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一千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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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疏影幽幽一笑,抿著豐潤的珠道:“碧蟾朝的公主,給你做小妾呢!你歡不歡喜?”耿照見她雙頰暈紅,額頸肌膚燙得怕人,收臂擁緊,低聲道:“別說啦,先歇會兒。睡得飽飽的,待神好了再說罷。”橫疏影搖搖頭,垂眸輕道:“弟,我是亡國禍種,天生不祥。輕羽閣一脈,在前朝乃是親王,於白玉京的繼承順位甚高,影城之於平望都,恐怕還多有不如。這身份便到今,一旦被揭,左右也是個死。你…怕不怕?”央土大戰之初,割據派閥裡打著“勤王”之旗的也不在少數。獨孤閥起兵時也是勤王軍,大旗一舉、豪傑景從“刀皇”武登庸便是為此加入麾下。

待異族退兵,各方爭霸,獨孤閥再沒有提過“勤王”二字,而武登庸等仍相從效命,追究底,乃因淡臺皇脈已推不出一名合格適任的繼承人。那些打著勤王正統所擁立的“皇帝”十之八九是冒稱,剩下的五代八代裡都擠不出一點宗室皇血來。靈音公主若未死,沒準武登庸還更合適些。如今看來,這“皇脈斷絕”並非是白玉京焚燬所致,而是獨孤閥刻意為之。

即使白馬王朝建立後,也不是沒發生過打著復辟為名的變亂,橫疏影的身份一旦被揭,的確是非常危險。

“我不怕。”耿照笑道:“等此間事了,我帶你回鄉下種田,接我爹和姐姐一塊兒來住,共享天倫。

皇脈什麼的,又沒寫在臉上,口說無憑,誰能拿我們怎的?真要急了,動武我也不怕的。你夫君的本領可厲害啦。”橫疏影閉眼微笑,面頰偎著他的膛,猶如依人小鳥,片刻才道:“我在那個屍坑裡也不知待了多久,身上壓滿殘肢斷體,又疼又悶。後來救了我的,卻是抱在懷裡的男嬰。”救她的那名小兵,果然想盡辦法折回,但屍坑堆滿焦爛的餘燼石塊,又被白雪覆蓋,他孤身一人飢冷疲累,豈能慢慢發掘?

正自束手,坑底忽傳嬰兒嚎泣,忙循聲落鏟,好不容易才把姐弟倆挖出來。

“這定是老天爺的旨意!天不絕你淡臺家!”小兵更加堅定信心,遂帶著兩個孩子展開逃亡。

“沿途他跟我說了上官處仁與我爹的事。”橫疏影道:“那時他就在帳外,親耳聽見上官處仁叫我爹孃收拾細軟,準備逃亡,我爹卻回絕了。

他也跟我說帶走我爹的人叫苗騫,親手砍死我孃的那官長叫馮二喜,叫我牢牢記住,說:“爹孃之仇絕不能忘呀!忘了就不是人,是畜生!”

“我問他:“那叔叔叫什麼名字?”他咧嘴一笑,搖頭道:“我就一小人物,一輩子沒出息,這條命是上官將軍給的,本該還了給他,你別記我,用心記緊要的。要不是這小子哭得響亮,實話我也救不了你,以後你就當他是親弟弟,互相扶持,倆娃兒都要平安長大。”

“我們一路往南走,剛進央土地界不久,叔叔就病死了。到死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一個小女孩抱著嬰兒沿路行乞,能放進嘴裡嚼得爛的,就餵給弟弟吃,那男嬰體質健壯,耐得住折騰,竟也一路熬了過來,比小兵還韌命。

那時東洲初定,元氣尚未自戰亂裡恢復,殘垣破戶隨處可見,難民沿途不絕,像這樣離失親的孩子多了去,誰也沒心照管這對小姐弟,直到她們遇見了一名瞎眼的老人。

“那人衣衫雖舊,卻漿洗得很乾淨,我那時見多了灰撲撲的人,自個兒也灰撲撲的,初見他時,只覺這人白得耀眼,簡直像是天上來的神仙。”說著抿嘴一笑,彷彿又變回那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老人並非孤身一人,他身背琴匣、手持竹杖,一手搭著一名年輕小夥子的肩頭,兩人一前一後相傍而行。

橫疏影悄悄尾隨,想趁機偷點什麼東西吃…她一眼便知這兩人不是難民,這是在中養成的直覺。誰知懷中弟弟“哇”的一聲哭出來,那小夥子一躍而出,老鷹捉小雞似的拎起小女孩,晃眼又飛回了破廟裡的篝火邊。

“娃兒,你弟弟臟腑受創了,你知道麼?”瞎眼老人道:“聽他的哭聲,傷得都成痾創啦,將來長大,說不定要成羅鍋子。”小女孩道:“伯伯,你給他治一治,好不?”老人搖頭。

“他若已是羅鍋子了,我便救他。現下還不是,我不能救。”小女孩急得掉淚,淚水淌下面頰,灰撲撲的泥塵上化開兩道蜿蜒雪跡。

小夥子在一旁咿咿呀呀半天,小女孩才知他是啞巴,倒是老人聽了,微,側首道:“抱來我瞧。”小夥子對她伸出雙手,做了懷抱的動作,滿臉急切。小女孩一怔間,決定相信他,低道:“我來。”抱著弟弟上前,給了老人。

“這娃的左小腿骨壓壞啦,將來長大了也是跛子。商鳳,你的意思是這樣麼?”那小夥子啊了兩聲,垂手而立。

“女娃娃,你運氣不壞,你弟弟是瘸子,再無救治。現下,我可以出手幫助你們了。”老人翻著一雙灰翳密佈的怕人瞳子,正道:“老夫叫商橫。帶你們進來的這位是我的弟子,名叫商鳳。從現在起,你們姐弟就跟我走,你叫什麼名字?”叔叔同她說過,她的身世會帶來殺身之禍,千萬不能跟別人說姓淡臺,要是有人問起,就說叫阿苗,弟弟叫阿喜。

“用仇人的名字當名兒,這樣就不會忘記。”他撓頭道:“叔叔笨哪,記事兒費勁。用這法子牢靠些。”

“我叫做阿苗,弟弟叫阿喜。”老人笑笑沒說話,讓商鳳拿些炒米就水給姐弟倆果腹,又熬了脯粥。小阿苗差點連舌頭都下去,邊吃邊想起叔叔,儘管淚卻沒停下吃喝,那股狠勁就像沒下頓似的。

吃飽喝足,老人取琴橫在膝上,就著熊熊篝火撫了一曲,那如訴如泣的琴音震撼了小女孩。回過神時,她抱著弟弟嚎啕大哭,彷彿見到久違的慈愛長輩,受盡磨難的小小身子再撐持不住,肩膊一鬆,把滿腹委屈一股腦兒嘔將出來。

“沒事了,沒事了。”老人拍拍她瘦癟的背脊,又彈了首歡快悠揚的曲子,助她入眠。從那天起,小女孩上了那把如有魔力的十絃琴。商橫老人帶著她和阿喜,四人越過大半個央土,不知不覺過了數月,她只覺天氣越見悶熱,荒野中的綠意從黃綠、翠綠、濃綠轉為黑綠,毒辣的豔陽曬得人頭髮昏,對飲水的需求漸漸大過了食慾。

但這趟旅行一點兒也不無聊。起初她纏著老人問東問西,總不脫那把黑鳥般的十絃琴,老人雙目雖盲,心思可透亮,笑道:“說這麼多都是假的,要不試試?”小阿苗…現在她已經習慣這個名字了“淡臺疏影”遙遠得就像一場惡夢…連連點頭,興奮大叫:“我要!”商橫老人帶她們出海又登岸,換過車馬,終於到了一座小小的城。

這兒的人、屋舍、衣裳器物,連說的話都跟小女孩所知有著微妙的差異,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連阿喜也興奮得咿咿呀呀動個不停,揹他倒是比過去都辛苦。

老人被接入一棟豪華行館。印象裡,商橫與商鳳這對師徒從不缺銀錢,即使用度異常節制,幾乎過著苦行般的子。小阿苗從小就在顛沛離、飽嘗冷暖的環境中長大,對“易”非常,無論使用銀錢或以物易物,都有著出人意表的天賦。

很快的,她就成為這支小小旅團負責採買涉的代表,比有口難言的商鳳稱職得多。

“商先生長途跋涉,敝人銘五內。”行館的主人吐吐,面有難:“但貴方似乎錯了,這個…敝上雅好歌舞,非少艾不歡,商先生縱使琴藝高超,恐怕無法入宮表演。這是在下的一點心意,將備妥車馬大船,專程送先生返回央土,還請貴方換…換個人來。”商橫面陰沉,翻著灰眼,冷冷道:“縱使要換,也沒得換了。敝館的絕佳人都死絕啦,只剩下我這種面目可憎的醜老頭。”行館主人唯唯諾諾,冷汗直,但卻吐不出個“允”字。商橫垮著臉沉默了半晌,忽道:“青少艾麼?我倒有一個。”行館主人一看小阿苗,差點沒暈死過去:又老又幹的不成,牙都沒長齊的也不成啊!

實在是不敢開罪商橫,索以退為進,虛應道:“要不…我讓人給她梳洗打扮一下,若總管大人說不成,那便是不成了。”

“請便。”小阿苗被兩個嬤嬤帶去沐浴梳頭,換了身新衣裳,走出屏風的剎那間,堂上所有的人聲倏然靜止,只剩“噗通”、“噗通”的心跳聲,以及眾人無比艱難的息。

這是女孩此生頭一回,見識到“美貌”的驚人威力。當晚商橫來到她房裡,照例驗收撫琴課。

“商師傅,明天…明天我要做什麼呢?”阿苗不由得擔心起來,小手微微顫抖著。

“做兩件事就好。彈琴,還有當我的眼睛。”老人淡淡說。

從他口裡說將出來,什麼事都變得很簡單。阿苗忽覺安心,認真彈琴給師傅聽,像往常一樣,希望得到老人的褒獎,但老人一如既往的什麼也沒說,只翻著灰翳重重的瞳眸靜聽。

第二天,行館的胖主人領著商橫與阿苗,擠過張燈結綵、鑼鼓喧天的壅街道,來到一幢更富麗堂皇的大房子。在阿苗看來,那已不能算是“房子”了,又比黃撲撲的矮城墩要美麗一百倍…不,一千倍不止,所以也不能說是“城”總之是美極了的建築。

大屋裡像是宮一般,有著望不清盡處的迂廊,還有數也數不完的房間。她們被安置在其中一間裡,周圍擠滿半身子的黝黑少女,身上披滿瓔珞珠飾,叮叮噹噹的煞是好聽。

舞樂一響,原本嘻嘻鬧鬧的少女們忽然整肅起來,列隊跳出了紅絨布簾,外面的廳堂響起如雷采聲,阿苗才知她們是舞姬。

“商師傅…”她心裡有些害怕,抱著琴匣嚅囁道:“外邊…這麼吵,他們…會不會聽不見我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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