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7章地化泥蓅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一路保護秋拭水的三名劍客,屍體亦都在決戰處的城外尋獲,卻不見兇蹤影。以秋拭水之不諳武藝,縱使兇人身受重傷,猶有餘力逃離現場,再補上一刀不過是舉手之勞。

思前想後,當有一名行善不人知的高手悄悄施援,說不定便是厲金闕所派。就算老仙替秋拭水撿回了一條命,仍保不住它。秋拭水之暴斃,十分蹊蹺,雖對外說是“傷重不治”然而死時最親的親人都不在身邊,對照後秋家舊僕星散的景況,箇中深淺,頗耐人尋味。

現實裡的秋霜潔,未曾見過活生生的父祖,遑論從他們口中獲悉眞相。但心識裡的這一個,顯然另有蒐集線報、以供分析演算的法子,未必便不知始末。

“便知道,老仙也不會說。”秋霜潔搖搖頭,神卻不怎麼遺憾,彷佛本應如此。

“他老人家活得太久,看待世事的方式,已與我等不同,是非曲直於他,並無意義。若非答應了祖父,須得照拂浮鼎山莊,料想老仙決計不會手…這也是我須向臺丞直稟的第二件事。”蕭諫紙見她說得嚴肅,並未口,專心凝神,靜待少女揭

“我沒見過祖父之面,也沒能與我父親談。老仙應當是知道的,但他也不曾與我談論過此事,就算我問,他也不會說。

接下來我要告訴您的,全然出自我自己的推論,說不定…連我那緣薄的父祖也未必知曉。如此,您還願意相信我麼?”蕭諫紙明白少女的遲疑。說是“推論”其實是太易窮觀之陣演算的結果,這個“秋霜潔”到底算不算得是有智有識、通靈知,能不能當作“人”來看待,放到餛鵬學府,乃至四極明府這般智者雲集處,怕爭上幾天幾夜,都未必能有定說。

誰會相信一隻算盤,抑或一具墨斗?人們接受的,從來都不是器械,而是持械之人。只愚夫愚婦眛於神怪志說,才會相信器物有靈。若厲金闕眞如她所說,是個活得太久、看過太多,道德心已遭歲月磨蝕殆盡,只餘強大威能在手,倚之遊戲人間的所謂“高人”其本質也和怪物差不多了,甚可將這“太易窮觀圖”的擺佈,視為某種惡意扭曲的玩笑…

比起直接出手拯救秋家三代,此舉不僅困難百倍千倍,結果更顯迂迴。什麼樣的人,才會用這種近乎曲解的方式,來執守一份生死承諾?人命關天哪!

站在秋家的立場,厲金闕到底能不能信任,本身就是一個問題。若連厲金闕都須見疑,況乎他興致一來,隨手置於識海的小玩意兒?蕭諫紙思考片刻,忽抬頭一笑,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你的分析判斷,乃至卜筮之能,可否及於身外?”秋霜潔秀眉微蹙,一霎間掠過俏臉的疑惑之活靈活現,實難想象她是太易神圖模擬而出。要說人偶,眞正的秋霜潔可能還比她要更像些。

“不能。”少女的惘不過一瞬,旋一聳肩,老實代。

“我可縱雲夢之氣,令周圍的人昏昏睡,但無法及遠,效果也因人而異,若未輔以琴韻,難免大打折扣。除此之外,我對這具身軀毫無控的能力。太易窮觀陣圖雖然神奇,畢竟不能憑空造出魂靈…”忽然出一絲寂寞的笑容,輕道:“我並不是眞的。不過是一連串密繁複的演算罷了。”!

“此說尙有可議處,不宜就此論斷。”老人含笑搖頭,頗有幾分遺憾的模樣,捋須道:“我本想,待一切塵埃落定、風歇止之際,若還留得命在,請你將那太易窮觀圖默出,哪怕只有小月角也好,讓我好生研究。

“昔我在餛鵬學府時,術數本非專長,擱下多年,如今只怕更加生疏。但我有位同窗好友,於數算一道,可厲害了,他定然有興趣得緊。我想讓他瞧瞧,我親眼見到的奇蹟。”面對少女罕見的微愕,老人面不改,侃侃而談。

“我相信你的猶豫,也相信你的害怕。我不知猶豫驚怕,乃至自憐自傷要如何才能推衍術數而得,但那決計不是死板板的器物所致。

定義你是什麼,可能已遠遠超過了我的所知所學,我不認為自己有這個資格。在我看來,你的判斷似乎頗有參考的價値,値得一聽。”秋霜潔面頰緋紅,一手輕撫口,片刻才回過神來,斂衽施禮。

“多謝您的信任。這於我意義非凡。”姿容絕豔的纖細少女直了背脊,幼白皙、當中透出一抹酥紅的手掌心虛託著,地面上一片櫻芒閃動,臂間忽現一柄金燦燦的雙手巨劍。

是連城劍,老人心裡想,心語如波動散出,再度引得地上光耀起落,秋霜潔點了點頭,輕道:“此劍正是一切的開端。千頭萬緒,須由此劍說起。”她在虛境中幻出的連城劍是完整的,明明形狀、雕飾等與先前廳中所見並無二致,不知為何,劍身的輝芒卻靈動許多,未如匣中所貯那般黯淡。蕭諫紙猜想那是劍的“氣”所致,劍刃摧折,神氣已失,雖仍是同一物,風采畢竟不同。

“這枚飛廉珠材質殊異,有通靈貯思之能。”秋霜潔單手倒持巨劍,另一手伸出纖長的指尖,指著劍柄末端的黃金爪臺之上,鑲嵌的那枚水球。飛廉珠的表面並未打磨光滑,而是像用鑿子硬生生將一枚水削成球體,佈滿嶙峋的斧鑿痕跡。

“祖父從決戰妖刀處攜回損壞的連城劍,為防有什麼不測,預言恐將失傳,便將開啟神秘預言的法子,凝思貯於劍末寶珠。原本他想託付的對象,並不是父親,而是外…是幡宮島的田島主。”田初雁與秋拭水情甚篤,秋家父子情不睦,有此安排,想來也不奇怪。

“但祖父突然離世,來不及代任何人,這柄殘劍遂被收藏於莊中。當時父親心神大亂,惶惶不可終,有一天‘突然來了個人,求鑑一柄無名之劍,只說劍上有銘,曰:’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彷佛這樣說父親便能懂得。”但失怙未久、仍陷於喪父之痛中難以自拔的秋意人,完全不知道這名不速之客在說什麼,心煩意亂之下,對來客言語無禮,恣意挑釁,似乎想藉此一抒痛失至親的哀慟。

他不知道父親對他,竟是如此重要。那個總是沉在自己歡喜的物事裡、不記得該回頭看看他的父親,秋意人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

但為何,失去了瞭解他、與之共處的機會,竟是如此令人心痛!妖刀之亂又怎的?異族鐵蹄又怎的?為何你總是想不到家人,卻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慷慨輕擲,快意犧牲?

對世間懷抱著憤恨不平的青年,對來客以劍相向,而那人卻以一個眼神便瓦解了他。那是他無法想象、甚至是此生難企的絕頂武功。

“是我對不起你爹。”那人拍拍他的肩膀。顯的哀傷很淡,或因為深入骨髓之故。秋意人無法自抑地淚,彷佛見到極親的家人,悲從中來。在此之前他一聲都沒哭過,瞪視挽幛的眼裡除了憤怒,什麼也沒有。

“我應該幫幫他的。或許,他就不會死了。”那人嘆道。為找那柄“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秋意人翻出簿冊中能想到的每一柄劍,當然包括妖刀之戰中劫餘的名劍,連城劍便在那時被攜至堂上,但那人似對珠光寶氣的華麗名劍毫無興趣,只看兩眼便即擱下。

大部分的時間裡,這後半截的殘劍都被秋意人握在手裡,意念之深,甚至在飛廉珠裡留下殘跡。

“臺丞請看。”秋霜潔把手一揮,身畔突然出現一把太師椅,椅上之人一身旅裝,風塵僕僕,原本悉的娃娃臉或因沉溺酒之故,略顯鬆垮,一如逐漸隆起的腹圍,看來益顯疲憊。

他持劍端詳,懷緬的神依稀有幾分往的模樣,驀地眉目一動,光迸發,酒的中年男子突然變了個人,一霎間氣機隱動,令人絲毫不疑他能以目光制伏東海年輕一代有數的劍手秋意人。

男子嘴微歙,似是說了些什麼,卻無法聽清。蕭諫紙正趨前,影像突然消失。

“飛廉珠的貯思秘法十分繁複,”秋霜潔解釋:“父親未曾得授,之所以能留下這點形影,全因他當時矢志專一,意念強大所致…”見蕭諫紙緩緩走到身前,低聲道:“再一次就好。我想…再看他一眼。”少女被他眼裡的悲愴所懾,含淚頷首,小手一揮,那人捧劍喃喃的模樣再度凝於虛空中。

老人眯起眼,微佝著背細細端詳,眉頭越皺越深,也不知瞧了多久,才輕聲道:“讓你別喝這麼多酒啊。”秋霜潔還待說話,老人卻擺擺手,毫不留戀地轉身,顫巍巍踅回原處。

這意思很明白了,少女暗自嘆了口氣,收起飛廉珠裡的影像,正道:“獨孤弋重回浮鼎山莊,非為緬懷故人。

他回憶當時聆聽預言的情景,顯然想到了什麼,衝口而出,可惜父親的注意力因此消散,無法凝練如前,飛廉珠裡沒能留下更多,聽不出獨孤弋到底說了什麼。”西宮川人所說的那筆鑑兵記錄,正是微服至此的獨孤弋。稟筆之人自非離世的秋拭水,而是其子秋意人。之所以無有姓名,蓋因獨孤弋不能自報家門,依他的脾,怕連扯謊也懶得,簿上遂無條陳。

而後秋意人捨棄家業,出外遠遊,持續著近乎自我放逐的劍客修行,說不定即是受此番會面的影響,矢志追求劍道至高,並藉以稍遣喪父之痛。

從時間上推算,離開浮鼎山莊後不久,獨孤弋便在平望駕崩。多年來,蕭諫紙一直相信異人所說,只有“天劫”才能收拾得了天下無敵的阿旮,獨孤弋在戰場之上、決鬥之中,已無數次證明了這點,例證多到蕭諫紙無法忽視。

武皇帝駕崩之後,蕭諫紙用盡各種手段,取得司天臺、太史局的文檔,甚至設計拷問司天臺的大監,得知帝崩當,京郊曾降天雷,地化泥,澗洪爆發…這些都是“天劫”的徵兆i並非獨孤容一派胡扯矯作,用以遮蓋眞相的煙幕。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