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1章素來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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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劍笏相信邵鹹尊的為人,斷不致侵晚輩的劍器,這口昆吾劍在蓮臺第三戰裡,與家主借予耿典衛的名刀藏鋒戰得平分秋,更可能是受了什麼暗傷,家主為補其闕,又不便言明,才耽擱如許時,點頭道:“不妨,下官陪二掌院走一趟,一窺家主神技,開一開眼界。”染紅霞笑靨如花,欣然稱謝。機會難得,在糧船上服侍老臺丞的幾名院生也想觀摩“文武鈞天”修補名劍的技藝…

以及就近陪同染二掌院…談劍笏本還擔心臺丞無人照應,蕭諫紙把手一揮,冷哼道:“杵在船頭看了難過,全帶上!午膳讓餘家魚鋪燒一尾花鰱,捎碗白飯來。”餘家魚鋪是前頭不遠處的一間食店,東家頗有手藝,鮮魚料理得極好,每天還未亮便出浦撈魚,現撈的河鮮以木盆清水貯裝,擱在鋪口賣,買了請東家料理,也能自帶魚貨求烹,一盤酌收十幾乃至幾十文錢,是漁夫與知味之人打牙祭的好去處。

蕭老臺丞到越浦不久,便吃上了餘家魚鋪的燒魚,常遣院生去買,連談劍笏這般“只合吃草的駱駝舌頭”也覺東家料理的魚特別彈牙鮮美,聽見老臺丞指定要吃,知他心情不壞,這才釋然下船。

正午時分,一名青布棉袍、發短尚不成髻的少年,提著食盒走出魚鋪,來到糧船。留在岸上陰涼處、看守登船梯板的院生扶劍起身,見少年雖有些眼生,竹篋食盒卻是看了的,接蓋一陣鮮濃熱氣撲鼻而來,盒底置了碗灑滿翠綠蔥珠的鰱腦豆腐羹,一碗紅彤彤的水煮鰱魚片,加上一大碗白米飯,還有一小隻空碗,約莫是給臺丞盛羹之用。

按副臺丞吩咐,先搜了少年的身,沒見什麼危險的器物,再以銀針逐一試過飯菜,這才拱手道:“失禮了,小兄弟請。”少年笑道:“東家在鋪裡置得飯菜,兄臺若不嫌棄,還請移駕品嚐。”

“這…”那院生的表情頗見猶豫,枵空的肚子卻不爭氣地蛙鳴起來,想來定是食盒裡的燒鰱魚不好,勾起饞蟲無數。忽聽艙裡傳出老臺丞威嚴的聲音:“你吃飯去罷。讓這位小兄弟服侍我用餐便了。”老臺丞頭一回品嚐一道南陵風的“炙魚膾”時,便是東家親自帶著炭爐鍋具登船,在臺丞面前料理完畢,以食其鮮的。

想來這是餘家魚鋪的常例,既然老臺丞出聲,院生也樂得輕鬆,抱拳朝少年一拱:“有勞小兄弟。我就在鋪裡,有事喊我一聲。”便即離去。鋪裡果然留有一桌飯菜,與老臺丞所用相同,鰱腦豆腐羹、水煮鰱魚片,東家說是會過帳的。

院生樂不可支,總算稍稍撫了沒能與染二掌院同行的悲憤,坐下大快朵頤。少年登得糧船,掀簾入艙,將竹篋置於幾頂,擺佈好飯菜碗筷,滿艙都是鰱魚鮮香,連埋首書案的老臺丞都忍不住抬頭,正著少年的颯笑顏,朗聲道:“午膳備好了,臺丞趁熱吃。”蕭諫紙微眯著鳳眼,眸中迸出光,打量了他半晌,這才推送輪椅滑出,來到鋪著錦緞的八角桌畔。少年俐落地替他放下椅後的鞘,避免竹輪椅在搖晃的船艙裡滑動,又為老人盛滿熱騰騰的白飯,雙手捧過。

“…臺丞請用。”蕭諫紙接過飯碗,夾了筷水煮鰱魚,紅豔豔的滾燙油汁滴在飯上,滲開一層橙金油亮,益發襯得剔透的飯粒潤澤飽滿,裹著辣油的魚片雪白滑。老人嚐了一口,讚道:“好滋味。”扒飯相佐,連盡幾口,才又蹙眉:“好辣的滋味。”少年颳得小半碗湯麵上的豆腐羹,聞言奉上,笑道:“臺丞不嗜辣,該吃紅燒,而非水煮。”從來只有蕭諫紙說人,幾曾由人說?老人哼道:“我知這道菜辣,早有準備,沒想佐了白飯,更顯其辛。”少年吃慣了辣,倒沒想過有這種事,思索片刻,娓娓說道:“這和殺人,約莫是一個道理罷?殺一二人時,心裡有所準備,知自己做的是壞事,將成惡人,或者後悔,或者沉淪,卻不混沌,心底清楚得很。

一旦殺的人多了,理由便多起來,或殺一人以救蒼生,或犧牲少數,造福多數,打著大義名分,越發心安理得起來。旁人指摘其惡,說不定還要翻臉。”蕭諫紙眸光一銳,滿目森然,一時卻無以相應,沉著臉又吃小半碗,喝了豆腐羹,乜著桌前殷勤侍奉的少年,上下打量半晌,哼道:“你頭一回來見我時,刻意打扮潔,換上一襲體面武袍,希望能在紛亂的時局中,有個施展拳腳的位子。

然而態度畏縮,期期艾艾,易挫易折,稍進則退,任誰來看,不免覺得難當大用。我可惜你一條命,不折損幼苗,這才讓你回去,你連個‘不’字都說不出口,足見我所料無差。

“這一回,你穿著店小二的青布短褐,佈菜勸食,甘執賤役,然而目光寧定,成竹在,不知是做了充足的準備,以為不會再如前度一般,夾著尾巴逃離此地,抑或有功名在身,新官上任三把火,挾鎮東將軍為後盾,當天下之大,再無人能威脅於你,這才底氣十足,夷然無懼?”

“是麼?我倒不覺得,有這麼大的差別。不過臺丞目光灼灼,鑑人如鏡,既然說有,想來便是有的。”少年出認真思索的神情,片刻才道:“當時我來見的,是東海武林的泰山北斗,天下士子無不傾心的儒者巨擘,一言而為天下法,匹夫而為百世師,我讀書不多,一向仰慕讀書人,見著了士大夫裡最出類拔萃的一位,心中之動,難以言喻。若有失儀乃至失常,當為此故。”蕭諫紙冷笑。

“做官還是有好處的。一會兒沒見,馬都拍得忒好了,慕容麾下,果無虛士啊。”少年並不氣惱,正道:“況且,奇宮魏師傅死後,東海便有遺老,再無這般拋頭灑血、不懼霸的滾熱俠腸。

我來找的,是世間最後的希望,在妖刀之前,不僅有破除穢的智識,更有捨我其誰的擔當。

人在仰望巨大之際,所顯現的渺小,實際上並不卑微,那是渴望成長、仿效偉大的一份希望,便是此際看來,我也不以為恥。”老人沉默了一霎,揚眉嗤笑。

“看來,你認為自己練就絕世武功,已有破除穢、捨我其誰的資格,堪為世間希望,才來耀武揚威,讓我收回評價,肯定你的‘成長’麼?”

“臺丞誤會了。我以為就算是世間至惡,在清算其惡之前,也該聽一聽他的說法。有些理由縱使無法被原諒,起碼應該被聆聽。無有承受真相的襟懷,不能侈言正義。”耿照為他添了白飯,新舀過鰱腦豆腐羹,恭謹合宜地將碗推至老人面前,微笑道:“在開口之前,當好好吃一頓,吃好了,才有代清楚的氣力。就算是你也一樣,古木鳶。”***“…有道理。”蕭諫紙點點頭,絲毫不覺意外,較諸先前反應甚或更冷淡些,彷彿耿照喊的是“老臺丞”而非是統領暗行惡鬼、足以驚天動地的代號。

耿照微怔,還沒反應過來,老臺丞冷不防地一抬眸,問道:“你吃過了沒?”尋“古木鳶”攤牌,耿照打昨晚起便沒甚胃口,寶寶錦兒心細如髮,今兒早晨特別給他熬了魚粥,耿照稀哩呼嚕連盡三碗,食不知味,總算營養充足,不致枵腹。

他在餘家魚鋪打點吃食,自己卻沒心思吃上,陡被老人一問,訥訥搖頭,苦笑道:“我不餓。”蕭諫紙怡然道:“不怕我好生代之際,你卻‘咕咚’一聲餓暈過去麼?吃好了,要幹什麼也才有氣力,就算是你也一樣。”舉箸輕敲盛飯的大碗,發出鏗鏗脆響。蕭老臺丞飯量甚寡,餘家魚鋪的東家卻大方得很,就算耿照替老人添了滿碗,海碗裡還剩得大半碗熱騰騰的白米飯,瞧著比老臺丞碗內的還多。

他一下詞窮,想不出推辭的藉口,只得盛了一碗,坐下與老臺丞同吃。那水煮花鰱片兒果然美味,鮮緊緻,雪白的魚落箸即分,毫不費力,入口卻能彈人牙舌,火候拿捏恰到好處。

越浦之人吃不得辣,餘家魚鋪用滾油煸辣椒時,下手十分節制,蕭老臺丞覺得“更顯其辛”在耿照嘗來直是小菜一碟,舌尖還不覺麻刺,魚白飯便已囫圇落肚,吃得滿嘴鮮香,差點忘了是來談判的。

蕭諫紙不慌不忙,以雪帕按了按嘴角,照例提過冷茶,一人斟了一杯。

“你請我吃忒美味的花鰱兩吃,可惜我只有茶回報,將就罷。”耿照還記得上回在這艘糧船上,就在這陳舊的船艙裡,看到這壺冷茶時的動和慨。

蕭諫紙若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那麼一直以來,未免也掩飾得太好了,不惜犧牲享受,過著這種清貧儉樸的生活,埋首故紙堆裡…

如此行惡,其意義何在?嶽宸風為惡的理由,清楚到毋須解釋。但蕭老臺丞不同,揭穿“古木鳶”的真實身份,並未讓耿照稍有撥雲見,反而帶出更多謎團。

“我想知道為什麼。”少年啜了口冷澀的茶,從美味的微悚中回過神來,向陰謀組織的大頭目投以銳目。

“除非傷害無辜百姓,能為你帶來我不明白的樂趣,否則驅動民包圍阿蘭山的舉動,我想不出一點理由能為你辯駁。還是我們…普天之下所有人,一直都看錯了你?”蕭諫紙抬起頭來,神嚴肅。

“我無意替自己開脫,在最初的計畫裡,有人理當穩制民,勿使生亂。

慕容柔乍看雷厲,其實在人命一事上,素來自制,你說‘上下相賊’也好,說我們心念一同也罷,如非有人中途搗亂,本不應有此傷亡。”

“搗亂之人戴的,同樣是‘姑’的面具。”

“你很清楚‘空林夜鬼’不可能這樣做,對不?”老人哼笑:“休說橫疏影不懂武功,便教她掌握力量,也做不出這等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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