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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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說他這匹矮腿本地馬較之她的軍馬,要低劣得多,但他卻能使它超越品種的極限。他每一鞭都在點子上,他的鞭策是為進一步調整它的步伐與呼
節奏。而她恰恰蠢在這裡,
得馬上氣不接下氣,步伐沒了章程。前面是道坡坎。他見她傻里傻氣徑直往上衝。犯下這個關鍵
錯誤,她基本沒得逃了。他卻不,他不讓馬咬著她直追。他稍稍撥轉馬頭,看上去繞了頗大個圈子。當他瞄好角度,再將馬撥回。這個迴旋實際上大大減緩了坡度。她的馬還在吃力攀登,他卻已佔了制高點。
他的馬橫在她上方。在他古老而年輕的臉上,她看見他對她的排斥及佔有慾。他侵犯她身體是作為她侵犯他領地的報復。
他像馬術表演那樣,身體躍離馬鞍。來吧。草地上的一切都屬於我。既然你來了,你也是我的。他這一記撲空了,因為她在那當口被受驚的馬甩瞭解出去。她順差坡溜。下這樣陡的坡人與馬大致打個平手。
婭邊跑邊摘槍。
叔叔辨識著三聲槍響的方位,與此同時他已全身披掛地上馬。遠處有狼和狗在混戰,高高低低地吼著。他原準備過幾天就會場部參加冬宰,冬宰從來離不得他這好屠手。吃了冬宰的,他接著得去自治州集訓。冬宰是全年的狂歡節,相當於農人豐收。冬宰還有一重意味,就是女子牧馬班的頭一年宣告平安度過。
而這最後幾天卻有三聲槍響等著他。
小點兒騎著馬遲遲疑疑地往那片燈光走去。她從那裡出逃的頭天晚上,姑姑竭盡最後的善良對她微笑。後來她又回去取衣服、梳子和一切小零碎,聞著姑姑身上一股新鮮的泥土味。那半截子入土的女人摸捏著她圓滾滾的臂膀說:多漂亮的女娃,該出嫁啦。其實她聽出的是:你禍害得夠啦,該收場了。
姑姑從侄女來到草地那年就開始衰竭。此刻小點兒很想去看看她,莫如說她想看看這個惟一厚愛過她的女人的末。她下馬,悄悄貼近那幢房子。屋後茂密的葵花凋零得差不多了。她想,事情怎麼會鬧到這一步?
窗口透出鉛灰的燈光,裡面靜得像屍屋。她正想離去,門開了。獸醫一向將時間掐得準極了。他的陰影罩住她,低聲說了句:跟我走。她怎麼會不跟他走呢。到這一步只有罪上加罪了。
她見丈夫輕輕一託,就把侄女抱上馬鞍。然後他們向草地跑去,跑遠。她不想捉拿的證據到底還是被拿住了。她是無意的,她是被迫的,她一點也不想要這個證據。她見這對隔輩偷情的男女同騎一匹馬,並不到十分醜惡十分礙眼,反倒覺得自己礙事。她怎麼能這樣沒羞沒臊多餘地活下來,再活下去呢?她賴在他們中間,作為一塊人倫的界石,使他們咫尺天涯,無望地相望,使他們的
情永遠無法合理化,使他們的關係永遠得不到世俗與道德的認可。她活著就為了使這兩個她至愛的人墮落為情
上的賊嗎?
可怎樣才能合情合理地死而不遷罪於他們呢?這個醜陋的善良女人苦惱極了。她認為自己繼續存在下去就一錯再錯了,既然剛才已親睹窗外那動人又下作的一幕。是她的存在造成了他倆卑鄙無恥的處境。她該讓開,該走掉,該無怨無怪不聲不響地從他倆之間驀然消失。
假如他們為失去她而懺悔地淚那便是她最大的稱心了。
假如他們一面悲痛一面狂喜她也完全諒解。
她想起他們住在一塊也有過不錯的
子。有次她當著丈夫面說:小點兒,你小時多醜啊,誰也不相信你長大會變得這樣好看。丈夫輕蔑地斜她一眼,彷彿她安了壞心眼誣陷人。彷彿她像所有醜女人一樣妒忌美。她無從辯白。小點兒卻說:是啊,那時我是個千人嫌萬人厭的小怪物。那時么姑你還沒參加墾荒團,那時我們還住
家的老房子,對吧。侄女邊說邊按摩她躺疼的背,丈夫溫和地
口煙:哦,真有那事。三人都笑了。
她趿著鞋摸上。仰著,側著,心裡計算今夜該服多少鎮痛劑。
滿地都是霜。馬默默地想,人的歡愛是這樣麻煩啊。他們在做什麼?簡直恨不得你殺了我我殺了你。
他把她送回牧馬班,她不讓他送到跟前。望著他騎馬遠去的背影,她心裡只求一死。兩年前,她頭一次對男人萌生真情恰是她最徹底的墮落。每回他驚險地潛越病女人,將她抱在懷裡時,她都推他,同時又死不撒手地要他。她漸飽滿的
脯是她情動於衷的證據;她驚異地發現她經歷了第二次青
發育。她就這樣站在霜地上,雙手伸進懷裡摸著自己,心想:完了。那些夜裡,他離開後她總是長久長久地呆立,呆坐,摸著陡然間膨脹了一倍的
脯,一遍遍想著:完了完了。同時又
到:一個人若是徹底墮落是多麼輕鬆自由。徹底的墮落是一種超脫。徹底墮落才有一種踏實
:就像溺水者放棄徒勞的掙扎乾脆沉到底,腳一旦踩住水底淤泥,從此便不需再費一點勁。
我沒想到他和她會一塊來見我。倆人都是一頭一身的草地秋霜。倆人身上都有股血味和牲口味。我剛才正寫到他們墮落那節,有個好句子被打斷了。
她說:“你寫的是牲口還是人?我怎麼覺得你把我們倆寫成一對牲口了?!”我認為這段愛情寫得美妙,
有血
。
他說:“我跟她這種私通叫愛情嗎?”她立刻接道:“是鬼混,不是愛情,對吧?”我耐心地對他們說:“你們早就失去了正常的愛情心態。其實你們要的就是苦中作樂,只有畸形的情才能使你們滿足。”然後我指著他對她說:“每次與你幽會之後,他內心的懺悔與譴責遠比你強烈。他甚至以最悽慘的心情懷念自己以往平淡無味的生活。他遠比你痛苦,因為他畢竟有個純正的往昔作為對照。”他聽了這話深深看我一眼,轉身便離開了我的房間。因為他混亂了很久的內心被我幾句話就講清了。而她還呆在這裡,細看,她是跪著,手裡猶猶豫豫握著把小刀。這種刀牧人都有,靠它吃
,也靠它防身。
“照你說的最不該活的好像是我。”她把刀往自己口
“這刀很快,割起來不會疼多久…”她安
自己也似乎安
我。
我不同意她現在死,我的小說不能半途而廢啊。
她跟我爭奪那把刀:“老子才不為你的狗小說活受罪地熬下去!
…
放開我!”
“你怎麼回事?!我原先設計的你可是一心要活下去的頑強女子!”她對我叫嚷:“這樣活是頑強還是死皮賴臉?!”
“管它呢!”我也嚷起來“只要活下去總會有轉機。”我急促地翻著人物構思筆記“你看你看,這個人!你很快會遇上他,他將使你萌生真正的女處式的純潔情愫!”
“是誰?他在哪裡?”
“我記得你已經見過他了。你不是在場部碰見過一個騎兵連長嗎?”騎兵連長,是她那個年代少女心目中的王子。而現在,我的女兒一週三天去俱樂部練習騎馬,卻不懂什麼是騎兵。在上世紀的某天早晨,由廣播電臺的播音員公開宣佈:騎兵已完成了他的歷史使命。從此,騎兵成了個古老的字眼。她一下想起那個軍人。
實際上她從未忘記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