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尚未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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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真想一掌打死他,然而見他上氣不接下氣、連口唾沫都痛苦的模樣,又覺得這樣也不錯,一句話都不想同那廝說,只叉手抱
,望著他發笑。”他突然笑起來。
“那廝嚇死了,全身發抖,又罵又叫的,稀里呼嚕鬼扯一通。”慕容柔倏然抬頭,眼中光暴綻。
“你口中的“那廝”一手領著這個百廢待興的新國家,從前朝的殘垣斷瓦中站起來,乃至有今之繁榮。
無數百姓吃飽穿暖,不怕朝不保夕,不用賣兒鬻女,十里之間必有炊煙,家家戶戶能安生度,遑論興學教化…”
“真奇怪。”錦袍怪客聳肩一笑,忍不住搖了搖頭:“你這話跟他當夜說的像極啦,一模子倒出來也似。這些渾話是有本的麼?”
“你…”
“我不懂什麼朝廷教化,說不定你們真是對的。我只知道天下本不是他的東西,想坐龍庭大位可以,去討、去騙、去哭、去賴,要不就學我造一造反,多的是門路。用卑鄙手段謀殺兄長,那不是人,是畜生!”錦袍怪客抬起頭。
“你從以前就是個怪人,慕容柔,我不怪你。但我饒不了我二哥。我家老大待你便不算好,待他又怎樣?假使他當真開口討大位,說不定老大真會給…老大做得多不情願,你比誰都清楚。”
…
陶元崢也這麼說,但其實他本無所謂。他的兩個女兒分別做了皇后與定王妃,不管最後誰坐上大位,陶家都已然是勝利者,他思量的是如何維繫相府的既得利益,犯不著冒險賭上身家。(那首鼠兩端的老匹夫!)但陶元崢是對的。武烈
本不愛做皇帝,也不會是稱職的好皇帝。他愛打架、愛熱鬧、愛醇酒美人,衝動莽撞、不太負責任、對敵人和下屬同樣大方。
全心全意相信他的兄弟朋友,笑起來的樣子沒有半點心機…慕容柔忍不住閉上眼睛。無論他的理由有多充分,在內心深處,他清楚知道殺死武烈更多的是為了“那個人”的情,而非是天下黎民。
這是醜惡的、赤的謀篡,無一絲大義名分可供開脫。但他一點也不後悔,只覺得遺憾。若非從他弟弟手裡奪走了這麼多卻猶不自覺,獨孤弋值得活得更久。錦袍怪客抬眸凝視,彷彿揪緊這稍縱即逝的一抹負疚。
“你們連表情都像。那晚他罵了很久,虛張聲勢,直到氣力用盡仍不肯停,我靜靜看他,最後只說了“畜生”兩字。
他聽得兩眼發直,白紙似的瘦臉突然脹紅,再連一個字也辯駁不出,張嘴噴出一大口血箭,把永寧宮的粉壁都濺得滿目殷紅,這才斷了氣。”慕容柔等八位大臣奉召入宮時,太宗孝明帝已然駕崩,誰都沒能見上最後一面,身後的時局變化,連足智多謀、算無遺策的慕容柔也難以掌握。
事隔多年,才知其中有如許周折。嶽宸風伏在階下動彈不得,恨不得住耳朵,汗水浸透了重袍,難以遏抑。
以他之明,對話方至一半,便已知來者是誰。話裡那些高來高去的“那廝”、“他”、“兄長”又各自代表什麼意義…
這個秘密充滿腥風血雨,稍有不慎,因此喪生的人當以千萬計。什麼武林爭霸、問鼎江湖,與之相比,都顯得蒼白無聊,渺小得微不足道。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從沒聽過這些。現而今,他又將面臨什麼樣的處境?書齋裡寂然良久,這回卻是慕容柔打破了沉默。
“我出身微賤,這條命抵不了你那英雄了得的兄長,可我並不怕死。只是現在還不行。我還不能死。”這話近乎求饒,但錦袍怪客並未出言訕笑。書齋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半晌慕容柔忽然一笑。
“你是不是害怕自己最終非得承認:我和你二哥其實是對的?”錦袍怪客“嗤”的一聲,搖頭道:“喪盡天良之事,永遠都是錯的。”
“就用你的眼睛親自確認,如何?”慕容柔淡淡一笑:“只消看夠了,又或有一絲受騙上當之,隨時來取我的
命。
天上地下,我料無一處能攔得住你。一直到你的耐用完為止,或心有定見不再猶豫時,我的命就是你的了。在此之前,讓我先進行我的工作如何?”錦袍怪客聞言一怔,凝然許久,不
搖了搖頭。
“你可真是個怪人,慕容柔。若不是你就好了。”他振袖而起,伸了個懶,帶著叮叮噹噹的金鐵輕擊聲邁出廳堂。
走下階臺時微一停步,袍蹲下來,撫著嶽宸風的頸背笑道:“他的命是我的,你記好了。想與我一斗,以你的資材,廢功重練專於一門,十五年內不是沒有機會。但你眼裡現成寫個“貪”字,料你此生絕無機會,一窺我之境界,可不是我看低你。”說完倏地不見,風裡連衣袂響動都不聞半點,遑論鐐銬的敲擊。***那一夜,嶽宸風肝膽俱寒。除了錦袍怪客的超凡武功,更可怕的是牢牢壓制住對手的慕容柔。
錦袍怪客離開後,階頂一陣窸窣,薰香徐徐,一雙鱗紋金靴映入眼簾,慕容柔緩步而至,在他身前蹲下來。嶽宸風突然明白,為何武功蓋世的錦袍客拿這人一點辦法也無。因為他的眼神清澈銳利,絲毫無懼。
不懼怕死亡、不懼怕負疚,不懼怕雙手染滿血腥。不懼所犯的罪行天地不容,將為萬世唾罵…嶽宸風不由打起寒顫。
比起眼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殘忍嗜的攝殺二奴簡直幼稚到了極處,他們的“惡”在他眼裡如家家酒一般,連輕蔑都顯得多餘。
慕容柔輕拍他的腦袋。回過神時,嶽宸風才發現自己竟不覺縮了縮頸子,彷彿還在山上那脾氣暴躁、動輒打道僮的師父跟前。
他不惜代價想擺脫這種覺,偶一憶起便狂暴得想殺人,幾難自抑。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心裡在想什麼。”慕容柔湊近他耳畔低聲道,目光凝於頭頂虛空,彷彿自言自語。
“你還在這裡的唯一理由,只因為我用得上你。”
“誰擋了我的事,我就拔掉誰。為此,我殺過你無以想象、永難企及,遠比方才那人武功更高強的人。用的方法,足以讓你紮紮實實死上十次。龍若化身人形,不過也就如此。”慕容柔說得很輕,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帶著嚼碎內臟似的沉烈。
“你要想辦法讓自己一直合於我用,知道麼?”
“屬…屬下…”他還在試著平抑顫抖、想答得不那麼卑微時,慕容柔已然起身離去,背影看上去一點也不像人,恍若鬼魂。
從那天起,嶽宸風就變了。其中的反覆,或許連他自己也未察覺。他可以選擇成為一個甘居於慕容柔這般、即使弒君也要貫徹己道的“大惡人”之下,放縱慾望自行其是的普通惡人。
比起慕容柔之惡,他的惡道一點也不扭曲乖張,如虎食人、強凌弱,猶在天理之中。為此,他盡心為將軍辦事,不敢違拗,成為慕容柔的得力臂助。或者…他可以成為一名真正的強者,超越錦袍怪客、超越慕容柔所殺害的“那人”一如初衷。
為此,他開始四方打探明棧雪的下落。當初那女人不告而去之時,他著實鬆了老大一口氣。然而,若能得到她的同源內丹,或許不必走上“廢功重練”一途…但這四字卻如附骨之蛆一般纏上了他,不斷透過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在他眼前晃悠,背後彷彿能看見老天充滿惡意的譏嘲。
明棧雪將那本黃舊的小冊子給他時,只說:“裡頭全是廢話,若非書皮上也有個“絕”字,我差點隨手扔了。”說著明媚一笑,直將人心魄勾去。那時他形絕、
絕已有小成,才剛掘出《破視凝絕》的古冊不久,而最重要的紫度神掌也正按冊修習,頗有進境。明棧雪突然拿出這部只題著“命絕”二字的古舊薄冊,說是在嶽宸風…
當時這名字還不是他的…底找到的,從裝幀、用紙,甚至抄錄的字跡來判斷,當是《虎籙七神絕》之一無疑。
“但名字不對。”他裝出撫冊沉的模樣,暗中觀察她的表情:“已知的前六絕皆是四字命名,連殺虎禪刀法的原譜都要題上文謅謅的《虎禪殺絕》四個字,這本就只題了“命絕”兩字,豈不是…豈不是怪異得很?”明棧雪瞟了他一眼。
“很是很是。我看不如改成《命不該絕》好了,采頭也好些。”說著“噗哧”一聲,掩口笑起來,斗室之中乍如花綻放,明豔不可方物。
她的麗當世無儔,無人能抗拒,他卻從此不再信她。這本《命絕》出現時機未免太巧,內容更是令人生疑:薄薄幾頁,翻來覆去淨是“大道無為”、“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的陳腔濫調,非但沒有隻字詞組提到七絕合一,還暗示要棄絕內外武功、捨生忘死,方證得大道。
若非曾截下書頁一角送與名工相驗無誤,他幾乎將這部《命絕》當作贗品。但理應載有七絕合一之大秘密的第七本原典古籍,卻充滿要人“捨棄既有”的隱喻,讓他漸提不起興致追索遺缺的那本《虎禪殺絕》,阿傻因而保住一條小命,僅被廢去兩手筋脈而已。
《命絕》的怪異提示是一回,錦袍怪客之言是一回,伊黃粱的診斷又是一回。如今,老天又將這充滿惡意的玩笑第四度帶到他面前,以一種不死不休的囂狂姿態…(可惡!)嶽宸風握緊纏著皮革的大刀柄,以左臂護住頭臉,苦苦撐持著供輸不足的“金甲
絕”任由周身的痛楚漸次麻木,還在等待白額煞動作一慢、回臂出刀的逆轉機會,腦海中突然掠過錦袍怪客的話語。…給你刀也沒用。…刀不刀掌不掌,沒一門頂用。…若能重新練過…但他無法捨棄赤烏角。
“嶽宸風”所擁有的一切,都來自這柄稀世名刀。他所擁有的…是什麼呢?是再也無法提升境界的武功,是被五道針勁封住內力的殘破功體,還是在月夜階前,接連向兩個人跪地俯首的驚怖與惶惑?
“可…可惡!”一聲狂吼,嶽宸風鬆開刀柄,漆黑的巨大刀器曳著塵沙倒落,尚未墜地,右掌忽竄出紫電,宛若雷車動地、徑奔一線,轟然擊中白額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