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則天下宵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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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睛一瞧,老和尚正盤腿坐在池塘邊,雙手按著書生與少年的腦門,三人身上不住竄出雲靄似的滾滾白霧,顯然還在療傷。他心中駭異:“我不知睡了多久,連身上的傷口都將痊癒,決計不是一時半刻之間。
老禿驢若一路運功為他二人療傷,不曾止歇,這…這是何其可怕的修為!”這是他平生僅見的高人,正尋思脫身之法,忽聽一聲朗笑:“聖藻凌雲浴佛處,仙歌促宴喚回!
大師慈悲,雲遊處必不離此療傷聖品,我等一路追蹤,果遇佛駕。奉兄,這一局,該算是我贏了罷?”聲音溫和,聞之如沐風。另一人的語聲卻充滿威嚴,明明口氣平緩,依舊令整座地下巖窟隱隱震動,綠藻池上波紋瀲灩,泛起陣陣漣漪。
“勝負無端,不爭也罷!十年光陰,倏忽而逝,大師久見。”但聞其聲不見其人,聶冥途心中暗自叫苦:“這兩人的修為絕不在老和尚之下。老子真是倒了八輩子楣,哪來的忒多絕頂高手?”老和尚又嘆了口氣,垂眉道:“將軍鎮守邊關,身系天下安危,卻為老衲擅離職守,是我之罪過。”先前那名聲音慈和之人朗笑道:“應是諸天觀下界,一微塵內鬥英雄。大師方外之身,芥子須彌,豈有別乎?奉兄莫聽他瞎說,大師在耍賴哩!”那威嚴的聲音沉默片刻,說道:“庸臨行前曾卜一卦,得“天火同人”曰“升高其陵,三歲不興”既然做好萬全準備,便不怕異族乘虛而入,大師勿憂。”老和尚淡然一笑。
“只恐“伏戎於莽”異族虎視眈眈,將軍不可不防。”另一人朗聲大笑:“凌雲削落成刀筆,浮生只配作書隸!大師佔了不世寶地,卻勸人困守邊疆,寸步不離,當真是好狡猾!何不說“利涉大川,利君子貞”便是渡過赤水,來此三川之地,才覓得大師仙蹤。願賭服輸,請大師打開制,將寶頂
出來。”密室之內,耿照聽得一頭霧水,低聲問:“明姑娘,這三人說話好難懂,活像打啞謎。他們說的是幫派切口,還是江湖黑話?”
“都不是。”明棧雪搖了搖頭。
“他們說的是卜卦。
“同人”是易經第十三卦,幹上離下,幹為天、離為火,故說“天火同人”那三人以同人卦的卦象爻辭相辯,和尚勸那將軍不可擅離職守,否則異族虎視眈眈,邊關必定有難。”邊關、異族、“將軍”
…
耿照陡地想起一人,顫聲道:“莫非那人是…”
“你想的沒錯。三十年前,普天之下只有一人鎮守北關,身系萬民…”明棧雪掠了掠鬢髮,如羊脂玉般微帶透明的絕美側臉透著一股凝肅。
“若我所料無差,此人便是你那掛名的便宜師父、人稱刀皇的“奉刀懷邑”武登庸!”***陰宿冥愕然道:“那人…便是刀皇武登庸?”聶冥途冷笑。
“你師傅沒告訴你麼?如假包換,正是三十年前號稱刀法天下第一、名列五極三才文武兩榜的刀皇武登庸!”即使絕跡江湖三十年,時至今“五極天峰”這四字仍是東勝洲大地上的武學巔頂,足令世人抬頭仰望,心生敬畏。
這麼多年來,江湖上無數英傑興衰起落、繁華過眼,卻始終都沒再出過那樣耀眼璀璨的傳奇人物,便是三才、五極次第凋零,依舊無人能夠取代他們的地位。饒是陰宿冥自負武功,也不以為自己能構著“五極天峰”的名位,搖頭道:“狼首當的運氣,可說壞到家啦,居然撞上刀皇武登庸這樣的煞星。”他這話倒非存心挖苦,是真的
嘆聶冥途運氣不佳,偏就遇上了嫉惡如仇的刀皇。誰知聶冥途只是一徑冷笑,半晌才道:“這算什麼“運氣壞到了家”?
真正殺千刀的壞運氣,豈止是遇到刀皇武登庸而已?
“我沉在聖藻池裡假裝昏,心中盤算著如何全身而退。
老和尚、死窮酸既與刀皇論,本事定然不差。那老愛
詩的死窮酸不見其人,尚且說不準。老和尚拼著修為不要,猛灌內力救人,待他油盡燈枯之際,便是老子突圍而出之時。
“果然要不了多久,老和尚身子一斜,撤下手掌,腦袋從幽影中軟軟垂落,出一張焦黃憔悴的老臉來,生得也沒甚特別,倒是神氣委頓,兩隻眼窩烏黑深陷,活像是中了什麼成癮的
毒,與他那道貌岸然的口吻全不相稱。
“武登庸見了也驚訝得很,道:“大師模樣…怎又與前度不同?”老和尚淡淡一笑:“因緣生滅,無有究竟,將軍又何必執著於此,徒增煩惱?”說著睜開浮腫的眼皮,兩隻眼睛已遭利刃所壞,居然是個瞎子。
“我一看,心中可樂壞啦。任老和尚武功再高,內力耗竭,不過就一干癟老頭,加上雙目俱盲,還不手到擒來?
武登庸與死窮酸似是有求於他,與之訂了個賭局什麼的,投鼠忌器,自不敢輕舉妄動。”那場景想來極其詭異:地底巖窟中,一窪綻著青綠幽芒的黏滑藻池,三位高人分據三角,俱都藏身於暗影之內。
池裡泡著三個半死不活的傷員,其中兩名昏不醒,另一人卻是暗藏鬼胎…“大師不惜耗費真力,這兩位可與大師有親?”武登庸問老和尚。
“素昧平生。”老和尚回答:“倘若將軍於道中遇見,救是不救?”武登庸沉默半晌,把手一揚,池中潑啦一聲,赭衣少年彷彿被一條無形索拉出水面“噗通!”落入藻池另一頭。仔細一瞧,幾細韌的紅絲線分連著少年的頭頂百會、背門大椎等要
,不多時周身便竄出氤氳白霧,竟比先前還濃。另一名始終未曾現身、聶冥途以“死窮酸”稱呼之人見狀,朗笑道:“白刃千里讎不義,紅鞗一絲濟有生!奉兄文武兼備,不想更是醫道國手,通曉這罕見的懸絲診脈之術。”武登庸道:“夫子見笑了。庸不懂什麼懸絲診脈,這少年火鈴夾命,身帶敗局,雖能成事,終不免落得身死孤伶的下場。我與他既是有緣,這同命術不止救他
命,也能略改格局,借他三十年的霸王運勢。”那“夫子”聞言疏朗而笑,暗影中袍袖一招,書生飛至聖藻池的另一角,沉入他身前水面。他點了書生幾處
道,雙手為他推血過宮,運化內息,一邊溫言笑道:“命也能改麼?
我無奉兄這般大能,看來也只能待這名書生清醒,教他讀幾年詩書,聊以聖人之道,與奉兄的霸王命格相抗衡,一爭後三十年之短長。如何?奉兄有無興趣再賭這一局?”武登庸淡淡一笑。
“得儒門九通聖之首、“隱聖”殷橫野親自調教,此子後無可限量。此乃蒼生之福,庸樂見其成,這便不用賭了罷?”那夫子殷橫野朗笑道:“奉兄與大師學壞啦,淨是耍賴。
咱們前一局賭了整整十年,勝負未決,再賭一局三十年,以天下武林的氣運分勝負,進退皆為生民,豈不壯哉!”武登庸並未接口,似乎興趣缺缺。聶冥途聽到這裡,一顆心已沉到了谷底。
“那死窮酸若是殷橫野,這老和尚是…是“天觀”七水塵!”不搖頭,差點笑出聲來:“老子今
倒黴的程度,堪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只怕世間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心一橫“潑啦!”竄出水面,蚩魂爪扣住那老和尚七水塵的咽喉,另一手順勢拿住
口膻中
,將和尚遮在身前,厲聲道:“識相的就別動!
老子行出百里,自會將老和尚放回。誰要膽敢追上來,老子便撕開老和尚的喉管,將血放個清光,還你們一條風乾臘!”武登庸、殷橫野分坐水塘兩頭,儘管隔著一池碧瑩清波,幽映粼粼,依舊看不清兩人的模樣,只依稀見得半身浸於池水中的少年與書生身後,各有一條模糊不清的身影輪廓。
兩人靜默良久,連老和尚也沒說話,若非單薄的膛猶有起伏,聶冥途幾乎以為自己搶了具乾屍為質,心底掠過一絲不祥:“莫非老子走眼了,老和尚不是什麼要緊貨?”忽聽一聲長嘆,殷橫野道:“大師,這一局是你輸啦。大師固然慈悲,種善因卻不能得善果,畜生終歸是畜生。”七水塵合什道:“因緣無善惡,即破即立,
滅不二。貧僧又輸在哪裡?”殷橫野嘆息道:“儒者不刑,非是無刑,不
濫耳。像集惡三冥這般匪徒,殺了也就是了,大師一念之仁,卻將自己推入了險地。”袍袖一揚,扔破布似的擲出一條身長九尺有餘的昂藏巨漢,筋
糾結、膚如鑄鐵,頸間掛著一串由雪白顱骨串成的向
骷髏煉,模樣十分駭人。
巨漢落地滾得幾匝,更不稍動,似被人封住要,昏
不醒。武登庸見狀,也從身後影中拎出一人,同樣落地不動,悄無聲息。只見那人身穿錦綠團袍、幞頭官靴,臉上繪滿油彩,面目難辨。聶冥途渾身僵硬,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兩人他非常悉,卻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那掛著骷髏項鍊的巨漢,正是惡鬼道之主南冥惡佛,而錦袍繪面的自是地獄道的冥主“鬼王”陰宿冥,二人淪落自此,整個集惡三道的勢力算是完了。
聶冥途掌心冒汗,眼前一片漆黑,便是能生離此地,未來也不知該何去何從。老和尚仍舊不發一語,殷橫野等了片刻,又道:“當年你我三人論戰,除了以寶頂為采頭,更約定敗者須應許一事,聽任勝者要求。
大師教奉兄立誓終身不殺一人,教在下立誓終身不使一人,十年來我二人謹守誓言,不稍逾越。
“今大師身陷險地,若願撤去誓命,則天下宵小,無人能當奉兄一刀。就算這廝逃到天涯海角,難脫我武儒一脈數百源
的弟子追蹤。如此又能保全大師,豈非兩盡其妙?”聶冥途聽得冷汗直
,暗忖:“北關鎮將武登庸立誓不殺一人,武儒領袖殷橫野立誓不使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