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3章閉目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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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老人仍無法有效減低敵人的數目。伊黃粱直到木籤入大腿的瞬間,才明白這個道理。老人一紮癱瘓了他的行動能力,然而要回到陋室中央,重整姿態以應付其餘二子,他連伊黃粱讚的那一掌亦都算計在內,可見捉襟見肘。
聚氣使的殺著,是老人最後的壓箱底法寶,能徹底結束這場廝殺。伊黃粱知他是絕不拖延的脾
,揭盅的時機已迫在眉睫!兩聲悶哼,徐沾黑袍襟口爆出數道血箭,仰天摔倒,阿傻眉刀脫手,平平滑地數尺撞上礎墩,再也不動。
伊黃粱心底倏沉,周身似再不到半點空氣,老人眸中一寒,劍指正
旋出。驀地山門外一聲嘶唳,一幢巨影挾著濃烈的獸臭血腥轟然貫入。老人聽得梟唳,急急撤手讓過,凝練至極的劍氣飛旋四散,削出無數的木石屑來,銳勁卻極力避開了龐然大物的滑墜路徑。
那物事撞入地面,一路犁至牆底,留下整條怵目驚心的殷紅血漬,黏滿金燦燦的銅羽
,正是昔年與屈咸亨並肩闖蕩的異禽角羽金鷹。
“…逐風!”七叔睜大了灰濁的眼瞳,自開戰以來首度顯心緒,一瞥金鷹巨大的身體兀自起伏,心知愛禽生命力強韌,回身先尋人跡,果見高檻之外,隆起一片醒目紅甲,點足掠去,攙起快比自己高出半身的赤發巨漢,翳目電掃,低問:“傷得如何?蕭老臺丞呢?”崔灩月摔得極重,嘔了口鮮血,顫道:“屬…屬下不力,蕭老臺丞他…”七叔行事不存僥倖,見人鷹空回,心裡有底,咬牙
吐出個“走”字,膝腿忽頹,終是蹙眉垂目,無聲搖了搖頭。
堂內碎磚彈震,喀喇一陣響,那小名喚作“逐風”的角羽雄鷹振翅匍轉,兀自起不了身,銳目朝主人一睨,突然發瘋似的呱呱唳嚎,怒不可遏。
“痴兒!做甚…”瞥見它比柱兒的腿上,嵌了柄烏沉沉的斧刀,鮮血淋漓,老人心念電轉間,獨臂已被巨漢鉗在脅下。崔灩月
出一抹陰惻惻的笑,肌
賁起、充滿男子氣概的
獷面上倍顯猙獰,切齒道:“有負長者栽培!”抵緊老人臂後,猛力一頂,
將枯柴般的瘦臂折斷!七叔應變快絕,倒縱翻過頭頂,膝腿於背門一陣轟錘,勁力俱被甲衣擋下。
崔灩月五內翻湧,才知長者武功極高,怯意陡生,更加不敢放手,死命夾緊,另一手滿背亂抓,想以蠻力扼死老人。
可惜在屈咸亨眼裡,這手直與牯牛無異,一蹬背門反躍入堂,硬生生將崔灩月掀倒,掀得他背脊折撞門檻,手裡連圈帶轉,猛力奪回。無奈“不動心掌”的卸勁法門在煆煉甲前難生作用,這一奪成了赤的蠻力比拼,絲毫討不了好。
崔灩月於此懵憒半解,卻是天生心細,惡膽復生,猛力一拖,七叔單足不穩,兩人撞了個滿懷。赤發巨漢鬆脫臂鉗,將七叔箍在懷裡,左臂韝裡暗掣一撞,彈出尖錐…
這機關是他墜地時才發現,可惜右臂韝裡的已斷…毫不猶豫地搠入老人裡!七叔忍痛昂首,正中青年
齒,撞得他眼冒金星、踉蹌後退,尖錐“噗”的一聲離體,血汩不絕。
老人按著脅側坐倒,一掙居然起不了身,就算是崔灩月也知道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劇痛之下狂大發,正
撲前,一團烏影越過老人腦頂,一霎間盈滿視界。不及反應,左眼劇痛鑽心,已被金鷹啄去一目,整個人摔出堂外,重重滾落階底!
那角羽金鷹逐風沒能啄下半邊頭顱,猶不解恨,匍匐跌出,亦是滾落臺階,雙翅垂軟,一腿兀自嵌著刀,全靠恨意昂頸奮喙,拖著巨軀撲向仇敵。
崔灩月左眼眶裡空地不住冒血,勉力閃避,瘋狂嘶吼:“畜…畜生!滾開!畜生!”被推到懸崖邊,混亂中握住離垢刀柄,也不知哪來的氣力一拔,金鷹慘唳側倒,再難動彈。
赤發巨漢一刀斬落它頸側,見未斷息,拔起再掄,恨聲道:“兀那畜生…”鷹翅下竄出一抹灰影,殘疾老人手按脅,單足踹上青年
膛,借勢彈落崖畔。
金鷹張口咬住後領,甩頸拖回,主僕倆腹肩相倚,俱都荷荷息。
“你才是畜生。”遠眺慘呼落崖的赤發青年,七叔喃喃道。
山風拂過,失血甚多的老人機伶伶打了個冷顫,遍體生寒。他一向反對用崔灩月,出發點卻非疑其不忠,而是不忍,只是萬萬想不到他能恩將仇報至此。
崔家小兒既已變節,其言不可盡聽。蕭諫紙若然身死,反而不該讓自己知道…這麼一想,老人反倒心寬,一抹溢紅,即起身。零星的鼓掌聲穿透呼咆的山風,由山道間迤邐而來,溫煦的笑聲若陽
三月,甚是宜人。
“豺狼何反噬?葵藿是傾心。我以為經過二位的調教,此子終能去惡揚善,成一棟樑。如此收場,令人不勝欷噓。”風裡,儒者葫蘆髻後的逍遙巾獵獵飄揚,布袍束袖、草鞋綁腿,著一
細竹杖如服劍,五綹長鬚飄然出塵。
周身服儀潔,絕非凡俗,說是仙風道骨,卻難掩僕僕風霜,彷彿翻過這座山頭,前路還有層巒疊嶂要走。屈咸亨盯著緩緩走近之人,一動也不動。怪了,蕭諫紙說的居然半點也沒錯,是不是這人,看一眼就能分曉。是他,老人心想。就是他。
“屈兄毋須擔心,蕭諫紙未死。”殷橫野在破廟前停步,掃過裡外狼籍,隨手撣撣袍襟,像欣賞了什麼美景也似,自在一如郊行。
“我之前來,卻是勸賢兄莫死的。”七叔掌底血溫浸透,半點也止不住。煆煉甲臂韝內所藏之錐經特別設計,上有細密溝槽,放血的效率非比尋常。做為著甲之人的最終手段,老人須確保中錐者在最短的時間內嚥氣。純以殺人的效率論,不定還在離垢之上。
就算未中崔灩月的暗算,老人也不以為能與三才五峰等級的高手一搏。他對蕭諫紙的規諫,於己依然利準,無有例外。但更糟糕的是,殷橫野並不想要他的命。
“乍可沉為香,不能浮作瓠。用財富、名利,乃至耳目聲、口舌甘味之娛說服你,委實太過冒犯。仇讎償怨,很多人恃以苟活,蕭諫紙能用之人,約莫如是,我一直猜想你是這樣。今
一見,方知謬甚。”殷橫野腋挾竹杖,並掌
疊,衝老人深深一揖,和聲道:“妄度君子,實我之過。屈兄原宥則個。”屈咸亨氣息紊亂,翳目凝銳,卻不言語,只直勾勾盯著他。
殷橫野不以為意,溫言續道:“屈兄所栽培之種子刀屍,成就斐然,便以作秘穹之
,‘姑
’百千年來,無可與兄比肩者。”餘光見阿傻單臂垂落,左手拖著眉刀跨出木堂,於一旁掠陣,微微頷首,信手一比,衝屈咸亨笑道:“此子雖不及你親自撫養、念茲在茲的耿照,遍數刀屍之中,亦是傑作。
屈兄無論挑選資材的眼光,抑或炮製刀屍之手段,俱是獨步宇內今古,我甚敬佩,不忍前賢奇藝,中道而殂。兄若加入我方陣營,仍持‘高柳蟬’之面,得佔一席,我可保蕭耿二人平安不死。”阿傻見得“耿照”二字型,望了望垂死的老人,但也僅是一瞥,對“刀屍”倒無反應。面具掩去姣美如婦的蒼白臉孔,眼神較烏檀木刻更加堅冷,彷彿一切都不再上心,回首蕭瑟,無關晴雨。
七叔的目光越過了孜孜勸誘的陰謀家,駐於少年處,乾癟的嘴歙動著,似喃喃有聲。殷橫野看在眼裡,兀自言說,對這種顯而易見的、充滿可悲釁意的冷遇並未著惱。
能從對失敗者的寬容中嚐出甘美滋味,向來是勝者獨有的從容。坐擁鉅萬的巨賈,何須同野狗爭骨頭?伊黃粱掙扎坐起,終能對右掌施行救治。脈受創,損及心包,自不消說。
掌心骨輪亦有微裂,幸非大部粉碎,猶能愈可,否則這輩子是別想刀了。他從沒在忒短的時間內三度瀕死,又居然都逃過劫數。上回如此狼狽,是聶冥途沿路伏殺時,但兇險處遠不及今
。
徐沾口被戳幾個血
,失血甚多,俱非致命要害。近門的礎石下,阿傻顫巍巍地扶起身,右肩朝樑柱一撞“喀啦!”卸脫的肩關駁回,此外多是銳薄的皮
傷,看來屈咸亨對自己親手炮製的刀屍頗留情面,三人之中,對阿傻下手竟是最輕的。
虎形面具的眼裡,痛
不過一霎,旋又盡復清冷。伊黃粱移至徐沾身畔,伸手按按
膛,目光渙散的燕髭漢子呻
出聲,眸焦略聚:“大…大夫?”
“噤聲。”伊黃粱點了他幾處道。
“你傷得很重,莫說話。”見少年拖刀行來,蹙眉道:“接應先生去。
大敵未除,莫要輕心!還是你醫術好過我?”阿傻猶豫片刻,轉身出了大堂,正遇著殷橫野好言勸降,少年與老人四目接上。半圮的廳堂中漏光斜照,又剩下伊、徐二人。
“大夫,我…我還撐得住…”燕髭漢子抓緊伊黃粱的手掌,抓得他隱隱生疼,卻掙不脫,鼻下不住汩出血渣泡兒,這是肺葉穿、臟腑塌陷之兆。
徐沾的修為果然遠超實戰中所展現,若垂死間放手一擊,此際伊黃粱恐難生受。
“請…請大夫襄…襄助鴻儒先生,在下…在下…咳咳…不礙事…啊!”劇咳裡迸出痛呼,伊黃粱拔了他左肩木籤,摸索著骨,沾血的籤尖抵住骨隙。
“肺經淤堵,氣息不通,肺囊無氣可入,因而塌陷。遇上凡醫,這是見閻王的傷症。”伊黃粱冷冷哼道:“接著我要把這玩意兒穿進你肺裡,洩出淤的血塊穢氣,你就能活。明白不?”徐沾已難言語,弱弱點頭,閉目袖手,勉力抑住鼓勁護體的武者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