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草木殘生顱鑄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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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坦之叫道:“我要看她,我要看這狠心的美麗小姑娘。”契丹兵和一眾侍女不懂漢語,也不知他叫喊些什麼。

阿紫笑咪咪的瞧著他背影,想著自己的聰明主意,越想越得意。

遊坦之又被架回地牢,拋在乾草堆上。到得傍晚,有人送的一碗羊、幾塊面過來。遊坦之高燒不退,大聲胡言亂語,那人嚇得放下食物,立時退開。遊坦之連飢餓也不知道始終沒去吃羊麵餅。

這晚上,突然走了三契丹人進來。遊坦之神智糊,但見這三人神奇特,顯然不懷好意。隱隱約約的也知不是好事,掙亂著要站起,又想爬出去逃走。兩個契丹人上來將他按住,翻過他身子,使臉孔朝天。遊坦之亂罵:“狗契丹人,不得好死,大爺將你千刀萬剮。”突然之間,第三名契丹人雙手捧著白白的一團東西,像是棉花,又像白雪,用力按到了他臉上。又溼又涼,腦子清醒了一陣,可是氣卻透不過來了,心道:“原來你們封住我七竅,要悶死我!”但這猜想跟著便知不對,口鼻上給人戳了幾下,但可呼,眼睛卻睜不開赤,只覺臉上溼膩膩地,有人在他臉上到處按捏,便如是貼了一層溼面,或是粘了一片軟泥。遊坦之糊糊的只想:“些惡賊不知要用什麼古怪法兒害死我?”過了一會,臉上那層軟泥被人輕輕揭去,遊坦之睜開眼來,見一溼麵粉印成的臉孔模型,正離開自己的臉。那契丹人小心翼翼的雙手捧著,唯恐壞了。遊坦之又罵:“臭遼狗,叫你死沒葬身之地。”三個契丹人也不理他,拿了那片溼面,徑自去了。

遊坦之突然想起:“是了,他們在我臉上塗上了毒藥,過不多久,我便滿臉漬爛,脫去皮,變成鬼怪…”他越想越怕,尋思:“與其受他們折磨至死,不如自己撞死了!”當即將腦袋往牆上撞去,砰砰的撞了三下。獄卒聽得聲響,衝了進來,縛住了他手腳。遊坦之本已撞得半死,只好聽由擺佈。

過得數,他臉上卻並不疼痛,更無漬爛,但他死意已決,肚中雖餓,卻不去動卒禱卒送食物。

到得第四天上,那三名契丹人又走進地牢,將他架了出去。遊坦之在悽苦中登時生出甜意,心想阿紫又召他去侮辱拷打,身上雖多受苦楚,卻可再見她秀麗的顏容,臉上不帶了一絲苦澀的笑容。

三契丹人帶著他走過幾條小巷,走進一間黑沉沉的大石屋。只見熊熊火炭照著石屋半邊,一個肌虯結的鐵匠赤著上身,站在一座大鐵砧旁,拿著一件黑黝黝的物事,正自仔細察看。三名契丹人將遊坦之推到那鐵匠身前,兩人分執他雙手,另一人揪住他後心。那鐵匠側過頭來,瞧僕他臉,又瞧瞧他中的物事,似在互想比較。

遊坦之向他手中的物事望去,見是個鑌鐵所打的面具,上面穿了口鼻雙眼四個窟窿。他正在自尋思:“做這東西幹什麼?”那鐵匠拿起面具,往他臉上罩來。遊坦之自然而然將頭往後一仰,但後腦立即被人推住,無法退縮,鐵面具便罩到了他臉上。他只臉上一陣冰冷,肌膚和鐵相貼,說也奇怪,這面具和他眼目口鼻的形狀處處吻合,竟像是定製的一般。

遊坦之只奇怪得片刻,立時明白了究竟,驀地裡背上一陣涼氣直透下來:“啊喲,這面正是給定製的。那他們用溼面貼在我的臉上,便是做這面具的模型了。他們仔細做這鐵面具,有何用意?莫非…莫非…”他心中已猜到了這些契丹人惡毒的用意,只是到底為了什麼,卻是不知,他不敢再想下去,拼命掙扎退縮。

那鐵匠將面具從他臉上取下了來,點了點頭臉神似乎頗滿意,取過一把大鐵鉗鉗住臉具,放入火爐中燒得紅了,右手提起鐵錐,錚錚錚的打了起來,他將面具打了一陣,便伸手摸摸遊坦之的顴骨和額頭,修正面具上的不其吻合之處。

遊坦之大叫:“天殺的遼狗,你們幹這等傷天害理的惡事,這麼兇殘惡辣,老天爺降下禍患,叫你們個個不得好死!叫你們的牛馬倒斃,嬰兒夭亡!”他破口大罵,那些契丹人一句不懂。那鐵鉗突然回過頭來。惡狠狠的瞪視,舉起燒得通紅的鐵鉗,向他雙眼戳將過來。遊坦之只嚇得尖聲大叫。

那鐵匠只是嚇他一嚇,哈哈大笑,縮回鐵鉗,又取過一塊弧形鐵塊,往遊坦之後腦上試去。修得合式了,那鐵匠將面和那半圓鐵罩那在爐中燒得通紅,高聲說的幾句。三個契丹人將遊坦之抬起,橫擱在一張桌上,讓他腦袋伸在桌緣之處。又有同兩個契丹人來相肋,用力拉著他頭髮,使他腦袋不能搖動,五個人按手掀腳,遊坦之哪裡不這能動得半分?

那鐵匠鉗起燒紅的面具,停一陣,待其稍涼,大喝一聲,便罩到遊坦之臉上,白煙冒起,焦臭四散,遊坦之大叫一聲,便暈了過去。五名契丹人將他身子翻轉,那鐵匠鉗起另一半鐵罩,安上他後腦,兩半圓形的鐵罩鑲成的一個鐵球,罩在他頭上。鐵罩甚熱,一碰到肌膚,便燒得血模糊。那鐵匠是燕京成中第一鐵工巧手,鐵罩的兩個半球合在一起,鑲得絲絲入扣。

如身入地獄,經歷萬丈烈焰的燒炙,遊坦之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這才個悠悠醒轉,但覺得臉上與後腦都劇痛難當,終於忍耐不住,又暈了過去。如此三次暈去,三次醒轉,他大聲叫嚷,只聽得聲音嘶啞已極,不似人聲。

他躺著一動不動,也思想,咬牙強忍顏面和腦袋的痛楚。過得兩個多時辰,終於抬起手來,往臉上一摸,觸手冰冷堅硬,證實所猜想的一點不錯,那張鐵面具已套在頭上,憤之下用力撕扳,但面具已鑲焊牢固,卻如何扳得它動?絕望之餘,忍不住放聲大哭。

總算他年紀輕,雖然受此大苦,居然捱了下來,並不便死,過得幾天,傷口慢慢癒合,痛楚漸減,也知道了飢餓。聞到羊和麵餅的香味,底不住引誘,拿來便吃。這時他已將頭上的鐵罩摸得清楚,知道這隻鑌鐵罩子將自己腦袋密密封住,決計無法脫出,起初幾怒發如狂,後來終於平靜了下來,心下琢磨:“喬峰這狗賊在我臉上套一隻鐵罩子,究竟有什麼用意?”他只道這一切全是出蕭峰的命令,自然無論如何也猜想不出,阿紫所以要罩住他的臉孔,正是瞞過蕭峰。

這一切功夫,都是室裡隊長在阿紫授意之下乾的。

阿紫每向室裡隊長查問,遊坦之戴上鐵面具後動靜如何,初時擔心他因此死了,未免興味索然,後來知道他已不會死,心下甚喜。這一得知蕭峰要來往南郊閱兵,便命室裡將遊坦之召到“端福宮”來。耶洪基為了使蕭峰喜歡,已封阿紫為“端福郡主”這座端福宮是賜給她居住的。

阿紫一見到遊坦之模樣,忍不住股歡喜之情從心底直冒上來,心想:“我這法兒管用。這小子帶上了這麼一個面具,姊夫便和他相對面立,也決計認他不出。”遊坦之再向前走得幾步,阿紫拍手叫好,說道:“室裡,這面具做得很好,你再拿五十兩銀子,去賞給鐵匠!”室道:“是!多謝郡主!”遊坦之從面具的兩眼孔中望出來,見到阿紫容滿臉,嬌憨無限,又聽到她清脆悅耳的話聲,不呆呆的瞧著她。

阿紫見他戴了面具,神情詭異,但目不轉睛瞧著自己情的狀,仍然看得出來,便問:“傻小子,你瞧著我幹什麼?”遊坦之道:“我…我…不知道。你…你很好看。”阿紫微笑道:“你戴了這面具,舒不舒服?”遊坦之悻悻的道:“你想舒不舒服?”阿紫格格一笑,道:“我想不出。”見他面具開嘴孔只是窄窄的一條縫,勉強能喝湯吃飯,若要吃,須得用手撕碎,方能入,再要咬自己的腳趾,便不能了,笑道:“我叫你戴上這面具,便永遠不能再咬我。”遊坦之心中一喜,說道:“姑娘是叫我…叫我…常常在你身邊服侍麼?”阿紫道:“呸!你這小子是個大壞蛋。在我身邊,你時時會法子害我,如何容得?”遊坦之道:“我…我…我決計不會害姑娘。我的仇人只是喬峰。”阿紫道:“你想害我姊夫?豈不跟害我一樣?那有什麼別?”遊坦之聽了這句話,鬥地一酸,無言可答。

阿紫笑道:“你害我姊夫,那才叫做難於登天。傻小子,你想不想死?”遊坦之道:“我自然不想死。不過現在頭套了這個勞什子,給整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跟死了也沒多大分別。”阿紫道:“你如果寧可死了,那也好,我便遂了你的心願,不過我不會讓你乾乾脆脆死了。我先砍了你的左手。”轉頭向站在身邊侍候的室裡道:“室裡拉他出去,先將他左手砍了下來!”室裡應道:“是!”伸手便去拉他手臂。

遊坦之大驚,叫道:“不,不!姑娘,我不想死,你…你…你別砍我的手。”阿紫淡淡一笑,道:“我說過了的話,很難不算,除非…除非…你跪下磕頭。”遊坦之微一遲疑間,室裡已拉著他退了兩步。遊坦之不敢再延,雙膝一軟,便即跪倒,一頭叩了下去,鐵罩撞上青磚,發出噹的一聲響。阿此格格嬌笑,說道:“磕頭的地聲音這麼好聽,我可從來沒聽見過,你再多磕幾個聽聽。”遊坦之是聚緊小莊主,雖然學文不就,學武不成,莊上人人都知他是個沒出息的少年,但遊驥有子早喪,遊駒也只他這麼一寶貝兒子,少莊主一呼百諾,從小養成尊處優,幾時受過這等折辱?他初見蕭峰時,尚有一股寧死不屈的傲氣,這幾來心靈和體上都受極厲害的創傷,滿腔少年人的豪氣,已消散得無影無蹤,聽阿紫這麼說,當即連連磕頭,噹噹直響,這位仙子般的姑娘居然稱讚自己磕頭好聽,心中隱隱覺得歡喜。

阿紫嫣然一笑,道:“很好,以後你聽我話,沒半點違拗,那也罷了,否則我便隨時砍下你的手臂,記不記得?”遊埂之道:“是,是!”阿紫道“你給戴上這個鐵罩,你可懂得是什麼緣故?”遊坦之道:“我就是不明白。”阿紫:“你這人真笨死了,我救了你命,你還不知道謝我。蕭峰大王要將你砍成醬,你也不知道麼?”遊坦之道:“他是殺父仇人,自是容我不得。”阿紫道:“他假裝放你,又叫人捉你回來,命人將你砍成醬。我見你這小子不算太壞,殺可惜,因此瞞著他將你藏了起來。可是蕭大王如果撞到了你,你還有命麼?連我也擔待了好大的干係。”遊坦恍然大悟,說道:“啊,原來姑娘鑄了這個鐵面給我戴,是為我好,救了我的命。我…我好生,真的…我好生。”阿紫作了他,更騙得他衷心,甚是得意,微笑道:“所以吧,下次你要是見到蕭大王,千萬不可說話,以免給他聽出聲音。他倘若認出是你,哼,哼!這麼拉,將你的左臂拉下了下來,再這麼一扯,將你的右臂撕了下來。室裡,你去給他換一身契丹人的衣衫,將他身上洗一洗,滿身血腥氣的,難聞死了。”室坦克答應,帶他著他出去。

過不多時,室裡又帶著遊坦之進來,已給他換上契丹人的衣衫。室裡為了阿紫歡喜,故意將他打扮得花花綠綠,不男不女,像個小丑模樣。

阿紫抿嘴笑道:“我給你起個名字,叫做…叫做鐵醜,你便得答應。鐵醜!”遊坦之忙應道:“是!”阿紫很是歡喜,突然想起一事,道:“室裡!西域大食國送來了一頭獅子,是不是?你叫馴獅人帶獅子來,再召十幾個衛士來。”室裡答應出去傳令。

十名手執長矛的衛士走進殿來,躬身向阿紫行禮,隨即回身,十六柄長矛的矛頭而外,保衛著她。不多時聽得殿外幾聲獅吼,八名壯漢抬著一個大鐵籠走進來。籠中一個雄獅般旋走動,黃長鬃,爪牙銳利,神情威武。馴獅人手執皮鞭,領先而行。

阿紫見這頭雄獅兇猛可怖,心下甚喜,道:“鐵醜,你嘴裡雖說得好聽,也不知是真是假。現下我要試你一件事,瞧你聽不聽我的話。”遊坦之應道:“是!”他一見這獅子,便暗自嘀咕,不知有何用意,聽她這麼一說,更是心中怦怦跳。阿紫道:“不知道你頭上的鐵套子堅不堅固,你把頭伸到鐵籠中,讓獅了咬幾口,瞧它能不能將鐵套子咬爛了。”遊坦之大吃一驚,道:“這個…這個是不能試的。倘若咬爛了,我的袋…”阿紫道:“你這人有什麼用?這樣一點小事也害怕,男子漢大丈夫,應當視死如歸才是。而且我看多半是咬不爛的。”遊坦之道:“姑娘,這件事可不是玩的,就算咬不爛,這畜生把鐵罩扁了,我的頭…”阿紫格格一笑,道:“最多你頭也不是扁了。你這小子真麻煩,你本來長相也沒什麼美,袋扁了,套在罩子之內,人家也瞧你你不見,還管他什麼好看不好看。”遊坦之急道:“我不是貪圖好看…”阿紫臉一沉,道:“你不聽話,好,現試了出來啦,你存心騙我,將你整個人進籠去,喂獅子吃了吧!”用契丹話吩咐室裡。室裡應道:“是!”便來拉遊坦之的手臂。

遊坦之心想:“身子一入獅籠,哪裡還有命在,還不如聽姑娘話的,將鐵腦袋去試試氣吧!”便叫道:“別拉,別拉!姑娘,我聽話啦!”阿紫笑道:“這才乖呢!工跟你說,下次我叫你做什麼,立刻便做,推三阻四的,惹姑娘生氣。室裡,你他三十鞭。”室裡應道:“是!”從馴獅人手中接過皮鞭,刷的一聲,便在遊坦之背上。遊坦吃痛,“啊”的一聲大叫出來。

阿紫道:“鐵醜我跟你說,我叫人打你,是瞧得起你。你喧麼大叫,是不喜歡我打你呢?”遊坦之道:“我喜歡,多謝姑娘恩典!”阿紫道:“好,打吧!”室裡刷刷刷連十鞭,遊坦之咬緊牙關,半聲不哼,總算他頭上戴著鐵罩,鞭子避開了他的腦袋,背吃到皮鞭,總還可以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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