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此道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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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龍擠在看熱鬧的人堆中,伸長脖子看了看那四道菜,突然大踏步走上前去,一腳將桌子迸翻。湯水瓷片四散飛濺,灑了桌邊環侍的眾人一身。
小四將軍大怒,跳將起來,衝著苦龍刷的一聲拔出了那把亮晃晃的明珠寶刀。
一之乙冰牙客棧裡眾人拔刀相向的時候,青羅正在厭火城裡的一口井邊飲他的駱駝。正是寧州最炎熱的季節,整個厭火城在太陽下便如鐵匠作坊般滾燙熾熱。
青羅站了一回,就覺得自己的頭髮枯乾捲縮,上面還冒著藍煙。
“這鬼天氣。”他咕噥著說,把一瓢水潑在地上,發燙的水氣帶著泥土味直衝上來,碰得駱駝背上包裹裡的瓶罐和器皿叮噹作響。他把瓢扔在青石打就的水槽裡,直起來的時候,正撞上了一雙綠
的貓眼。
“你的駱駝好漂亮。”她騎在井欄上,擂鼓似的前後搖擺著兩條腿說。一眼看去,這女孩年方及笈,正屬於那種懵懵懂懂卻又心氣浮躁的姑娘,就像寧州人用來喝酒的淺口碟,青羅覺得自己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所有的狡猾和那些無傷大雅的詭計。這種表出來的淺顯和純真,讓他很快喜歡上了這位看上去像貓一樣淘氣的姑娘——大概這也是所有第一次見到鹿舞的那些男人們的心思。
她笑眯眯地坐在那兒,穿著一件窄袖淡綠短衣,外面罩著一件輕飄飄的羅紗衣裙,間的束帶又細又窄,一雙腳看上去伶仃小巧得過了分,踩在纏繞著
繩的井軲轆上,總不安分地踏來踏去,就像小貓
股上永遠扭來擺去的尾巴梢。
許是太陽太亮的緣故,她的影子淡淡的,輕盈得像屋頂茅草上浮動的香氣。
青羅咧開嘴衝她笑了笑。立刻覺得嘴裡吃進了一堆的塵土。不知道為什麼,她回覆給他的那種調皮的笑給他帶來了一陣清涼的覺。
“它這麼高這麼白,每天要吃掉不少東西吧?”
“嗯…它是駱駝啊,”青羅回答說“可以三四十天不吃不喝,不過一旦吃起來那就跟瘋了似的,五十個壯漢都拖不住。我以前養過一匹駱駝,最愛吃用紅胡椒、香料和白麵做成的過了,一口氣能吃二百多張呢。”
“哎呀,二百多張,”那女孩尖叫了一聲,換了一種羨慕的目光看著他說“我不知道能不能養得起嘞。”青羅衝她笑了笑,出滿口白牙。他們蠻族人的牙都好,在草原上游牧,就需要這種彷彿石頭也啃得動的鋼牙。
他還喜歡笑,也喜歡那些愛笑的人,然而自從進了厭火城以後,他就再沒看過一張笑臉。也許是天氣太熱的緣故,他遇到的每個人都跟木頭一樣,他們站在每一粒能夠找到的哪怕是芝麻大的陰影下,直愣愣地戳在那兒發呆。他們把腳儘量地粘在地上,彷彿要像樹木一樣,深深地到地底下,攝取那片刻的陰涼。
入城前在城外客棧裡,他倒是遇到一個男孩衝他笑過,不過那小傢伙看上去衣裳襤褸,在條凳上平放著腿,出了磨破的鞋底,想來也是個外地人,作不得數。因而此刻他看到那女孩的笑,就覺得心頭輕鬆了許多。他想,哈,原來厭火城的人不像傳說中的那麼可怕,他們也還是會笑的啊——而且還笑得真好看。
“我現在只能養得起一隻貓。”那姑娘說。一隻高高翹著尾巴的貓彷彿從天上掉下來一般突然出現在她的肩膀上。它聳著背上的忍受了她拍它頭的親暱舉動,同時卻眯縫著黃
的大眼睛狠狠地盯著眼前這位充滿野草氣息的漢子,鬍子
直立,一副隨時豁了
命撲上去的樣子。那樣子是在警告他,要是他也敢效法女孩拍它的頭,就得考慮極其嚴重的後果。
青羅飲完駱駝,從包裹裡掏出了一把長長的牛角梳給駱駝刷起來。
女孩哈哈笑了起來,笑聲像大群飛翔的鴿子劃破這悶熱得凝固了的城市。
天氣終於開始涼下來了。
夕陽透過飛揚的塵土,變成一種奇怪的橘紅。塵土從淡藍
的天空中慢慢落下,落回到土黃
的道路、綠的樹木和黑的灌木上。厭火城彷彿活了過來,有些東西開始在街角上
而動,那是些行路者和趁著熱氣下去出來活動的居民,好像他們終於從植物狀態恢復了人的本
。
老天爺也活了過來,青羅覺到兩股風從他的肋邊穿過去,把衣服吹得脹了起來,愜意之極。他扔下刷子,興奮地
著風來的方向仰頭大喝了一聲,那嘯聲宛如月光下咆哮的公狼一般兇狠,遠遠地傳了出去。
路邊有幾個人回頭看他,青羅也奇怪地回看過去。在他們那兒,高興了就衝著廣袤無邊的大地喊上幾嗓子,喊到嗓子嘶啞,喊到口中迸血,那都再正常不過了,但在這兒,在這些低矮擁擠的棚屋邊上,在這些曲裡拐彎的小巷子裡頭,確實有些不合時宜。
青羅很不好意思地甩甩頭,低頭去拾梳子了。
那姑娘好像也被他的叫聲嚇了一跳,她看著他的尷尬表情,忍不住又咭咭地笑了起來。青羅沒有看到她的笑容,不然他就會發現那是一副捉人的模樣。
“你剛到這來的吧?”她說,看著他給白果皮梳理白。貓蹲在她的肩膀上,喵嗚了一聲,同意她的推論,同時充滿警惕地看著那一
從白果皮身上刷下來的隨風飄舞的白
。
白果皮被伺候得舒服得緊,它閉著眼睛,慢條斯理地左右挪動它那肥厚的下巴,不知道嚼著什麼它想象出來的鬼食物。
她忍住笑,像一個大人那樣鄭重地向他說道:“這裡壞人很多的。你一個人來——不害怕嗎?”
“不會吧,”青羅猶疑地停住了手裡的梳子說“他們說,外面還是好人多。”姑娘快速地打斷他的話:“那是他們騙你的。你哪知道誰是好人還是壞人啊——比如說,咦,快看,你說這個人呢是好人還是壞人——”青羅抬起頭,看了看她指點的那人,卻是一個穿青布衫的白鬍子老頭,擔子上蒙著兩塊白紗布,扁擔前頭掛著兩塊鐵叫板,顯是個賣桂花糕的普通販子。擔子把他的
壓得山路一樣彎,這會工夫顛顛仆仆地走著,只怕一陣風來就要把他卷倒。
他哧地笑了出來:“這當然是好人了,還用說啊,我看遞給他刀他也不知道怎麼用呢。”
“比如這個,比如那個,還有還有,比如那個呢?”他的目光跟著她纖纖的手指一個一個看過去,他看到了一個搖著兩個銅鈸兒賣酸梅湯滿臉愁苦的中年人,一個彈著三絃唱靠山調體態瘦弱的瞎子,一個疲憊不堪推著板車作小買賣的瘦子,一個把白褂子脫下來甩在肩膀上扛大個兒的壯漢…
“當然是好人啦,當然是好人啦,當然是好人啦…”他一迭聲地連著回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