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越發不安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不會的。不會。”老人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頂,淡淡的說:“阿苗一彈琴,大夥兒就靜了。”他說得一點也沒錯。當老人扶著她的肩,一前一後走出紅絨遮簾時,大廳裡喧鬧的人們倏然失語,隨著老少施然行過,次第安靜下來。
三級金階之上,坐了個比行館主人衣裝更豪華、身軀更肥胖的紅面大漢,張大嘴巴怔怔瞧著,阿苗走到居中的琴幾前坐下,正要取琴,那人突然道:“再…再靠前些。”喉頭“咕嚕”一聲艱難滾動,嗓音乾啞。阿苗只得往前,侍衛如夢初醒,趕緊將琴幾挪過去,那人又道:“再…再靠前些。”一連三次,琴幾都擺到了金階下。紅臉大漢身子前傾,眯眯地盯著阿苗,恨不得一口將她
進肚裡,但阿苗十指按上絲絃,所有的不安、不適、驚懼、彷徨…
全都拋到九霄雲外,這張十絃琴便是她的世外桃源,琴聲一動,剎時便到了另一個世界。她奏了一曲又一曲,漸漸忘記身在華麗陌生的殿堂,每晚她借琴聲神遊物外,不這樣本無法安睡。
正當所有人都沉浸在優美的琴音裡,商橫突然像飛一樣的衝上金階,拔下髻頂木釵,迅捷無倫地刺入紅面大漢的咽喉,晃眼又回到她身邊,連人帶琴一把抄起,低喝道:“窗臺在哪裡?”眾人這才回神,驚叫此起彼落,手持刀斧的武裝兵士蜂擁而入,甲械碰撞、杯盤飛散的聲響紛至沓來,商橫老人不住轉頭側耳,散發披落,模樣有些狼狽,但神情仍像平常那樣冷靜淡漠。阿苗驚醒過來,幼的指尖一比:“在那兒!”老人帶她一掠而至,袍袖翻滾間,衝來的鐵甲武士東倒西歪撞成一團,無一人碰著阿苗。老人抱她踩上
臺,轉身躍下,風聲潑喇喇地一陣削刮,落地時一踉蹌,前方一輛馬車飛馳而來,駕車的正是負著阿喜的商鳳!
到底是怎生逃出城去的,她至今仍想不起全貌,但貌不驚人的商鳳肯定是巷間驅駕的神手,夜行直如白晝,連羽林馬軍都追之不及。
待阿苗回過神,四人已登上行館主人事先備妥的三桅大船。啞巴商鳳再次顯不可思議的
舟工夫,憑一人之力順利起錨張帆、揚長而去,動作之快,沒人來得及反應。
直到在東海道棄舟登岸,改換車馬進入央土之後,阿苗在市集裡聽說南陵履跡國國主宗侗在壽筵上當眾遇刺,才知道那發生什麼事。…刺殺國王!撫琴動聽的沉靜老人、其貌不揚的啞巴少年,就這樣殺掉了南陵一國之主!
當然這石破天驚的一擊,也不是全無代價。登船後,她發現老人背上捱了兩斧,創口極深。仔細想來,該是護著她躍下窗臺時,硬生生以背門擋住追擊所致。
“我和商鳳來的地方,是個專門收容殘疾之人的神秘所在。”老人對她說:“據傳千百年前,青鹿王朝發生了恐怖的疫病,患者雙目俱盲,無藥可治,稱為“瞽瘟”皇帝要殺掉染瞽之人以拯救更多的百姓,瞽患們苦苦哀求:“請放我們一條生路,我等將以手搭肩,一個拉一個走出國境,永不回來。”
“皇帝遂應允道:“你們走到一處沒有市井人聲、不聞鳥獸鳴叫的地方,便能落腳,圍起藩籬,隔絕人跡,稱隔世圈。
我將此天之涯、海之角處賞賜給你們作食邑,飛鳥亦不能入,可稱瞽國。領你等落地生之人,將代朕行使天子的權力,喚作違命侯。””阿苗年紀雖小,腦筋卻很靈光,蹙眉托腮道:“真有這樣的地方麼?眼睛不方便的人,又能走多遠?”商橫笑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們來的地方,也差不多是那樣了。那裡是殘疾人的世外桃源,無論手殘腳斷、麻瘋癲癇,都一視同仁,不受欺侮。
如此難得的桃花源,我們才願意拼命守護,無論怎麼犧牲奉獻,也勝過在常世離。”
“那商師傅你,為什麼要殺履跡國的國王?”老人淡淡一笑。
“為了讓殘疾人過上好子,到老有人奉養、到死有人送終,我們需要很多很多的金銀,於是瞽者們便侍奉帝王,以換取所需的報酬。
眼睛看不見的人可以為帝王撫琴奏樂、引吭高歌,可以推拿按摩舒筋通絡,可以身試毒,以靈的耳力竊取線報,也可以為帝王殺死他們不能、也不便殺的人。
“殺人是腌臢活兒,暗殺更是毫無品可言。但因為是替帝王家效勞,故也有個風雅的名兒,叫做“蒲輪瞽宗”或稱蒲宗。”千百年來王室興衰,帝王成了死囚,殺人越貨的惡徒又成帝王,但“蒲宗”仍是“蒲宗”隱於神秘的隔世圈不為人知,不只常人不知,連武林中人也不曾聽聞。
便於皇室內,也僅極少部分的人略知一二。渴望得到瞽者援手之人,自會想盡辦法找到違命侯。
商橫引她的手,撫摸琴匣底部一枚銅錢大小的徽記。那徽上甚至看不出圖樣,只有些許凹凸起伏,即使看見,也很難辨別有什麼意義,多半當是一枚銅釘或鏽漬。
“這是“蒲輪瞽宗”的號記,須用手指觸摸,才能明白。”阿苗鼓起勇氣,對老人大聲道:“商…商師傅!請帶我去找違命侯,我有很大的冤屈,請他為我報仇!”老人失笑:“蒲宗索要的代價,有時是千金重寶、銀錢鉅萬,有時甚至是一城一國,食邑稅捐,故只有帝王家能聘。你一個小小女娃,莫說是請,見也見不到違命侯的。”她滿腹委屈湧上心頭“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遂將身世遭遇都說給了老人聽。
商橫淡淡的笑容為之一凝,越聽面越凝,待阿苗
噎噎說完,沉
道:“碧蟾王朝淡臺氏之破敗,實屬必然。宗室不知、不用“蒲宗”已然超過一甲子,任憑強梁入侵、家奴崛起,仍無尺寸之杜漸,豈能不亡?阿苗,你家已非天下今主,依我看,你請不了違命侯。”阿苗
打細算,豈會不知?咬牙道:“那請商師傅收阿苗為徒,教阿苗報仇雪恨的武功!”老人仍是搖頭。
“蒲宗只傳殘疾人,這是千年不易的規矩。為了學藝,你肯戳瞎眼睛,或自斷手腳,換取加入蒲宗的機會麼?”阿苗絕豔的小臉煞白,身子簌簌發抖,心中轉過無數念頭。過去數月,她幾已忘記身世、忘記仇恨,忘記慘死的爹孃族人,每晚借琴聲逃避夢魘,換取一晌好眠…
這一切,只到她目擊商橫師徒的神技為止。擁有這般驚人的武功,休說苗騫、馮二喜,連獨孤家的皇帝也能刺死!報仇終於有望。沒有這些,她會和阿喜繼續在荒野,如螻蟻般苦苦掙扎,只為了悲慘地活下去而已…
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了。小女孩心一橫,拔簪戳向眼睛,卻被撲過來的啞巴少年打落。商鳳抓著她的腕子氣急敗壞,咿咿呀呀半天,幾乎將她捏出瘀痕,直到阿苗迸淚哼疼,才忙不迭地鬆開手。
“罷了,”老人嘆了口氣。
“我帶你去見違命侯。以後別再這樣了。”***耿照闖蕩至今,從未聽過“蒲輪瞽宗”的名號,不由大生好奇,問道:“姐姐後來見到違命侯了麼?”橫疏影先是點頭,又搖了搖頭。
“商師傅蒙了我的眼睛,帶去見違命侯,我只記得他的聲音非常溫和,聽了會讓人昏昏睡。
他聽完我的要求,不置可否,徑對商師傅說:“上一單買賣,我們損失慘重,如今只餘老殘如你我。這孩子的容貌比蕙心更出,我瞧資質也不惡,若善加調教,十年後必成大器。”
“商師傅沒答腔,兩人沉默許久,違命侯才說:“既然如此,就按你的意思。回去罷。”商師傅道:“屬下告退。”帶著我離開了。”她幽幽嘆了口氣。
“我那時年紀小,不懂事,料想是商師傅作梗,違命侯不想得罪他,所以便未答允,賭氣不跟他說話。
“回到雅音琴舍,商師傅對我說:“阿苗,報仇是後來的事,報仇的法子很多,有學武的,也有不學武的。在此之前,你須先決定的是報仇與否。”我雖是孩子,也覺這話未免問得多餘,想也不想便道:“我要報仇!”商師傅搖頭:“不忙著回答,三後我再問你。””商橫老人與她耗了一個多月,小阿苗的回答始終都一樣。老人似死了心,對她說道:“那好,你收拾收拾,我帶你去個地方。”兩人整理行裝,這回連商鳳、阿喜也沒跟,阿苗被蒙了雙眼,和老人搭了三天三夜的馬車,終於離開了蒲宗的秘密
據地“隔世圈”這趟旅程出乎她意料的遙遠。但剛滿七歲的阿苗比同齡的小女孩更加早
,她稱職地替代了商鳳的角
,擔任老人的眼睛,即使在她小小的心思裡認定了這是老人的緩兵之計,但老人在她心裡的地位卻絲毫未曾動搖。
商師傅是她的光,是黑暗中指引她走向溫暖平安的燈芒。只是商師傅一意阻撓她報仇,好不講理,小女孩心裡生氣,除了常必須,她決定再也不跟商師傅說話。
師徒倆每晚睡前還是照樣撫琴驗收,中途遇到了美景,又或心有所時,也會就地打開琴匣,盡情抒發。
阿苗的琴藝在不知不覺中得到飛越的成長。兩人旅行了一個多月,終於來到北關,那滿目銀白飄雪不斷的景象觸動了小女孩心底深處的恐懼,她越走越慢,越發不安,連睡前的琴曲都漸漸壓不住呼嘯而出的惡魘。
阿苗常自夢中哭叫著醒來,然後睜眼直到天亮。老人看在眼裡,仍一步步領她向北行去。旅途的終點是一處山谷。冰天雪地中氣味最容易被冰封,那兒卻有著濃烈的異臭,彷彿是敗壞的香料混合了焦炭煤渣的氣味,聞之令人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