他放在心上過…可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榮錦繡,卻能在他的世界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麻子六說得好,青幫龍頭左二爺,真是好膽,帶著一把沒上子彈的槍,就敢單槍匹馬地自投羅網!到此為止吧錦繡,不要再他繼續鬧著這種荒唐的笑話。

可是他聽見錦繡的聲音,固執地響起:“我不走,除非你聽完我要說的話。”左震握緊了椅子的扶手。那一天的事情,他已經一個字也不想再提起。

她已經親眼看著,那個上海灘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青幫左震,那個再兇險再艱難也沒皺過一下眉頭的左震,卻為了一個女人亂了方寸,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就算這樣還不夠?只要他放手,從此她就可以如願以償得到向英東,難道她還有什麼不滿意?

“石浩!”左震驀然一聲斷喝,震得窗玻璃都彷彿簌簌一陣亂響。

門“砰”的一聲開了,石浩慌張地衝了進來“怎麼了,二爺?”

“我有沒有說過,誰也不準進來打擾?”左震厲聲道“叫你帶人守著外面,你那些人都是幹什麼吃的?!”石浩漲紅了臉“不是,二爺…其實,榮姑娘是我找來的。我看二爺這些子也惦記著她…”

“連我惦記誰,你也都知道?!我吩咐什麼,你都可以不放在眼裡了?這長三碼頭,我看也該輪到你石浩當家作主了,行,這龍頭的椅子我也早就坐膩了,過來,換你坐!”石浩臉“刷”的一下白了,他幾時見過左震這麼失控地震怒?

“二爺,我…我哪敢啊…”

“還有什麼是你不敢的?從今天開始,就別再叫我二爺!”左震的臉也鐵青“我沒你這種兄弟。”

“二爺!”他這幾句話說得太重,石浩忍不住跳了起來,一把拉起錦繡,失聲道:“錦繡姑娘立刻就走,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一邊說,一邊就把錦繡往外拖“錦繡,算了吧,二爺不起再了…”錦繡卻奮力掙脫他的手。

“我不走!今天出了這個門,以後就再也沒有說話的機會了。”她推開石浩“只要我離開,我跟二爺,從此就完了,你到底明不明白?”她的動也嚇了石浩一跳,今天這是怎麼了!就連錦繡也快瘋了。她的聲音那麼絕望:“那天,在街邊遇見我被人打傷,帶我回獅子林的,是你跟二爺吧?”錦繡看著他,渾身都在簌簌地發著抖“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從頭到尾,我就像個傻子一樣要去報答英少!對,你們都地位顯赫,應有盡有,用不著稀罕我所謂的報答,可是換了是你,你會怎麼做?英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嗎?我曾經發過誓,要盡我所能報答他,我說過只要他需要我做什麼,我就一定會去做,沒錯,我是喜歡過英少,但那不過是因為——”她一口氣說到這裡,卻忽然停了下來,像是忽然之間被什麼哽住了。她慢慢掉轉了頭“那不過是因為,我一直覺得,我應該喜歡他而已。”滿室靜寂,只聽著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可是我,不知道在哪一天,愛上了別人。還記得,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遠遠站在英少的身後,一句話都沒說過…我就連做夢也想不到,原來有一天,我會愛上他!”石浩已經聽得呆了。

錦繡抬起頭,慢慢道:“如果早知道有今天,我真的很希望,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能好好對待他,為他而跳舞,為他而歡喜,為他眼淚…我現在只後悔,從開始,到最後,我從來沒有好好地聽懂他說話,從來沒有好好地握住他,抱緊他,從來沒有分擔過他的心事,在他最辛苦的時候,我卻像傻瓜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她一邊說,一邊一步步地朝左震走了過去,一直走到他身邊,才停下。

左震口的衣襟上,隱約正有一絲殷紅慢慢滲出來,那是剛才傷口迸裂的緣故。錦繡伸出手,輕輕地、輕輕地放在他口的傷處,低聲道:“你的傷,我就跟你一樣的疼,它若是一輩子在這裡,那我這裡也一樣。二爺,我在你園子後頭種的那片花,今年是來不及等它開了。天氣這麼冷,種得太晚了…”左震說不出話來,只看見,她滿眼都是淚。

她的手輕輕放在他口,帶著羽一般的溫柔,她的聲音裡有說不出的心酸“二爺,若你真的想要忘了我,那我今天來,就當是告別。”這一夜,又是風急雨疏。

百樂門的包廂裡,卻是氣氛沉悶。屋子裡人倒是不少,向寒川、向英東、殷明珠,一齊圍著茶爐坐在沙發上。

明珠手上正拿著一封信,雪白簪花的信紙,娟秀的一筆小楷,是錦繡的字。

明珠: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上海了。你說得對,如果要忘記,應該放棄過去的一切,重新站起來,站在屬於我的舞臺上。可是在這座城市,每一分空氣裡,每一條街道上,都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所以離開這裡,或許是我唯一的選擇。

對大上海來說,我不過是一個過客,時過境遷,很快就沒有人記得我的存在。但是對上海,我卻有著無法言喻的,在這裡,我有了一段值得銘記一生的回憶。

深深祝福你,親愛的姐姐,希望你有一天得到你真正想要的幸福。也祝福每一個曾經給我幫助、給我關心的人,我深信,再過幾十年,當我真的老去了,這些悉的面孔,還依然在我的記憶裡音容如舊。

錦繡字“她留下這麼一封信,就走了?”向英東不敢置信地看著明珠手裡那薄薄的一頁信紙“她是不是瘋了,這天寒地凍的,她能去哪裡?當初不就是因為走投無路,所以才被迫到上海來投奔你的嗎?”明珠的臉只能用無奈來形容。

“昨天還好好的,把屋子收拾得整整齊齊,衣服都收進了櫃子裡,就連廚子煮的粥,都比平常多喝了一碗。誰知道今天一直等到中午都不見她下來吃飯,跑到她房裡一看,早就連人影都沒了,就只留下這封信。”明珠越說越著急了“她在外地沒什麼親戚朋友,而且眼看就到年關了,她能去投奔誰啊?就說上一次,要不是二爺在路邊救了她,這會兒她早就沒命了。”

“你不用這麼擔心。”向寒川沉著道“錦繡已經不是剛到上海,那個不懂人情世故的丫頭了。要是她現在還能讓自己落街頭,那這麼長時間在百樂門,她就實在是白待了——我倒是覺得,她離開上海,其實是想給自己一個機會,重新做人。”

“是啊,上海對錦繡來說,不過是個傷心地。”明珠悵然道“我不過是替她覺得心酸而已。就算是個瞎子也看得出來,錦繡對二爺是真心的。”向寒川嘆口氣,點上一隻菸斗“但現在說這個,未免太晚了。有些事情,是不能有假如的,就好像當時左震單槍匹馬地闖去蘆河口救人,那天他如果沒了命,現在結果又如何?我看現在事情還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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