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5章復舉左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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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開始注意‘權輿’的動向。挑動姑同志廝殺拼搏這事,他始終欠我一個代。”血祭陣成,殷橫野被捲入五里霧中,怒喝聲迴盪於耳際咫尺,如遭霧鏡所圍。

儒者眥目揚袖,指鋒過處,氣芒乍現倏隱,誰知卻穿不破,只削出個底約兩丈見方的四角錐,將他兜頭罩入“道義光明指”勁力如困牢籠,一如修為絕頂的老儒,無從掙脫。

耿、聶二少的形影次第消淡,陣基劃出的四角內漸起灰濛,望之不出,難知其深。陣外所見,卻非如此。在灰霧封起前的最後一瞥裡,武功高得不可思議、智計甚至強壓蕭老臺丞的堂堂隱聖,就像失了魂般,不知朝哪兒空戳一指,隨即垂首怔立,似站著睡著了,任由周遭的混沌將其噬…耿照看得目瞪口呆。他素知聶雨的遁甲術天下無雙,萬料不到強如殷橫野,竟也於一合間就縛,命之危一解,傷疲湧現,踉蹌跪倒,拖著身子往崖邊挪去,眼中只有斜倒血泊的首級。

從他之所在,望不見斷首的臉面,只滿頭斑駁灰白在腦後紮成一髻,束髮的皮繩一絲不苟,歷經戰亦未迸散,不知是如何以獨臂系就…

從小到大,七叔總是睡得比他晚,又起得比他早,十數年如一。每回夢魘驚醒,睜眼見七叔覆著稀疏灰髮的後腦勺,便覺心安。

他多希望老人只是睡著了,又像過去那樣肩頭一動,緩緩翻過身來,單掌撫著自己的頭頂,和聲道:“做惡夢了麼?別怕,不過是夢而已。醒來,便好啦。”這夢我不做了,七叔,我們…

我們一塊醒過來,好不?夢裡的那些個絕頂武功、罕世奇遇、名利權位,甚至紅兒、寶寶…我都不要了,起後我給您劈柴燒水,點炭開爐,背木雞叔叔到院裡曬太陽…

就像從前那樣,什麼都不要變,好不好?可惜老人再也無法回答。一旁聶雨撤掌收勁,好不容易緩過氣,本就蒼白的俊臉掛汗如雨,更無半分血,抬見少年神目如醉、怔怔朝屍身爬去,探臂一扯,卻被耿照拖前尺許,幾乎立足不穩。

兩人皆疲力竭,但耿照膂力仍是大過了聶雨,這一扯如蚍蜉撼樹,反被拉向青螢點點的棄屍處。聶雨識得屍踞丹厲害,連拽帶踹,兀自他不醒,袖管一翻“颼!”冷不防遞出算籌,篾尖在耿照肩上一進一出,留下一枚血。少年吃痛,本能圈臂,誰知聶雨一輪進,手法迅悍絕倫,連中掌心腕臂,總算“蝸角極爭”應變之速冠絕天下,耿照縮手、退、於回擊的瞬間認出來人,掌勢一偏,轟得聶雨足畔石屑揚,怒道:“聶二俠,你這是做甚!”

“教你犯渾!”聶雨扔去手裡的小半截算籌,乜目冷笑:“那玩意叫‘屍踞丹’,專吃活人血,光扔山裡都算是浩劫。

你若不小心沾上,我也只能放把火燒了你,免教蠱物帶入人居處,荼毒蒼生無算。”耿照心頭一驚,也猜得到那閃著妖異螢輝的物事絕非善類,只是舍不下七叔,回頭望去,不覺又近兩步。

聶雨怒極反笑,一把扯住他臂膀,哼道:“怎麼,那死人與你有親?”耿照悻悻掙臂,卻也沒再趨前,片刻才轉過頭來,低道:“不認識。怕與殷橫野有所牽扯,察看一二罷了。我…我不認識他。”

“…你決計不能認他。”踞於百品堂的餘燼殘構間,懷抱焦屍、形容灰敗的蕭老臺丞,在耿照轉身走之際,冷不防喚住了他。

“此際上山,興許遲了。殷橫野應是世上最捨不得殺他的,你七叔必不教他如願。”老人眉目垂落,如寄於半殘木像裡的幽魂,很難想像他曾有一雙利如實劍的銳眸,隨口噴出的譏嘲能叫人無地自容,悔生此世。

“若他身死,無論現場有誰,你都不能認他。棄于山林任其自化,或掃落山崖亦無不可。任誰問起,你都要說‘不認識’、‘不曾見’,他既非影城後山長生園的七叔,更加不是姑一黨的高柳蟬,只是死於溝壑的一條無名屍。”耿照像終於聽懂了話義,鐵青著臉,嘴微歙,本該是斷然的反駁,不知怎地只餘氣聲,較老人的喑啞還要闇弱。

“…七叔不會死。”

“若他不幸捐軀…”

“不…不會的…”耿照強笑道:“七叔身子雖不便,知覺卻極銳,百品堂的煙氣一竄上山,他便知事情不對啦,決計不會坐以待斃…”老人並未抬頭,自顧自道:“…切記毀去屍身,湮滅痕跡,什麼都別留下。

殷老賊未能生擒他,惱羞成怒之下,不定便要揭穿他的身份。無論那廝說了什麼,你都不要聽也不要信…”

“…以他老人家的應變機,只消搶在殷賊之前逃離,必不致遭難…”

“…料你不能將聽者盡殺了,起碼要否認到底,就當世上沒有這人…”兩人同時說話,語句卻全對不上,誰都沒有屈從的意思,差別僅在於蕭諫紙看都沒看他一眼,似未意識到是在爭搶。

少年越講越快,越難執禮尊上,老人的絮語鑽進耳鼓,字字擂上心版,終於“當世上沒有這人”七字令少年忍無可忍,放開喉嚨頂回去:“他是‘寒潭雁跡’屈咸亨,是我七叔!怎能當世上沒有這人!”蕭諫紙似不意外。此際再沒什麼事,能讓灰死的心湖復起波瀾。也可能是不在乎。

“‘寒潭雁跡’屈咸亨三十年前便死了,死在天雷砦的妖刀聖戰一役,世人沒有一刻忘記過他。”蕭諫紙抬起眼,翳灰的眼瞳穿過散亂披落的額髮,驀地凝光一銳,如利劍般穿他的雙眸,直透顱而出:“死在山上的無名殘屍、疑為姑一黨的蒙面黑衣人,決計不能是屈咸亨!

誰要玷汙了他的聲名,我便親手將之千刀剮遍、碎屍萬段!就算是你,也不例外。”銳光乍現倏隱,老人重又垂落散亂灰髮,整個人彷彿萎縮些個,前後搖晃,顫如薄紙,喃喃道:“…估計他是不在乎的,呵。說到底,是苟活於世的人放不下啊…你說是不是,輔國?”明明在笑,聽來與嗚咽無異,襯與一片焦土似的火場餘燼、中人慾嘔的氣味,雖在光天化之下,卻有著說不出的怪異可怖。

耿照猶記得自己逃命似的衝出了火場,帶著一背浹透衣衫的冷汗。聶雨察言觀,劍眉一挑:“又是這副見了鬼的德…你是中了,還是被對子狗揍壞了腦袋?”耿照穿出離雜識,勉力移目,強迫自己不再望向遺體,強笑道:“聶二俠說笑了。那…染上屍踞丹的,該…該怎生處置?”聶雨咂咂嘴,沒好氣道:“雖說放著不管,蠱蟲吃完了血,又會化成屍僵自保,萬一遇上受傷的生人禽獸、開了血口子的,難保不會傳播出去…燒了唄,快又穩妥,萬無一失。你去拾柴…”話沒說完“颼!”一聲銳響,聶雨應聲栽倒,連滾幾匝化去勁力,起身時捂著左膀,指縫間溢出血珠。

“聶二俠!”

“…莫來!離陣基遠些!”聶雨隨手點了道止血,右手入懷,摸出個瓷瓶扔給耿照,沉聲道:“化了屍首,免生後患!

我本以為這血祭之陣能困對子狗半個時辰,看來是太天真啦。得重新布個陣,須你幫手。若教那廝破陣而出,咱倆今代在這兒了。”(方才那道是…指勁!)奇門遁甲所惑的,是人的知覺心識,並不能真的縮地成寸,灑豆成兵。

殷橫野其人便站在霧當中,他或許以為自己正不斷運指成劍,試圖斬開霧一角以脫困,但這一切不過是已受惑的心識所示,實際上可能一動也不動,遑論運使光明指。

霧”也者,正是被遁甲之術撥亂的界域,並非真起了什麼濃霧水氣。人的五一到此間,便受陣法影響而亂,即使身在陣外也望之不入,只餘一片朦朧。

血祭之法因限制甚多,效力亦極強大,按理應能困住殷橫野。然而,名列三才榜內的隱聖豈是凡夫可比?

他在受困的瞬間,企圖以隔空指勁狙殺聶雨,這一著雖未如願發出,卻使他與“霧”之外的現實界域保持了一定程度的連結,得以在五倒錯的情況之下,持續試探、取回知覺心識的權主。

能發一指,代表神志將復,陣形快困不住他了。耿照接住瓶子,未覺瓷寒涼,反是溫黏一片,卻是聶雨之血。

他於谷中以此瓶點在殺手屍上,料是效力極強的化屍粉,見聶雨捂著傷臂,從庵裡攜出的百寶袋中取出文工尺、墨斗、長繩、符籙等,動作飛快,一言不發,心知情況危殆,抬起重逾千鈞的腿腳,奔向屍首。

又聽聶雨提醒:“別靠太近!你一身是血,無異蠱餐,須隔三尺以上,以免染恙!”耿照聞言停步,心底一片空茫,未及默禱,兩指一鉗,誰知用力過劇,硬生生將細小的瓷頸扭斷,薑黃的化屍粉濺滿指掌,混著瓶身之血,左掌“嘶…”竄起黃煙,冒出焦屍般的惡臭。他彷彿不知疼痛,握著碎口的瓷瓶,匆匆將粉末灑滿屍身,然後才到斷首的頸

化屍粉在皮膚上不起作用,一遇鮮血,卻像沸騰了一般,混合而生的酸腐體將皮消蝕殆盡,連骨頭都留有焦灼痕跡。

扔掉瓷瓶,自惡臭的黃煙中起身,耿照咬牙掉頭,逕奔聶雨處。矮小的蒼白青年運使單臂,將一碗口細、尾端削尖的木樁打入地面,只餘三四寸在地上,瞥見他來,挑眉伸手:“我的化屍散呢?”耿照一怔回神,掌心的痛楚才突然鮮活銳利起來,默默低頭,復舉左掌,出橫斷掌紋的大片焦爛,堪堪是攤平的瓷瓶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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