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8章該放下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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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裡,又剩下了耿照與褚星烈兩人,隔著半掩的鏤花槅扇相對。自木雞叔叔醒來,他們迄今還沒有面對面說過話。
薛老神君探知褚星烈有著三十年的記憶空白之後,一直擔任他和外界溝通的主要橋樑,老人花了不少時間,才讓他接受這南柯一夢般的荒謬現實,接受他所知道的、所在乎的絕大多數人,已與他錯身而過,從此只存於記憶之中。薛百螣問他記不記得一個名喚“耿照”的黑小子,得到的答覆只能說是相當殘酷。
耿照一直猶豫著該如何告訴木雞叔叔,七叔已不在了的事,這才驚覺世上已無木雞叔叔。對褚星烈來說,耿照和七叔是他全然不識的陌生人,而“寒潭雁跡”屈咸亨據他人轉述,早死在天雷砦一役,連屍骨都沒找全。
少年找不到面對房中之人的立場。秋霜靈心巧慧,沒怎麼費心思便想到這一層,為他製造了絕佳的氣氛,怕是連聶雨
都察覺出來,才趕著攆出沐四公子。在門外徘徊了一陣的耿照暗歎著,正
屈指叩門,房裡卻傳出褚星烈低啞的嗓音。
“他們跟我說了你的事。薛百螣,喂藥還有送飯的那幾個小丫頭…我從沒想過會有在冷鑪谷被蚔狩雲探視的一,還是躺在
榻上。
這要傳出江湖,跳進三川也洗不清,哪知蚔狩雲也到了與天羅香的旎豔行渺不相涉的年紀。江湖盛傳她是
道有數的美人,可惜當年沒能見得。”耿照在門外靜靜聆聽。
“他們說你和一名老家人救了我,照顧至今,說你一當上盟主,就把我接來此地奉養,足見孝心。可我在此地,未見你其餘家人,聽我勸一句,什麼江湖義氣都是假的,善待你真正的家人才是真。
“我知道你希望我認你,但事實上我並不認識你,假裝記得或偽作有情,會讓我覺得對不起你。不管你曾經以為我是誰,你以為的那人已不復存在,我很抱歉,然而這就是現實,我想我們都得學著接受。”耿照捏緊拳頭,隔著窗紙澀聲強笑道:“木…我是說或許改天,我可與前輩聊聊從前相處之事,聊以紀念。那位細心照拂前輩的老家人,前已不幸逝世,若他知前輩重獲新生,定然歡喜得很。”
“死後無知,多說何益?若其有知,不言自明。”過了一會兒,褚星烈才道:“改天罷,今兒我累了。誅殺殷橫野之後你若還有命在,說這些才有意義。如若不然,死則死耳,何須多添煩惱?”噗的一聲吹滅燈焰,房內再無聲息。這是我的報應,耿照心想。他獨自走在入廊簷的月光裡,彷佛踩上一條銀燦燦的寬帶子,像是阿妍姑娘纏在
間的碧鯪綃,心中卻沒有光。
這是活生生的無間:食物豐盛,一就口立即化作火焰。空氣充盈,卻半點不進肺裡。念茲在茲的人醒了,但從此再不認你,告訴你曾有的俱已化煙散去…這是懲罰他曾埋怨、不諒解最愛護他的七叔,以致到了永訣的那一刻,他都沒機會向七叔道歉和道謝,親口告訴老人,他對阿照有多重要。
所以繼七叔之後,老天爺又收走了木雞叔叔,只留給他一片荒蕪的長生園,還有再也回不去的往昔。這是報應,耿照對自己說,木然走向月下的道入口,一馬當先,夢遊也似,領著餘人走進無光的黑暗之中。
殷橫野按了按微鼓的際,收藏在暗袋裡的刀魄不過天珠大小,一旦與內力接觸,卻會突然“活”起來…
那是種難以形容的微妙之,像有什麼能量在其中運行,彷佛下一霎眼,刻滿奇異紋飾的表面就會自行轉動起來似的。
他在許多古紀時代的遺物上有過類似的體驗,但沒有一樣強過刀魄的。因此,當那人告訴他此物能抵禦天佛血的能時,殷橫野並不以為他是信口開河。
“天佛血的記載少得見鬼,你要更穩妥的答案,起碼得再給我半年,讓我組織一個研究團隊…”
“不用,這樣就行了。‘數聖’逄宮的話若不能信,世間豈有可信者?”他知道一旦讓這廝聊上了研究,沒一兩個時辰是不肯消停的。而時間一向不是殷橫野的朋友,許多事縱使你神通廣大,僅能以一人為之的時候,就是無比困難。
他需要逄宮協助,卻不能為他耽擱辰光。言戰的結果明顯不如預期。無論遲鳳鈞在京裡的暗樁是誰,這人都沒有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慕容柔的按兵不動更令人難以捉摸。
耿家小子每在城中大搖大擺,唯恐世人不知似的四處閒晃,明擺著以身作餌,若非尚有大用,且短時間內再難有如此資質的刀屍,殷橫野是極想去殺他洩憤的。
還有風雲峽那幫不知天高地厚的渾小子,尤其該殺!聶雨的陣法、秋霜
的絃音,都令殷橫野十分忌憚,而這樣的忌憚本身就冒犯了他。
若有一絲閒暇,能暗中觀察耿小子幾天,殷橫野有把握找出風雲峽四少的藏身地,一靴將噁心的害蟲們踩個崩嘎響碎。但他偏偏就是沒有時間。再不能令蕭諫紙坐實姑首腦的罪名,一旦世人持續刨挖,無論能不能刨出點什麼,隱於暗處的正牌“姑
”決計不肯坐視,屆時他這個“權輿”若無動作,勢必難以
代。
迄今,他仍對忍不下蕭諫紙挑釁的自己到無比惱火。蕭諫紙雖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但從盤勢上來說,殷橫野比他更
棘手,是他需要這場玩脫了的大災難儘快落幕,而已成廢人的蕭諫紙啥都不做,光靠個“拖”字訣就能累死自己。這簡直不能忍。
而轉機就在此際倏忽降臨。越浦城外四十餘里的一處小山坳裡,據傳出現了草木枯黃、遍地鳥屍的異狀。
異象是以一座莊子為中心四向擴散,殷橫野查了這幢莊邸的底,發現它曾在越浦五大家中的戚家、桓家、江家間轉手,後來賣給了藥材行當的一把手烏夫人,最後卻登記在沈世亮的名下。
這種加價轉手物業的套路,是越浦行賄的老招了,溢價的部分就是打通關節的賄金,但不尋常處在於:最後擁有它的,是將軍夫人的孃家!
…
這是慕容柔的物業,才用這等魚目混珠的複雜手法。再加上生機滅絕的異象,殷橫野幾乎篤定自己的推測,有七八成以上的可能。持有天佛血的李蔓狂,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深山老林裡,與世隔絕,但要將天佛血帶下山,必須解決“運”和“藏”兩大難處。
從嘯揚堡密室那隻破損的貯袋,殷橫野推斷質相近的碧鯪綃應可阻絕
能,才在槐花小院對皇后出手,不幸被李寒陽所阻,功虧一簣。
他翻遍棲鳳館每一處,確定碧鯪綃不在皇后手裡,如此重要的信物,韓家小子也沒帶在身上,思前想後,定是那貌似忠良、實則狡詐的耿小子居中穿針引線,借了這條銀帶子。至於幹什麼去了,不問可知,毋須贅言。殷橫野施展“分光化影”重遊故地,果然李蔓狂已不在山裡,沿途痕跡難以悉辨,怕在論法會後便即動身,好好的一條多年佈線至此斷得乾乾淨淨,老人差點沒忍住將耿照碎屍萬段的衝動。但此物入世,慕容柔終究得面對“如何收藏”的棘手問題,一旦碧鯪綃物歸原主,佛血
能便如虎兕出柙,難以久藏。
而這幢座落在越浦城郊的隱蔽物業,顯然就是鎮東將軍的解決方案。…找個人煙罕至的地方藏起來?
哈哈,慕容柔你也是夠可以的,這是什麼昏招!老人穩穩踏出一步,啪嚓一聲踩在枯黃的草葉之上,從這裡開始,便已進入佛血能的影響範圍,然而他周身皆無異樣,沒有那種血枯氣虛到了極處的駭人之
。(逄宮所言,果然無虛!)身為四極明府的最高權領、天下公認的巧匠之首“數聖”逄宮不是那種靠嘴皮子辦事的脾
。
他帶來了所有能找到的文獻抄本…當然只取相關的那一頁…按照推斷的思路,條理分明地排放在客棧廂房裡,從桌椅几凳一路排到地下,殷橫野只能坐於榻,差點連擱腳的地方也沒有。
這裡頭半數以上的經籍他都讀過,確定非是逄宮偽造,而《絕殄經》裡也有語意模糊但看似有關的記載,但天下間擁有這部奇書的四個地方,殷橫野非常確定其中不包括覆笥山四極明府,逄宮不可能看過。
一明一暗兩相核實,知其結論應可相信。
“還有這玩意,我覺得應該親自來一趟向你說明。”逄宮打開了一隻不到一尺見方的烏檀木盒。殷橫野心底一沉,光是體積,盒中能容就與他訂製的東西天差地遠,這可不是四極明府應該犯的錯。
逄宮倒是自信滿滿,一臉的不在乎:“你要不肯付錢,我也能理解,回頭我給你重新做一副,不收你錢,當是賠禮。”他從盒裡取出一隻金屬彎弧,轉得幾轉,驀聽啪嚓幾聲清脆細響,一個直徑不到兩尺、渾天儀似的鏤空機械,就這麼憑空出現在榻上。此物的外形殷橫野相當悉,因為就跟他
給逄宮的圖紙大致相同,除了細部有些出入,最大的問題就是尺寸。
直徑不足兩尺的秘穹,沒法綁人上去,連大點的狗都不行,充其量只能拿來炮製貓屍。殷橫野彷佛要按捺怒氣似的,信手轉了轉鏤空球內的周天圓軌,靈光閃現,忽明白逄宮做的是什麼修改。
“把人綁上去委實太傻,幹嘛這麼費勁?我山上有個專門研究心識控制的中大夫,他說你那圖是蠻幹,純粹整人而已,還沒整到點子上。不如縮小尺寸,固定在肩膀上,周天軌道繞著頭轉,效果一樣。”早知四極明府有這等匠藝,他該放下心防,直接讓他們研究刀屍炮製的技術,也不致落後高柳蟬這許多!殷橫野不但收下此盒,還快付了兩倍的銀票,當然是讓逄宮許下保修
進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