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9章只貶出執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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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極明府很早以前便已自成系統,不受儒脈管轄,只是文氣相承,對承接這些儒門先進的單子是很有些禮遇的,如價格優惠、訂單隊、保修免費等,殷橫野不敢以下屬目之,與逄宮一向是以平輩遊。

但這個秘穹的改造委實令他印象深刻,不得不重新審視與四極明府的合作。況且此番逄宮不請自來,恰有一事他去辦,不作第二人想。

“我想借大工正之慧眼為我鑑定一處,是否有埋藏佛血的可能。”逄宮花了幾天勘查現地,最後領著他來做結論時,又繞著整座宅邸,來來回回瞧上大半個時辰,蒐集各種枯草鼠屍反覆複查,才道:“如果要個準信,我可從山上拉一個團隊來,半個月內給你九成九的把握。”殷橫野強抑不耐,和聲道:“若以大工正看,卻有幾成把握?”

“撐死八成。”逄宮一扔枯草,拍了拍手掌。

“要靠人為成這麼一片悽慘景況,便由我覆笥山接單,那也得要拉個團隊才行,沒十天半個月還辦不了,膳宿另計,不保證復原。哪個吃撐了幹這種事?”看來…就是這裡了。送走逄宮後,殷橫野半刻也不耽擱,以“分光化影”掠回莊外,確認所攜刀魄確實能抵擋能,一步步踏入渺無生機的枯草圈內,眼看緊閉的莊門已近在眼前,而體內真氣依然運行無阻,全不同於當夜襲嘯揚堡時。

奪得佛血,慕容柔便形同之在手。此人不能以生死榮辱相脅,天佛血絕強的殺傷力卻能輕易毀去他苦心經營的一切。

相較之下,蕭諫紙的命簡直無足輕重。取走天佛血之後,殷橫野自信能以一紙書信,迫得慕容柔轉變立場,替紛亂東海多時的妖金事件做出明智的決斷。

立於船頭的逄宮袒著牛蛙般的黝黑大肚皮,肥短的手指隨意圈著濃的,微眯起細眼,任水風吹得葛衫獵獵作響。做為府中諸人的表率,曾功亮在出差費上是相當循名責實的,只僱了艘寒磣的小舢舨,毫無排場可言。

小船並未順駛往水港,梢公撐入一團詭異的濃霧之中,頓時分不清南北,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好不容易前方白茫稍褪,出一個小小的碼頭,一名身材頎長、烏鬢飄飄,穿著一種很難形容的、似青似綠又帶點鵝黃,如覆湖水波光的顏的翩翩佳公子,揹著一具琴站在碼頭上,簡直像是從圖畫裡走出的仙人。

梢公嚇得半死,別說沒見過忒好看的男人,他在附近撐了十多年的船,也沒見有這處碼頭,怕不是遇上狐仙!

趕緊裝作沒看見,死命往前撐。要不多久,前方霧略清,誰知還是同一處碼頭,那男狐仙已將琴具架起,身畔還多了另一個手搖摺扇的小男狐仙,相貌雖然不同,倒是一般的好看。

梢公都要念起龍王大明神來了,卻聽曾功亮不耐煩道:“你他媽倒是快靠碼頭啊,這‘周金鼎陣’擺下去,你劃到明兒一樣在這裡打圈圈,暈你媽的!靠上靠上,趕緊的!”梢公心想完了,原來是狐仙會,自己福薄,沒想竟撞上了。曾功亮沒等船止,還隔著七八尺便躍上碼頭,沖天喊道:“放他出去,給金一錠!”回頭對梢公道:“再闖進來便吃了你啊!這幾都別再下水啦,真餓起來,我們偶爾也吃人的。”梢公嚇得魂不附體,趴在甲板上連連磕頭,曾功亮大袖潑喇喇一揮,舢舨轉眼間沒入霧中,如不曾至。

這幢宅邸所在的小小山坳,正位於平夷山北面的山陰處。越浦周遭水路縱橫,地勢低緩,那些個以“山”為名的,充其量也就是丘陵,若與白城山朱城山這等峰高脈廣、雄鎮一方的大山相併論,也只一座阿蘭山勉強能端出檯面,其餘皆不足道。

在這片層巒疊翠裡,平夷山之所以廣為人知,蓋因臨曲盤江的山陽一側異常陡峭,石筍般的狹長山形直入江水,幾無一絲斜倚,彷佛被天降的巨劍硬生生削去一半,當地土人又管叫“受劍山”臨江的山陽面除鬼斧神工的峭壁,還矗著大大小小的石筍尖,約十數枚之譜,小不過一兩丈,高的可達七八丈,參差錯落穿出水面,宛若巨斧削就。

石筍間水湍急,滿布漩渦亂,舟不可近,遊船多沿岸灣緩處而行,遠眺石劍出水齊指天的奇景,故稱寶劍灘。

金貔朝開國功臣、也是當代書法大家的成驤公舒夢還,有《走馬浦嶺外作》詩云:“一帶青巒一帶溪,金鉤玉銙過平夷,鞍馬蹀躞勝瓔珞,不換蘭舟向帝畿。”喻越浦左近山水為朝帶,平夷山便是帶上凸出的鉤飾。也有人說公孫家以北關之主君臨五道,新朝的勳貴們被南方的溫軟美景花了眼,曲盤江上冠蓋雲集,佩玉帶銙的王公顯要一撈便是一大把,終連,歌舞昇平,竟無王朝肇建、氣象一新的架勢,頗見靡靡。

金貔王朝最初定都於執夷城,舊址在今白城山西邊不足百里處,尚屬峒州轄內,因祖龍江數度改道,已不在漕運的航路上,但當年應是能經常往三川走動的距離。

“風逐萬里”舒夢還文武雙全,襄助武皇承天打下江山,功勳彪炳。這首《走馬浦嶺外作》的末兩句,強調不換纖舟進京,以佩掛弓刀的蹀躞帶與鞍件碰撞的脆響,凸顯馳馬之快,亦不無懷憂勸諫的意思。

有趣的是:公孫氏一族雖以術數、訓詁等實學著稱,所開創的王朝卻帶起了詩詞歌賦的免費,經承天、闢疆、景運三代武皇大力獎,終王朝之世,書畫詩賦等屢出才人,久經積醞,而後才來了碧蟾朝的空前盛況。

功封成驤公的舒夢還,正是承天初年、開風氣之先的者之一,鹹以為書法的成就遠高於詩文,其楷書瘦硬有神,研雅輕靈,人稱“字裡生金”又管叫舒體或驤公體,後世臨摹者眾,自成一家。

寶劍灘自是三川名勝,江畔的別墅園林,一路從平地蓋上丘陵,如雨後筍般四散而出,這地皮炒了幾百年仍是長盛不衰,末了連遠處谷背望不見江面處亦難倖免,反正都說是寶劍灘,買了顏面有光,也顧不上景緻優劣了。

相較於山陽的搶手,平夷山的山陰面便無這等身價,險峻的山勢連樵子獵戶都不來,況乎闢地起屋?不想竟有這樣一幢隱邸。宅子依山而建,由簷瓦走勢推斷,乃由數座三間四耳加上入口門牆、俗稱“一顆印”的南方院式魚貫連成,一院接著一院,長蛇般一路蜿蜒迤邐。若以山字象徵山勢,俯瞰便是個“屵”字,與越浦尋常民居、乃至大戶園林以牆圈地的形制皆不相同,黛瓦黯淡,白牆斑剝,看得出年悠月久,饒經悉心呵護,亦難掩遲暮。

殷橫野對建築頗有涉獵,見牆底砌有三四尺高的石垣臺基,卻非尋常的方正磚構,而是如鱗甲般錯落,偏又嚴絲合縫,比疊磚還緊密,宛若龜紋,乃朱鷺朝獨有形制,原用於城牆工事,至青鹿朝中末葉朝廷解,始盛行於民間,趕上當時的崇古風

朱鷺王朝九方氏興於南,本是贏姓,乃自稱上古驅逐亶父人的神鳥族後裔,得國後改姓“九方”取神鳥九鳳的諧音,大量引入南陵風物,蔚為風尚,這“一顆印”的小巧院式亦是其一。

直到金貔朝首三代武皇提倡詩文,才漸漸洗去蠻風,恢復央土正俗。此宅小門面而堅雅,予人靜謐之,又以龜甲垣奠基,推測建於青鹿、金貔兩朝之

做為古物興許價值連城,但審美委實不合時人所好,能在越浦六大豪商中接連轉手四家,終為慕容柔所得,令人匪夷所思。

這份疑心,直到他小心翼翼踱至階前,抬見簷下那方烏木匾才告煙散。題匾者無有落款,以瘦硬的端楷寫著“不如歸”三字,每字足有磨盤大小,料想遠看必如《太初贊》、《卒塔婆寺弘法序》、《石壁經》等名帖般清麗靈動,秀媚多姿。

拉近至此,只覺每一筆無不蒼勁拔,筋意如鐫,憤懣恍若刀劈劍斫,直要破匾而出…回過神才發現食指停在半空,咄咄書罷,然而意不能平。仔細一瞧,匾書非是鐫刻,而是直接寫在木頭上,表面只髹了層桐油防

墨痕略凹,乍看以為是炭炙,但保存墨寶一般不用此法,恐失手焚燬,殷橫野微一尋思,意識到是運筆之人內力所至,柔軟的筆尖在硬木留下刮痕,難怪凹痕裡絲絲縷縷,細到人力幾不能鑿,墨跡怕已直透木背,省下雕鏨的工夫。比起建築,能寫百家體的殷橫野更擅書法“道義光明指”便是他摹遍法書有得,才悟出終南捷徑,從而掌握此一絕學。

邵家小兒不識箇中真義,縱使默背了秘笈,耗費半生也練不到家,整出個不倫不類的《道器離合劍》來,只能說是笑煞人也。以他習武練字超過七十年的毒辣手眼,這匾上的“不如歸”三字只能是一人所書,天上地下、古往今來,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寫出。…舒夢還。金貔朝開國功臣第一,封成驤公。筆鋒震古鑠今的舒夢還。

“風逐萬里”舒夢還!須知數百年來,學驤公體者不知凡幾,能臨出幾可亂真的《太初贊》等名帖之人,歷代皆有。但放大到磨盤尺寸,還能寫得像法書裡那般婉媚拔、形神俱備,猶有過之,除了書法造詣,亦須有絕頂的武功才能辦得到。

舒夢還與武皇承天從相知相扶,到開國後的政見相左,最終君臣反目,兩人一生的情誼變化充滿戲劇,素為文人騷客所鍾。更可能是武皇終未對這位“吾之龍驤”痛下殺手,只貶出執夷,遣回北方守故道,甚至許他封國自治,而非軟或放逐,讓人打從心底盼望世間帝王皆能有情若此,而非“最是無情帝王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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