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心平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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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廊距突然變寬,足有先前的三倍,但彎繞更甚。不知不覺間,兩側的花樹越來越矮、視線越見開闊,最後極目一空,濃翠的樹冠竟都沉在腳下,須探出兩邊的鏤空圍欄才能望見。

迴廊盡處另有五級雲階,上接寬闊望臺,簷下一塊泥金字匾,寫著“不覺雲上”五個大字,走勢如飛鳳潛龍,氣魄人。其下並未落款,卻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大國手的筆墨。

“好個“不覺雲上”!”遲鳳鈞不住讚歎:“難怪曲廊如此迂迴,原來是緩坡而上,令人難覺。如此設計,委實妙極!”雲錦姬笑道:“這座“不覺雲上樓”乃出自主上設計,樓高五丈,一路行來,卻也一點兒也不像在爬坡。我們平都乘肩輿來,從轎伕的肩上往外瞧,那才叫做好看呢!”望臺之上,早已擺好兩列矮几坐席,獨孤天威左擁右抱,與一班姬妾踞著織金絨毯鋪就的主位,所幸衣著都還齊整,不似凌波亭中那般荒唐。

客席上已有三人:一名青年大鬍子捧著海碗,與獨孤天威相飲甚歡。一旁的少女踞坐得有些不耐,百無聊賴,不時膝腿直起,偷捏著充滿彈的柔得驕人的鼓脹脯不住輕晃,盈盈,撐高的細羅襟擺隨波盪漾,煞是好看。

獨孤天威飲酒之餘,不時眯眯望著她,兩道溼黏的視線緊叼著飽滿彈動的傲人雙峰不放,只差沒淌下口水。

黃衫少女恍若不覺,似是不慣席地,只皺著未施黛青的淡淡彎眉,悄悄地嘆了口氣。

“喂,你一直動來動去,莫不是身上長蟲?”大鬍子怪有趣的瞟著,出口揶揄。

“要你管!”少女正沒發作處,狠狠瞪他。小巧的淡眉一挑,倒像是忽然來了勁頭,大有起身生事的架勢。首席上,另一名端雅健美的紅衫麗人嗔怪似的望她一眼,低聲道:“快坐好!忒沒規矩。”直起結實苗條的柳輕咳兩聲,獨孤天威趕緊移開視線,又與那大鬍子喝成一片。耿照瞧得一呆,黃衫少女卻早一步發現了他,歡叫著揮手:“喂,耿照!這邊、這邊!”紅衫女郎瞪她一眼,似是低聲說了兩句,少女一吐丁香似的小小貓舌,縮著頸子坐好,紅撲撲的雪白圓臉卻溢滿笑意,眯著兩彎眼縫,整個人都活了起來。

這三位貴客,自是胡彥之、黃纓及染紅霞了。橫疏影尚未向城主報告昨夜之事,一見三人在此,不免有些驚疑。

獨孤天威骨碌碌地喝乾了一大碗酒,笑道:“我聽說你中午要請客吃飯,便把人一股腦兒找了來,同吃同說,乾淨省事。”她原本打算利用午宴席間,為染紅霞等引見城主,見胡彥之與他喝得盡興,甚是相得,這下倒是省了麻煩。胡彥之一見獨孤峰來,笑著舉手:“唷,世子!”獨孤峰面鐵青,連招呼也不打。獨孤天威喝得滿臉通紅,一指兒子:“沒禮貌!胡…胡大爺叫你哪!”胡彥之假意來勸:“哎呀,城主!小孩子不懂事,長大再教不遲。來,喝酒!”兩人滿嘴胡言,直著脖子又灌了一通。獨孤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差點沒中風,黃纓“咭”的一聲,捂嘴不住顫抖。

橫疏影趕緊為眾人通過姓名,分派坐定。嶽宸風乃是主客,坐在西首第一位。他向獨孤天威獻上禮物後,衝染紅霞與胡彥之一抱拳,朗聲笑道:“久聞“萬里楓江”與“策馬狂歌”的大名,兩位都是東海七大派中的聞人,今得見,甚榮幸。”染紅霞點頭致意,玉一般的細長瓜子臉蛋略顯憔悴,顯然元氣尚未恢復。耿照心中微動,忍不住投以關懷的目光,她卻別過頭去,神情冷漠,蒼白的雪靨泛起一絲嬌紅。

獨孤峰登望臺以來,視線始終著緊盯染紅霞,須臾未離。偶爾一瞥耿照,目光十分不善。胡彥之懶憊一笑,聳了聳肩。

“二掌院是聞人,在下卻是閒人。要說到名氣,我們可都不及嶽老師啦。”嶽宸風笑了笑,也不接口。橫疏影將嶽宸風的來意扼要說明,獨孤天威抓耳撓腮,好不容易捱到說完,嗤笑道:“慕容柔愛辦撈什子大會,讓他辦去!搞這些不必花銀子麼?偏生這廝,特愛攪和!”眾人聞言,均是一怔。橫疏影唯恐他越說越不象話,微笑接口:“主上就是愛說笑。是了,這位嶽宸風嶽老師,人稱“東海第一名刀”乃是當世的英雄人物。

就連慕容將軍,也對他禮敬三分呢!”嶽宸風抱拳拱手,連稱不敢。獨孤天威眯眼上下打量,見嶽宸風含笑昂坐、器宇非凡,嘿嘿一笑,一邊斟酒一邊說:“適才胡大爺說,你嶽某某的武功刀法名氣很大,若非招搖撞騙,肯定是個好樣的。本侯平時這個…嗯,禮賢下士,特別喚來一見,看看是扁是圓。”胡彥之正自飲酒,冷不防“噗”的一口噴了出來,嗆得直捶口。黃纓忍笑道:“城主,人家嶽老師可也不是下士。你忒不講義氣,這便賣了胡大爺。”獨孤天威大搖其頭:“我與胡大爺肝膽相照、相濡以沫,有什麼不好說的?你個丫頭片子,莫胡亂挑撥。”嶽宸風面不變,呵呵笑道:“浮世虛名,不過是江湖朋友抬愛,恐辱城主大人清聽。

胡大俠是青帝觀鶴真人高足,系出名門,身懷絕藝,自是瞧不上我們這些鄉下武師。”胡彥之這幾年行走江湖,無處不聞“八荒刀銘”大名,總覺造作太過,不免有沽名釣譽之嫌,也不怕得罪他。

忽然一凜,心想:“師父任掌教多年,外人說起時,多稱“觀海天門鶴真人”若非教內同修,又或留心東海道脈之人,誰會說“青帝觀鶴真人”?”須知觀海天門內,便無千觀也有數百叢林,青帝觀、紫星觀、百花鏡廬等固然是著名的大道場,但外人等閒摸不清底細,罕以個別相稱。鶴著衣接掌天門後,青帝觀住持之位便傳給了師弟,此後未再以觀主的身份行走江湖。

胡彥之嗆咳一陣,不覺留上了心,只覺嶽宸風越看越是稔,似曾相識,撫道:“嶽老師的容貌十分眼,不知我們從前…是否見過?”嶽宸風斂目微笑,端起茶杯就口,片刻才道:“嶽某未上真鵠山拜見鶴真人,今在此巧遇胡兄,也是初見。興許是我這張面孔生得平淡無奇,道中常見,胡兄方有此問。”胡彥之笑道:“是麼?”舉碗飲酒,模樣卻若有所思。獨孤天威又喝完一碗,抹抹酒漬,回顧左右:“愣著幹啥?都給斟上。”以雲錦姬為首的寵妾們嘻笑推攘,如彩蝶出蛹般花四散,一時間望臺上香風舞溢、裙裾飄揚,玉錦金織漫入席間,宛若館酒肆。獨孤天威也不舉杯邀飲,自顧自的喝著,閉目喃喃道:“好酒。”

“的確是好酒!”胡彥之最不拘禮,也不嫌主人疏放,喝得嘖嘖有聲:“可惜沒有下酒的小菜。若有一碟鹹豆,土酒都能喝出味來。可惜!”獨孤天威一拍大腿:“胡大爺!同你喝酒,真是對人對味,連放都是香的!痛快、痛快!”兩人跳將起來,又對幹了一大碗,只差沒抱頭痛哭,結為異姓兄弟。

眾人啼笑皆非,嶽宸風自入城以來,還未受過這般冷落…他在鎮東將軍府備受禮遇,連慕容柔都不曾稍有輕慢,若非礙於獨孤天威爵位甚高,又是極受聖上恩寵的皇親,只怕不肯忍耐安坐。

獨孤天威睨他一眼,哼道:“下酒菜就來啦!好吃得包管你連舌頭都下去。”話沒說完,望臺下一陣腳步聲,七、八名瓊筵司的廚工用麻繩扁擔,扛著棺材似的石釜,正是清晨炮製的棺材羊。

領頭之人高瘦黝黑、長臂如猿,喉間一道暗紅傷疤,卻是影城三總管老泉頭。橫疏影差點沒暈過去。瓊筵司只負責燒菜,筵席間佈菜的另有其人,須揀容貌端正、談吐利落的婢僕,經嚴格訓練方可為之,豈能直接叫廚工來?

恨只恨這園是全城唯一不受她管轄處,城主愛叫誰來叫誰來,全無規矩,得烏煙瘴氣,貽笑大方。

獨孤天威可不理她的細講究,神為之一振,笑顧眾人:“各位,這是本城的三總管呼老泉,天下名廚!各位且來試試他的手藝。”見石釜模樣新奇,忍不住手道:“老泉頭,這又是什麼名堂?”老泉頭說話不便,仍是由鄭師傅代答。

“回主上的話,這道是冷食,都管叫“棺材羊”沒有正式的名字。”老泉頭開釜取刀,將放冷的羊片切成小塊,讓廚工們盛裝在盤內,分饗賓客。眾人一落牙箸,偌大的望臺上忽然鴉雀無聲,除了嘴嚼細品的聲音,只餘微風輕拂。

也不知過了多久,獨孤天威突然放聲大笑,笑到眼淚都滲出眼角,抱著肚子道:“他媽的!我就是為了看客人這種表情,才讓你做總管的啊,老泉頭!過癮,真他媽太過癮啦!”伸手拭淚,息道:“小影兒,對不住啊,吃掉了你的午宴大菜。他媽的,值!這道菜真是值!”他言語鄙,諸人卻覺說不出的貼切,彷彿正該如此。老泉頭垂手駝立,面無表情,對以一道菜震住了全場這件事,似乎一點覺也沒有,雙目空茫茫地落在虛空處,猶如入定老僧。獨孤天威心情大好,對嶽宸風笑道:“配這天下美味的“棺材羊”應當聽聽老虎的事。

烏城山虎王祠這幾年鋒頭甚健,說是“以虎為名、以虎為姓、以虎為刀、殺虎成藝”你倒是給本侯講一講,這裡頭都有些什麼名堂?”嶽宸風放下牙箸,口腹皆足,滿腔隱忍似都散了去,心平氣和,怡然道:“百年之前,烏城山上有猛虎肆,方圓數十里內無人敢近,就連到山腳下打柴都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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