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都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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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星陳枝大葉,一時犯了盈幼玉忌諱,然而眾目睽睽,不免下不了臺,臉也不好看。孟庭殊挽著她權作安撫,慢條斯理地開口緩頰:“幼玉,你莫受那小蹄子挑撥,她是成心──”盈幼玉暴怒起來,猛然打斷她的話頭。

“誰才受了她的挑撥!你說是我麼?”孟庭殊慣充和事佬,鮮少被拉上風尖頭,更遑論當眾受人斥喝,俏臉微沉,便要反口。

卻聽一人幽幽嘆了口氣,喃喃說道:“鬱小娥,你鬧了半天,卻有個老大破綻,不知自己發覺了沒?”語聲溫婉,略顯倦慵,難得的是不帶一絲煙硝火氣,卻是玄字部的代織羅使林採茵。她較夏、孟等還大了幾歲,今年芳齡二十四,模樣卻與這班少女相仿,看如平輩一般,同樣是說話慢條斯理的,還不及孟庭殊老氣橫秋。

比起外型稜角分明、合了緻的五官與鮮烈輪廓,令人一見難忘的盈幼玉,林採茵毋寧更貼近東海水鄉里養出來的美女,白皙豐盈、柔若無骨,稍稍使勁便能捏迸了似的,笑起來眼如彎月,襯與頰畔一粒淺淺梨窩,說話總是好聲好氣,十分招人喜歡。

“玄”字部居內四部之首,人才濟濟,與她同時入門的弟子,有當到香使乃至織羅副使的。

對比之下,林採茵從十四歲獲選為香副使,十年來鐵打不動,仍是半琴天宮一名教使見習,連平歡喜她的護法教使,拔擢時都沒考慮過這人,按說註定此生碌碌,再無出頭之

豈料那明姓女子自橫裡殺出,設謀使計,幾將教門主心骨撲殺一空,八部損失慘重。被打入冷宮達十年之久的林採茵,做為雙十世代碩果僅存、資歷最深的香副使,終於以超越同儕的驚人幅度,一氣從見習升上玄字部代織羅使,成為既諷刺又可嘆、矛盾得發人深省的勵志典範。

林採茵的老底人盡皆知,談不上威信,一路隨夏星陳等進來,也沒怎麼開口。總算她人緣甚佳,比起聞風舞袖的孟庭殊,大夥兒還是愛聽“林姐”說話些,這下倒也鎮住了場面,人人不住想:鬱小娥到底留了什麼破綻,怎連她自己都不知?

難得有個內四部的鬱小娥自來便看不起,沒把她的話放心上,努了努嘴懶憊一笑:“是麼?林姐有甚見教,小娥洗耳恭聽。”林採茵把玩著左前的蓬鬆髮辮,抿嘴道:“哎唷,瞧你說的!哪能有什麼見教。自家姐妹,鬥鬥口不傷和氣,違犯教規就不好啦。有件事兒我得問問蘇合薰,你請她出來罷。”鬱小娥一怔之間,忽明白她的企圖,暗罵:“賤婢,耍這等心機!”卻見林採茵眯眼含笑,連喚道:“合薰、合薰!”像在叫心愛的小貓小狗一般,只差沒做出雙手圈嘴的嬌憨神態,眾人都笑起來。

鬱小娥未及相阻,一抹窈窕烏影掠出道,長杖一頓,杖頭叮啷有聲,正是適才通知鬱小娥的定字部領路使。定字部諸女見她現身,齊齊斂衽:“蘇姐。”鬱小娥心裡頗不是滋味,那名喚“蘇合薰”的領路使卻不理旁人,逕對她行禮。

“見過代使。”鬱小娥心底冷笑:“人家一喚便來,‮子婊‬爭臉麼?”念蘇合薰到底通知了自己,不好當內四部的面扇自家人耳光,忍著一腹酸水擺了擺手。

“林代使有話問你,你且仔細聽,想清楚了再答。”刻意將“代使”二字咬得字正腔圓,誰都知道她話裡意有所指。天羅香諸教使中“領路使”堪稱是最奇特的一門。

她們掌管著絕大多數的天羅香弟子終生無緣知悉的出入之秘,能在冷鑪谷盤錯節、密如蛛網的山腹中來去自如,與黑暗、幽影、迴音、石

等融為一體,乃天羅香最後的防線。據說在道之中,一名合格的領路使能獨自格殺數百乃至上千名身負武藝的外敵,靠的就是她們幾乎犧牲了身而為人的一切,與冷鑪道朝夕相處而得的種種異能。

最初的領路使絕對是菁英中的菁英,天羅香所倚恃的天險壁障,完全是靠這些人的犧牲才得以維繫。失去領路使,谷外諸分舵與半琴天宮之間再無法。萬不幸失去了領路使的隱密傳承,則道之秘不免外,天羅香的屏蔽亦不復存。

但這樣的代價並非誰都付得起,或自願承擔的。綜觀天羅香的歷史,領路使是榮銜,有時也是懲罰。可能是處置失勢競爭對手的藉口──伴隨著瞽目聾耳之類的殘酷刑罰──也是英雌老去、靜待終末的人生歸宿。

在不似人力所為的複雜甬道中,據說有庫房、祭廟、庭除乃至墓室,有終年供水不絕的地底水道,也有上下盤繞,宛若樓閣中庭的廣闊空間…

密道以外的人們憑著想像力與殘缺不全的蜚耳語,羅織著近在咫尺、緊密相關,卻又一無所知的神秘世界:在地底,有個大得難知究竟的蜘蛛巢城,放棄了地面生活的女郎們披上黑衣,佩帶引路的長杖索,於此展開另一段人生。

無論快樂或苦痛,她們都不得說與任何人聽,直到下一名被選上的領路使者到來。儘管領路使的傳說充滿小女孩邊故事般的離夢幻,但有些難以解釋的事情確實存在。

譬如:無論在谷中何處呼喊,領路使都能聽見──林採茵便是利用了這個眾人耳能詳的哏,才引來一片笑聲,緩和緊張的局面。

在姥姥主政的時代,領路使能保有她們的眼睛和耳朵,並不意味著人人都想鑽到地底去,棄美好的人生不顧,在黑暗中腐爛而亡。蘇合薰一定是犯了什麼錯,才會當上這個差使,但一如其餘七部的領路使者,她們的過往是不允許被公然討論的。

在御下尚稱寬和的天羅香裡,這是為數不多的重懲之一。蘇合薰畢竟不是七老八十的待死之人,過去俱被抹灰如殘燼。

身為八部中最年輕的領路使,她今年虛歲才二十五,冷鑪谷內外認識她的人還很多,譬如與她同期進入半琴天宮、還晚了幾年才當上香副使的林採茵。

看著昔樣樣不如自己的墊底同儕,陰錯陽差搖身一變,居然成為一部之首,還混得風生水起的,要說心裡沒點疙瘩,簡直是聖人了…沒這種人!越能忍的,恨就越深!鬱小娥拿眼角瞟著臉蒙黑紗、依舊掩不住那股子蒼白的女郎,不無惡意地揣想。

林採茵恍若不覺,天真地把玩左前蓬鬆的魚骨辮,眯眼笑道:“合薰,咱們好久沒見啦。我最近常夢見你,夢裡總是出現以前的事。”蘇合薰的深頭紗不只遮住口鼻,連雙眼都裹了幾層,看不清眸向,只滿滿地透出紗底的白。

那是像在冰種翡翠上塗覆脂,自底下滲出青來的蒼華,一層一層地疊著霧絲,最終連剔瑩都變得混濁不堪,難以望進。她沉默地端立不動,很難想像是出於冷漠抑或其他。連白痴都知道,討論領路使的過去或未來毫無意義。

她們的餘生就只有地底的蜘蛛巢城而已,憶及過往只會讓黑暗中的歲月更加難熬。尷尬持續了一會兒,林採茵才出恍然之,吐舌道:“哎呀,這也是不能說的,你瞧我這記

咱們言歸正傳罷,鬱代使適才說啦,是姥姥讓她攜外人入谷的。姥姥久未面,咱們一時也不知上哪兒問去,只能來問問你,有沒有接到姥姥的手諭?”視線越過她裹著緊身水靠的渾圓香肩,衝鬱小娥笑道:“沒有姥姥的手諭,領路使是不能放外人入谷的。合薰你能不能把手諭拿出來借我們看一下,安安姐妹們的心?外人入谷非同小可,大夥兒都嚇壞啦。”她說得溫情款款,卻是一步似退實進的殺著。蘇合薰就算要替鬱小娥作偽證,一時也變不出手諭來,唯一的法子就是乖乖吐實,將鬱小娥往刑架上推。

當然,要是她腦子糊塗了,妄想施恩於鬱小娥,不過死成一雙罷了,結果並無不同。果然蘇合薰冷冷道:“沒有手諭。姥姥也沒喚過我。”夏星陳與孟庭殊喜動顏,連霜著一張俏臉的盈幼玉都挑起柳眉,正開口,豈料蘇合薰接道:“…

本門典規明載,各部教使經門主授權,得於非常時掌理出入之。按此條陳,便無姥姥手諭,我亦不能攔阻代使。”

“有…有這條麼?”夏星陳睜大美眸,鼓脹的圓臉如花栗鼠一般,不敢相信又教鬱小娥鑽了空子。

天羅香教下規矩甚多,詳載門規的三規五典更是香副使晉升考核中必有的科門,只是未到考較之前,誰去溫習這些東西?頓被殺了個措手不及。林採茵被問蒙了,溫柔的笑意凝在面上,忍不住抓起垂於右前的一綹捲髮,慌亂的目光不住亂瞟──比起夏、孟這些為了當上教使擠破頭的後輩,她荒廢教典便沒十幾也超過三五年了,當年就不是文科武舉的掄元之才,眼下怕只有更生疏而已。

孟庭殊高興不過一霎,眼見己方連遭反制,頓生不耐,懶與林、夏二姝纏夾,排眾而出,慢條斯理道:“就算真有這麼一條,你…”

“是有這一條。”盈幼玉不顧她蹙眉乜眼,冷道:“那又如何?難不成你要說這些都是門主讓你做的?證據在哪?”眾所周知,門主雪豔青是武痴,對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卻不曾管過門裡大小事,天羅香繫於姥姥一身,這也是何以蓮覺寺戰後姥姥突然隱居,再未出現於眾人面前,冷鑪谷便亂作一團、鬱小娥之得以藉機權的緣故。

鬱小娥自己當然清楚,無論門主或姥姥,誰都沒給過她這樣的權限。經蘇合薰一提點,立時抓住了關竅,怡然笑道:“門主代我的時候,你們都在場的,裝什麼蒜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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