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草木殘生顱鑄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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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聽他無聲底受,又覺無味了,道:“鐵醜,你說喜歡我叫人打你,是不是?”遊坦之道:“是!”阿紫道:“你這話是真是假?是不是胡謅騙我?”遊坦之道:“是真的,不敢欺騙姑娘。”阿紫道:“你既喜歡,為什麼不笑?為什麼不說打得痛快?”遊坦之給他折磨得膽戰心驚,連憤怒也都忘了,只得說道:“姑娘待我很好,叫人打我,很是痛快。”阿紫道:“這才像話,咱們試試!”拍的一聲,又是一鞭,遊坦之忙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這鞭打得好!”轉瞬間了二十餘鞭,與先前的鞭打加起來,早已超過三十鞭了。阿紫揮了揮手,說道:“今天就這麼算了。將你腦袋探到籠子裡去。”遊坦之全身骨痛
裂,蹣跚著走到籠邊,一咬牙,便將腦袋從鐵柵間探了進去。
那雄獅乍見他如此上來挑釁,嚇一跳,退開兩步,朝著他的鐵頭端相了半晌,退後兩步,口中荷荷的發威。
阿紫叫道:“叫獅子咬啊,它怎麼不咬?”那馴獅人叱喝了幾聲,獅子聽到號令,一撲上前,張開大口,便咬在遊坦之頭上。但得滋滋聲響,獅牙磨擦鐵罩。遊坦之早閉上雙眼,只覺得一股熱氣從鐵罩的眼孔、鼻孔、嘴孔中傳進來,知道自己腦袋已在獅子口中,跟著後腦我前額一陣劇痛。套上鐵罩之時,他頭臉到處給燒紅了的鐵踢燒炙損傷,過得幾後慢慢結疤癒合,獅子這麼一咬,所有的傷創口一齊破裂。
雄獅用力咬了幾下,咬不時去,牙齒反而撞得甚痛發起威來,右爪伸出,抓到遊坦之肩上。遊坦之肩劇痛。
“啊”的一聲大叫起來。獅子突覺口中有物發也巨響,吃一驚,張口放開的他腦袋退在鐵籠一角。
那馴獅人大聲叱喝,叫獅子再向遊坦之咬去。遊坦之大怒突然伸出手臂抓住了馴獅人的後頸,用力一推,將他的腦袋也入鐵籠之中。馴獅人高聲大叫。
阿紫拍手喜笑,道:“很好,很好!誰也別理會,讓他們兩人拼個你死我活。”眾契丹人兵本想要上來拉開遊坦之的手,聽阿紫這麼說,便都站定不動。
馴獅人用力掙扎。遊坦之野發作,說什麼也不放開他。馴獅人只好求肋於雄獅,大叫。
“咬,用力咬他!。獅子聽到催促之聲,一聲大吼,撲了上來,這畜生只知道主人叫它用力咬,卻不知咬什麼,兩排白森森的利齒合了攏來,喀喇一聲,將馴獅人的腦袋咬去了半邊,滿地都是腦漿鮮血。
阿紫笑道:“鐵醜贏了!”命士兵將馴獅人的屍首和獅籠抬出去,對遊坦之道:“這就對了!你能逗我喜歡,我要賞你些什麼好呢?”她以手支頤,側頭思索。遊坦之道:“姑娘,我不要你賞賜,只求你一件事。”阿紫道:“求什麼?”遊坦之道:“求你許我陪在你身邊,做你的奴僕。”阿紫道:“做我奴僕?為什麼?嗯,我知道啦,你想等蕭大王看我時,乘機下手害他,為你父母報仇。”遊坦之道:“不!不!決計不是。”阿紫道:“難道你不想報仇嗎?”遊坦之道:“不是不想。只是一報不了,二來不能將姑娘牽連在內。”阿紫道:“那麼你為什麼喜做我奴僕?”遊坦之道:“姑娘是天仙下凡,天下第一美人,我…我…想天天見到你。”這話無禮以極,以他此時處境,也實是大膽之極。但阿紫聽在耳裡,甚是受用。她年紀尚幼容貌雖然秀美,身形卻未長成,更兼重傷之餘,憔悴黃瘦,說到“天下第一美人”六字,那真是差之遠矣,聽到有人對自己容貌如此傾倒,卻也不免開心。
她正要允遊坦之請求,忽聽得宮衛報道:“大王駕到!”阿紫向遊坦之橫了一眼,低聲問道:“蕭大王要來啦,你怕不怕?”遊坦之怕要命,硬著頭皮顫聲道:“不怕!”殿門大開,蕭峰輕裘緩帶,走了進來。他一進殿門,但見到地上一灘鮮血,又見遊坦之頭戴鐵罩,模樣十分奇特,向阿紫笑道:“今天你氣很好啊,又在玩什麼新花樣了?這人頭攪了些什麼古怪?”阿紫笑道:“這是西域高昌國進貢的鐵頭人,名叫鐵醜,連獅子也咬不破他的鐵頭,你瞧這是獅子的牙齒印。”蕭峰看那鐵罩,果見猛獸的牙齒宛然。阿紫又道:“姊夫,你沒本事將他的鐵套除了下來?”遊坦之一聽,只嚇得魂飛魄散。他曾親眼見到蕭峰斬鬥原群雄時的神勇,雙拳打將也去,將伯父和父親手中的鋼盾也震得脫手,要除下自己頭上鐵罩,可說輕而易舉。當鐵罩鑲到他頭上之時,他懊喪
絕,這時卻又盼望鐵罩永遠留在自己上。為讓蕭峰見到自己的真面目。
蕭峰伸出手指,在分鐵罩上輕輕彈了幾下,發出錚錚之聲,笑道:“這鐵罩甚是牢固,打造得又很細,毀了豈不可惜!”阿紫道:“高昌國使者說道:“這個鐵頭人生青面獠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見到他人的無驚避,因此他父母打造了一鐵面人給他戴著,免他驚嚇旁人。姊夫,我很想瞧瞧他的本來面目,到底怎樣的可怕。”遊坦之嚇得全身發顫,牙齒相擊,格格有聲。
蕭峰看出他恐懼異常,道:“這人怕得厲害,何必去揭開他的鐵面?這人既是自小戴慣了鐵面,倘若強行除去只怕令他後難以過活。”阿紫拍手道:“那才好玩啊。我見到烏龜,總是愛捉了來,將硬殼剝去,瞧它沒了殼還活不活。”蕭峰不
皺眉頭,想像沒殼烏龜的模樣甚覺殘忍,說道:“阿紫,你什麼老是喜歡幹這等害人不死不活的事?”阿紫哼了一聲,道:“你又喜歡啦!我當然沒阿朱那麼好,要是我像阿朱一樣,你怎麼會連接天不睬我。”蕭峰道:“做了這勞什子的什麼南院大王,每
裡忙得不可開
。但我不是每天總來陪你一陣麼?”阿紫道:“陪我一陣,哼,陪我一陣!我就是不喜歡你這麼‘陪我一陣’的敷衍了事。倘若我是阿朱,你一定老是陪在我身旁,不會走開,不會什麼‘一陣’、‘半陣’的!”蕭峰聽她的話確也是實情,無言可答,只嘿嘿一笑,道:“姊夫是大人,沒興致陪你孩子玩,你找些年輕女伴來你說笑解悶吧!”阿紫氣忿忿道:“孩子,孩子…我才不是孩子呢。你沒興致陪我玩,卻又幹什麼來了?”蕭峰道:“我來瞧瞧你身子好些沒有?今天吃了熊膽麼?”阿紫提凳子上的錦墊,重重往地下一摔,一腳踢開,說道:“我心裡不快活,每天便吃一百副熊膽,身子也好不了。”蕭峰見她使小
兒發脾氣,若是阿朱,自會設法哄她轉嗔為喜,但對這個刁蠻惡毒姑娘不住生出厭惡之情,只道:“你休息一會兒”站起身來,徑自走了。
阿紫瞧著他背影,怔怔的只是想哭,一瞥眼見到遊坦之,滿腔怒火,登時便要發洩以他身上,叫道:“室裡,再他三十鞭!”室裡應聲道:“是!”拿起了鞭子。
遊坦之大聲道:“姑娘,我又犯了什麼錯啦?”阿紫不答,揮手道:“快打!”室裡刷的一鞭,打了下去。遊坦之道:“姑娘,到底我犯了什麼錯,讓我知道:“免得下次再犯。”室裡刷一鞭的,刷的又是一鞭。
阿紫道:“我要打,你就不該問什麼罪名,難道打錯了你?你問自己犯了什麼錯,正因為你問這才要打!”遊坦之道:“是你先打我,我才問的。我還沒問,你就叫人打我了。”刷的一鞭,刷刷刷又是三鞭。
阿紫笑道:“我料到你會問,因此叫人先打你。你果然要問,那不是我料畫如神麼?這正明你對不夠死心塌地。姑娘突然想到要打人,你倘若忠心,須得自告奮勇;自動獻身就打才是。偏偏羅裡羅嗦的心在不服,好吧,你不喜歡給我打,不打你就是了。”遊坦之聽到“不打你就是了”這六字,心在一凜,全身寒都豎了起來,知道阿紫若不打他,必定會另外想出比鞭打慘酷十倍的刑罰來,不如乖乖的捱上三十鞭,忙道:“是小人錯了!姑娘打是大恩德,對小人身子有益,請姑娘多鞭打,打得越多越好。”阿紫嫣然一笑,道:“總算你還聰明。我可不給人取巧,你說打得越多越好,以為我一記興,便饒了你麼?”遊坦之道:“不是的,小人不敢向姑娘取巧。”阿紫道:“你說打得越多越好,那是你衷心所願的了?”遊坦之道:“是,是小人衷心所願。”阿紫:“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室裡打足一百鞭,他喜歡多挨鞭子。”遊坦之嚇了一跳心想:“這一百鞭打了下來,還有命麼?”但事已如此,自己就算說不願,人家要打便打,抗辯有何用處,只得默不作聲。
阿紫道:“你為什麼不說話?是心中不服?我叫人打你,你覺得不公道麼?”遊坦之道:“小人心悅誠服,知道姑娘鞭打小人,出於成全小人的好心。”阿紫道:“那麼剛才你為什麼不說話?”遊坦之無言可答,怔了一怔,道:“這個…這個…小心想姑娘待我這般恩德如山,小人心,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想將來不到如何報答姑娘才是。”阿紫道:“好啊!你說如何報答於我。一我鞭鞭打你,你將這一鞭鞭的仇恨都記在心中。”遊坦之連連搖頭,道:“不,不!不是。我說的報答,是真正的報答。小人一心想要為姑娘粉身碎骨,赴湯蹈火。”阿紫道:“好,那就打吧!”室裡應道:“是!”拍的一聲,皮鞭
了下去。
打到五十餘鞭時,遊坦之痛得頭腦也麻木了,雙膝發軟,慢慢跪了下來。阿紫笑的看著,只等他出聲求饒。只要他求一名饒,她便又找到口實,可以再加他五十鞭。哪知道遊坦之這時
糊糊,已然人事不知,只是低聲呻
,居然並不求饒。打到七十餘鞭時,他已錯暈過去。室裡毫不容情,還是整整將這一百鞭打完,這才罷手。
阿紫見遊坦之奄奄一息,死多活少,不掃興。想到蕭峰對自己那股愛理不理的神情,心中百般的鬱悶難宣,說道:“抬了下去吧!這個人不好玩!室裡,還有什麼別的新鮮玩意勹沒有?”這一場鞭打,遊坦這足足養了一個月傷,這才痊癒。契丹人見阿紫已忘了他,不再找他來折磨,便將他編入一眾宋人的俘虜裡,叫他做諸般
重下賤功夫,掏糞坑、洗羊欄、拾牛糞、硝羊皮,什麼活兒都幹。
遊坦之頭上戴了鐵罩,人人都拿他取笑侮辱,連漢人同胞也當他怪物一般。遊坦之逆來順受,便如變成了啞巴。旁人打他罵他,他也從不抗拒。只是見到有人乘馬馳過,便抬起頭來瞧上一眼,心中記掛著的只是一件事:“什麼時候,姑娘再叫我去鞭打?”他只盼望能見到阿紫,便是挨受鞭笞之苦,也是心所甘願,心裡從來沒有要逃走的念頭。
如此過了兩個多月,天氣漸暖,這一遊坦之隨著眾人,在南京城外搬土運磚加存南京南門旁的城牆。忽聽得蹄聲得得,幾乘馬從南六中出來,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啊喲,這鐵醜還沒死啊!我還道他早死了呢!鐵醜,你過來!”正是阿紫的聲音。
遊坦之思夜想,盼望的就是這一刻辰光,聽得阿紫叫他,一雙腳卻如釘在地上一般,竟然不能移動,只覺一顆心怦怦大跳,手掌心都是汗水。
阿紫又叫道:“鐵醜,該死的!我叫你過來,你沒聽見麼!”遊坦這才應道:“是,姑娘!”轉身向她馬前走去,忍不住抬起頭來瞧了她一眼。相隔四月,阿紫臉紅潤,更增俏麗,遊坦心中怦的一跳,腳下一絆,合撲摔了一跤,眾人鬨笑聲中,急忙爬起,不敢再看她,慌慌張張地走到她身前。
阿紫心情甚好,笑道:“鐵醜,你怎麼沒死?”遊坦之道:“我說要…要報答姑娘的恩典,還沒報答,可不能便死。”阿紫更是喜歡,格格嬌笑兩聲,道:“我正要找一個忠心不二的奴才去做一件事,只怕契丹人手
腳的誤事,你還沒死,那好得很。你跟我來!”遊提這應道:“是!”跟在她馬上。
阿紫揮手命室裡和另外三名契丹衛士回去,不必跟隨。室裡知她不論說了什麼,旁人決無勸諫餘地,好在這鐵面人猥崽懦弱,隨著她決無豁處,便道:“請姑娘早回!”四人躍下馬來,在城門邊等候。
阿紫縱馬慢慢前行,走出了七八里地,越走越茺涼,轉入一入陰森森的山谷之中,地下都是陳年腐草敗葉爛成的軟泥。再行裡許,山路崎嶇,阿紫不能乘馬了,便躍下馬來,命遊坦這牽著馬,又走了一程。眼見四下裡陰沉沉地,寒風從一條窄窄的山谷通道中刮進來,吹得二人股膚隱隱生疼。
阿紫道:“好了,便在這裡!”命遊坦之將馬韁系在樹上,說道:“你今天瞧見的事,不得向旁人洩漏半點,以後也不許向我提起,記得麼?”遊坦之道:“是,是!”心中喜悅若狂,阿紫居然只要他一人隨從,來到如此隱僻的地方,就算讓她狠狠鞭打一頓,那也是甘之如飴。
阿紫伸手入懷,取了一隻深黃的小木鼎出來,放在地下,說道:“待會有什麼古怪蟲豸出現,你不許大驚小怪,千萬不能出聲。”遊坦之應道:“是!”阿紫又從懷中取也一個小小布包,打了開來,裡面是幾塊黃
、黑
、紫
、香料。她從每一塊香上捏了少許,放鼎中,用火刀、火石打著了火,燒了起來,然後合鼎蓋,道“咱們到那邊樹下守著。”阿紫在樹下坐定,遊坦之不敢坐以她身邊,隔著丈許,坐在她風處一塊石頭上。寒風颳來,風中帶著她身上淡淡氣,遊坦之不由得意亂情
,只覺一生中能有如此一刻,這些
子中雖受苦楚荼毒,卻也不枉了。他只盼阿紫永遠在這大樹下坐著,他自己能永遠的這秀陪著她。
正自醺醺的如有醉意,忽聽得草叢中瑟瑟聲響,綠草中紅豔豔地一物晃動,卻是一條大蜈蚣,全身閃光,頭上凸起一個小瘤,寫尋常蜈蚣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